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四十一章 原来是表哥啊

  其实不用沈嫣秋点明,萧笙也知道自己的寿数不能和常人比。只是没料到,那么快……

  萧笙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本以为,大限将至,萧公子该向中原门派广下战帖,将无影剑法名扬天下,助浮屠宫再度问鼎中原武林,重回百年前的辉煌。

  可萧公子半睡半醒间却做了一个梦,他手里没有剑,而是耐心将一块馒头掰得稀碎,漫不经心的洒到池子里,一群锦鲤便盘踞过来,仰着小嘴抢食。他在波光粼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虽然仍然俊美,却是一张中年人的脸。远处有人叫他“阿笙”,他抬头远眺,是不再年轻的和尚招手唤他吃饭。

  看来,醒着时没有松口答应的事情,他在梦里全老实照那和尚的意思做了。

  次日清早,盛俊堂泪眼婆娑的辞别萧笙便赶赴六壬派。他走后几日,药神谷的人也到了,要接沈嫣秋回去。聂清瞅准时机,执意说返程之事不能再拖,虽然流明派远在晋中,和地处南疆的药神谷可谓南辕北辙,可他仍表示要和“顺路”护送沈嫣秋一段。

  沈嫣秋走时对萧笙的病情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今后千万不可动用内力,也表示自己回药神谷后会查阅典籍,努力求索治疗之法;让了然有任何进展,随时去药神谷找她。

  她说这些时,只有了然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听着,真正的病人歪在一边,看似飘忽游离的目光时不时剐过沈大夫和了然老妈子紧握在一起的手。

  了然本想劝说海棠,今后自己和萧笙走的路千难险阻,让她不要再跟。不想海棠却先一步表示,她要留在澹府看家,等吴伯回来就求他收自己为徒。理由是她少时荒废太多,到了这把年纪无论内功外功都不行,可年纪摆在这,也很难再有建树。那日见吴伯随手甩出的飞镖一打一个准,且用的是巧力,于是起了拜师的心思,只想日后行走江湖不再拖累人。

  了然赞同她的想法,而后目光落在最后的麻烦熙岚身上。

  熙岚愁得不行。有三分心思想从临安走水路回宫,另三分心思想去泉州寻姑姑,还有四分心思想趁此机会独占了然,一颗心碎成了饺子馅,久久拿不定主意。只好迷茫的问了然:“你们去哪?”

  了然歉疚的苦笑,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叶虚经四散各处,最有谱的依次找鬼道五门夺经。可眼下他连凤凰的踪迹都寻不到,更遑论其他四门。

  正一筹莫展,便有不速之客送上门来。

  一日,冷清的澹府突然有人扣门。

  萧公子那张刁嘴逼得了然亲自出门买菜,海棠颠颠跑去开门,被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刀疤脸吓得尖叫出声:“不好啦!荣王八杀来啦!”

  熙岚一见荣瑟,以为又是奔自己来的,当即犯了老毛病——腿软得走不动道,白瞎了她十八般武艺里最上得了台面的轻功。不想荣瑟却不动手,戏谑道:“见了两位美人,我便安心了,看来没找错地方。”他的态度诚恳得近乎谦逊,只问:“萧公子和二位在一起么?”

  “不在!”海棠只当他来寻仇,断然拒绝。

  荣瑟当然不好骗,他无视海棠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阻拦,坚定的进了院子,顺便极其绅士的帮海棠把院门反锁上了。而后越过两个瑟瑟发抖的姑娘,直愣愣往里闯。

  萧笙的病情是三人之间的秘密,海棠和熙岚并不知情,还心存侥幸的想即便了然不在,萧笙当也能治荣瑟。

  不想那病恹恹的萧公子窝在藤椅里,只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毫无动手的意愿。

  荣瑟环顾四下,小院里除了萧笙坐的那只松软的藤椅是特制的宝座,剩下的只有朴素的石桌石凳。于是随手抓过一只百余斤的石凳,挨着萧笙坐了。

  “萧公子现在对我倒是客气得很。”荣瑟笑道。

  “同行一场,也算朋友。”萧笙淡然道:“我还能轰你不成?”

