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九十六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子时,谷中充斥着晚风卷起草木的沙沙声。

  借着这个声音的掩护,谷中的人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沈嫣秋故技重施,在香囊里夹带药草,混着安神香的味道,令身边的九歌陷入昏迷。

  霍叔看见沈嫣秋脱身出来,连忙招来几名弟子护着她往谷口走。众人淌着沉静的夜色,有条不紊的向谷口挪动。

  林陌尘信任画地为牢的药效,也有意维持药神谷表面的祥和,故而并未派重兵看守,众人一路畅行无阻。

  谷口越来越近,眼看胜利在望,沈嫣秋的心情也不禁放松起来。

  不料,行至谷口,变故突生!

  走在最前面的弟子四肢疲软,栽倒在地!

  “不可能!”沈嫣秋小声惊呼,伸手拦住身后的人,让大家快些停步。不过即使没有谷主号令,已经吃过苦头的大伙谁也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明明已经配过解药……沈神医的医术独步天下,根本不信是自己的方子出了问题。

  可若方子没问题,那问题该出在哪?

  沈嫣秋不敢也不忍往深处想。

  一个笔挺的青年伫立在空旷的山谷间,沈嫣秋认出那正是白天惊鸿一瞥的“戊字号”。

  “沈谷主果然如我家公子所言,比看起来要聪明啊,”戊字号那张端正的脸在夜里看来透着邪气,摇头道:“可惜了,原来不是傻白甜。”

  沈嫣秋一见他便如坠冰窟,知道计划已经败露,谷里定是有奸细。

  她目光迟疑着去看霍叔,霍叔却眼神闪躲不敢看她。

  果然是他!

  “啧啧,美人好眼力。”戊字号唯恐天下不乱的鼓掌,似乎沈嫣秋的颤抖和愤恨是最精彩的节目。又道:“沈谷主,你不会当真以为,这些年药神谷在做什么,我家公子都漠不关心吧?”

  毒门剑走偏锋,无论是伟光正的名门正派还是狡诈的旁门左道,都拿他们的毒药没招,忌惮林陌尘三分。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阴邪狡诈的毒门却独独忌惮救死扶伤的药神谷。

  沈嫣秋怒视着他,似乎在用眼睛发问:“所以你们一直都在监视药神谷,甚至花上几十年栽培你们的探子?”

  霍叔缓步走向戊字号,转身面向沈嫣秋,可一贯慈祥的表情已然不见,换做一张硬邦邦的脸,欠身道:“在下毒门林陌尘,沈谷主也可以叫我‘己字号’。等沈谷主成了林夫人,今后老生还在你麾下听候差遣。”

  沈嫣秋表情抽搐,快把自己的一口银牙咬碎。

  “沈谷主的药方极好,可惜老生老眼昏花,又是摸黑配药,故而不慎漏了一味,想来是没有效果。”己字号看起来颇为抱歉:“不如大家都早些回去休息,不要误了谷主的喜事。”

  药农素来柔善,此情此景即便气红了眼,竟没有一个爆粗口的。却也都有他们的坚持,沈嫣秋固执的站着不退,他们便没人任何人肯回去。

  “嘚嗒,嘚嗒……”马蹄声渐近。

  戊字号和己字号大惊失色,沈嫣秋却宛若大梦初醒。

  没错!是浮屠宫!

  她与萧艳殊的约定,从未和任何人提起。

  那才是她釜底抽薪的一招!

  一向斯文柔弱的沈嫣秋在绝境爆发出一声哀啼:“萧宫主救我!”

  一队策马疾驰的黑衣人与漆黑的夜色融于一体,只有手里的剑刃闪着寒光,标识出他们的位置。

  真的是浮屠宫!“快,快去禀报公子,事情有变!”戊字号道,声音在晚风中颤抖。

  己字号迈腿想溜,不想浮屠宫的人比传言中出手更加狠辣,萧艳殊玉手一扬,二十斤的重剑宛若一支轻巧的箭矢,自远处飞来,精准洞穿了己字号的心口。

  他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栽倒在地。

  萧艳殊再用手指在虚空中一抓,叶虚经赋予的诡异内力便隔空将重剑拔出,新死的人尸骨未寒,血液顺着窟窿喷溅而出,污了戊字号的眼。

  戊字号用袖口擦拭着眼睛上的血渍,姿态和心情一样狼狈。他在武艺上不是浮屠宫的对手,想用毒又有沈嫣秋在身后盯着,他只能靠一张巧舌如簧的嘴谋求生路,讪笑着问:“我们与浮屠宫素无过节,不知萧宫主为何深夜发难?”

  而萧艳殊对此的回答是,凤眸一瞥,杀气腾腾。

  戊字号知趣噤声,连大口呼吸都不敢。

  “沈谷主,你过来。”萧艳殊懒得看戊字号一眼,直截了当的冲沈嫣秋道。

  戊字号这才反应过来,萧艳殊此行的目的是要带走沈嫣秋!定是白天在他们眼皮底下接应好的!

  她沈嫣秋何德何能,竟能使唤得动浮屠宫深夜接应!难道真是把萧公子迷得七荤八素?