  “朋友。”荣瑟又咀嚼了一遍这个词,觉得十分受用。

  “那日你和尤长春……”萧笙又记起被人暗算做成麻袋的尴尬,不肯直面,言辞闪烁的问:“没事吧?”

  “一点小伤,”荣瑟得意道:“放心,他也没落着好,我才不吃亏。”

  “不吃亏?”萧笙警惕起来,反问道:“那荣门主照顾我一路,是想讨回点什么啊?”

  荣瑟咽了一口唾沫,心道我想要的又不敢说,怕被你捅死。他再看萧笙身边没剑,周身也不运气,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当他伤还没好,随口道:“你个病秧子,那点伤怎么还没养好?”他早在初识时就看出萧笙不对劲的端倪,只是眼下心里有情,更不敢贸然的试探,招人厌烦。

  萧笙回敬:“萧某经验不足,当然不如荣门主扛揍。”

  荣瑟扯出一个怪笑,揶揄道:“确实欠点道行,动不动就被人封了穴位。”

  “你!”萧笙带着三分怒意瞪他。又扭头看见那两个丫头还在忐忑不安的观望,只道:“没事的,你们玩去吧。”便扬手将她们轰走了。

  “荣门主,”萧笙不再陪他嬉闹,正色问道:“你既是鬼道五门之一,又能轻松找到我,想必也能追查到其他四位门主的踪迹,不知能否帮忙指个路?”

  “哦?你找他们干嘛?”荣瑟挑着眉毛问。

  “反正不是闲聊。”萧笙不愿深谈。

  “不是闲聊,那就是打架咯?”荣瑟心思敏捷,“堂堂萧公子追着鬼道五门跑,莫不是为了追讨叶虚经?”

  萧笙被人戳破心事,放弃掩饰,冷冷点头,矜傲道:“叶虚经既是我们浮屠宫的东西,我去追讨,也是名正言顺。”

  “哈哈,”荣瑟一声冷笑:“萧公子与你家宫主打的那一架,早就传遍了,你现在也不算浮屠宫的人,装什么热心。”又道:“荣某不傻,若我带你把他们收拾了,得罪那些老兄弟,自己惹一身骚不说,你最后要收拾的岂不是我?”

  荣瑟比萧笙多的可不止年纪,还有心眼,三言两语戳破了萧笙的谋划。

  萧笙毕竟念着荣瑟的照顾,被他打了脸,一时有些羞愧,低头不再说话。

  荣瑟自知嘴臭,一不小心又把话说急了。他认真思量半天,又想到了更多的线索,小心翼翼的问:“萧公子本就是浮屠宫出生,内功已然大成。你既和萧艳殊闹翻,也不必替她跑腿收拾我们这些小贼。难道……你是为了自己那身怪病?”

  萧笙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不可闻的一抽。

  他的反应逃不过荣瑟的眼睛,荣瑟心里一沉,嘴上却不饶人,道:“行了,我不会拿此事阴你。”

  萧笙沉默半晌,懒得与他算计,气急败坏道:“荣门主就说帮不帮吧?”

  “不帮。”荣瑟断然道,他见萧笙眼里的光彩黯淡,不忍再逗他,话音一转:“你叫的这么生分,谁愿帮你?既是朋友,就叫名字。”

  明明之前都叫过“荣瑟”了,怎么伤一好称呼又变回去了。

  萧笙有求于人,只好任他拿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荣瑟。”

  荣瑟得意一笑,意气风发。只道:“那我就先带你收拾尤长春吧!他的宝贝被我碾死不少,又去永州捕蛇了。咱先收拾了他,今后我也能睡个安稳觉!”

  萧笙没料到他这么配合,诧异道:“你不怕我最后收拾你了?”

  荣瑟风轻云淡的看着天边:“若是你那病就差我这几页经,我送给你又何妨。”

  萧笙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不忿道:“又诓我。”

  “诓不诓你,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荣瑟一腔好心被人当了驴肝肺,破罐子破摔:“到时候我若不给,你抢了去便是。”萧笙哑声,见他受挫的模样,有些后悔自己说错话。

  荣瑟不与年轻人计较,主动拎起话茬:“你好好养病,养好了就启程,省得尤长春又挪窝。”

  萧笙这回难得的坦诚,不再掩饰虚弱,怅然道:“我是养不好了,明天就走吧。”

  荣瑟看着萧公子认怂,心中酸涩不堪。他本是浮屠宫最锋利的剑,今日却因病不得不敛去锋芒。他心尖一颤,方才那句一半认真一半戏谑的“我送给你又何妨”,这一秒竟全成了真的。

  两人刚达成共识,了然便拎着菜回来了。一听海棠急得上蹿下跳的说荣瑟找到家里来了,连忙心急火燎的奔赴后院,见那两人居然相谈甚欢,才将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萧笙冲了然微微一笑,先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又道:“方才我和荣瑟说好了,他带我们去永州找尤长春。”

  “我还顺路去给你取了点东西。”了然回答,他没料到事情如此顺利,怀疑有诈,将信将疑的盯着不速之客。

  萧笙站起来,扯着他的袖子劝慰:“没关系的,我赶来临安的路上,也是他帮了不少忙。”他这才看见了然拿着的长条布包,看形状正是自己的断剑,想来是他拿去重新锻造了,不由惊喜道:“我的剑!”

  “别碰,我帮你带着。”了然不由分说打开他的手,困惑追问:“他帮忙?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待萧笙三言两语说完经过,了然惊出一身冷汗,心里暗道若是荣瑟起歹意,自己就连去哪给萧笙收尸都不知道。

  好歹是阿笙的恩人,了然只得把他的口粮也算上,做了一大桌饭菜。荣瑟大快朵颐,别的不说,光做饭的手艺,就对了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熙岚哆哆嗦嗦的吃饭,不敢看荣瑟。荣瑟吃饱了才有空调戏她,道是:“怨荣某眼拙,竟没看出来熙公子是女儿身。”

  熙岚突然被问候,吓得筷子里的菜都掉了。

  了然已经打听出两人的过节,只道:“你不用怕他,有我在这呢。”

  “了然师父比他厉害?”熙岚好奇的追问。

  “那当然,他那张脸就是了然划花的。”海棠嗤笑道:“若非出家人不杀生,他现在哪还能坐在这嘚瑟。”

  荣瑟被人揭了短,恨得牙痒痒,可惜败北已是既定事实,借他个胆也不敢再跟了然打一次。

  熙岚本就做惯了趾高气扬的公主殿下,待她拎清局势,当即有了底气。推着了然道:“那个丑八怪抢了我的东西,你帮我要回来!”

  “姑奶奶,说话要点脸行么?”荣瑟愤恨道:“我从你那抢的钱都给萧笙了,你们俩路上一块花的吧。”

  熙岚稍作回想,确实那些银子转一圈还是自己花的,还置办了一身妄图勾引萧笙的行头。但有个极其重要的物件却未归还,她急道:“钱就不说了,你快把玉钗还我!”

  荣瑟在怀里掏了掏,还真找到了那貌不惊人的东西,不屑的扔还给她。

  熙岚如获至宝,捧在手里仔细擦了擦。

  了然眼前一亮,只道:“这不是我娘的玉钗么?怎么会在你那?”

  “你娘!”熙岚惊讶的一把抓住他。

  “对啊,”两人直愣愣点头:“我在泉州就把它当了,为何会到熙姑娘手里?”

  泉州,当铺,和尚……所有的特征都和高公公所说的吻合。

  熙岚喜极而泣,抓着了然问:“你娘……是不是叫尺素?”

  了然惊得合不拢嘴,不解道:“你怎会知道我娘的名字?”

  “表哥!”熙岚惊喜的跳进了然怀里,不管不顾的抱着了然脖子。千头万绪的琐事交汇成一个圈,去泉州还是回京城还是继续跟着了然的三难选择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