  不想沈嫣秋却坚定摇头,只道:“萧宫主,谷民身上的画地为牢未解,无法出谷。我不能抛下他们。”

  萧艳殊隐隐皱眉,失了耐心。

  沈嫣秋在赌。她以自己为筹码,看萧艳殊究竟能为外甥的病付出多大的代价。值不值得她深入药神谷,保护几千名手无寸铁的谷民。

  若要杀人,萧艳殊从不犹豫,切脑袋比片豆腐还利索。可论及救人,她着实不擅长。当她森冷的目光扫过那一大群手足无措,惶惶不安的药农,她只觉得自己在俯藐一群毫无章法,听不懂人话,除了添乱什么用处也没有的兔子。

  可沈嫣秋站在人群中间,并没有自己走出来的意思。

  萧艳殊无奈叹气,眼中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她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向前。

  果然,人不能有情。

  人一旦有情,连个差着辈的小丫头都能拿捏她的软肋。

  萧艳殊嘴角挂着一抹自嘲的微笑,那笑意太浅,夜色中无人看得见。

  冰山融化,美人含笑。站得最近的戊字号倒是看清了,他在那美轮美奂的景色中傻了眼,情不自禁在脑中酝酿赞美之词,不想下一秒就丢了脑袋。

  无影剑法既快又优雅,似乎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浮屠宫祖传的美貌增光添彩。萧艳殊手腕一翻,似一个拈花的动作,剑招快得沾不到血——敌人伤口的血还未来得及涌出,无影剑便已归鞘。

  她是一尊浴血而来的女罗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沈谷主,今夜要在药神谷开杀戒,”眼看红事就要变白事,萧艳殊假模假式的朝沈嫣秋道歉:“对不住了。”

  沈嫣秋早已被她的两记杀招吓得两腿发软,强撑道:“没关系。感谢萧宫主出手相救。”

  一阵阴风刮来,形势再度逆转!

  崔九歌身法诡谲,一柄精巧的匕首抵在沈嫣秋的喉间!

  沈嫣秋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一踉跄。她稍稍一动,匕首便划破了她脖子上娇嫩的肌肤,留下一道血痕。

  萧艳殊投鼠忌器,只能在一丈开外勒马。马儿突然受阻,不安踱步,衬得在马上摇摇晃晃的浮屠宫主也失了威严。

  “你是何人!”萧艳殊怒斥:“竟敢从浮屠宫手里抢人!”

  “分明是你们浮屠宫抢人在先!”崔九歌针锋相对:“沈谷主后天就要嫁给我家公子,萧宫主突然来搅人喜事,未免太不讲江湖道义!”

  萧艳殊总算驯服了胯下的马儿,高坐在马背上冷笑:“我看沈谷主分明不想嫁。”

  崔九歌并不直面问题,顾左右而言他:“我听闻浮屠宫也素来不管闲事。”

  萧艳殊被人噎得没了声,不知这个不畏无影剑锋芒的女人是什么来路。她杀心乍起,拇指默默推开了剑鞘,目光又变得狠戾。

  崔九歌审时度势,仗着沈嫣秋在手,竟在萧艳殊的威压下生出了自信,逼着沈嫣秋随她一步一步往后退。

  萧艳殊威胁道:“你可听说过,我浮屠宫要杀的人,躲到天涯海角也逃不掉。你又何必为人卖命,得罪浮屠宫。”

  “哼,”崔九歌冷笑:“我与浮屠宫本就有仇。”说话间继续拖着沈嫣秋后退,谷民担忧沈嫣秋的安危,纷纷退开一条道来。

  这下轮到萧艳殊诧异,不解发问:“我与你有什么仇?”

  崔九歌笑而不语。不知是这仇太古旧,还是这恨太难以言说,她脸上盈着一湾苦涩,欲说还休。

  沈嫣秋眼看着自己离萧艳殊越来越远,再一次失控的哭出来,啜泣道:“九歌姐姐!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能嫁给林陌尘!”

  “你不愿嫁给林公子,难道是因为倾心萧公子么!”九歌迁怒于她,训斥道:“浮屠宫的人无非就是占了长得好看的便宜!”

  萧艳殊瞪大了眼睛,审视着九歌那张娇艳如繁花簇拥的脸,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叫九歌?”

  崔九歌的动作凝滞了,惊问道:“你怎会知道我?”沈嫣秋准确的抓住这一线光明,又哭嚎了数声:“九歌!九歌姐姐!你可怜可怜我吧!”

  萧艳殊上下打量了她几轮,目光所及是无可挑剔的婀娜身段。眼中的迷茫逐渐消散,被森冷取代,漠然道:“重名而已,你不会是他。”

  崔九歌的执念却很深,不依不饶道:“我不会是谁?你究竟还认识谁叫九歌?”她一激动,颤抖的手便持着匕首在沈嫣秋的脖颈上划过,皮肉破开的疼痛激得她惨叫连连。

  萧艳殊在这恼人的噪音里摇了摇头,似在嘲笑自己方才的失态,叹道:“你是个女人,又怎会是容安的义弟崔九歌。”

  九歌如遭五雷轰顶,宛若石化了一般。连沈嫣秋从她怀里挣脱,也不能唤回她的神志。

  “容安和你提过我……”她因萧艳殊的一句话又哭又笑,喃喃自语:“他居然还说我是他的义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