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四十章 叶虚经

  三个人出去,两个人回来。听闻凤凰走了,最开心的莫过于白熙岚,她自从见识过凤凰的尸蛊,便一见她就腿软。

  因为少了一个情敌,沈嫣秋的心情也比平时要好些,在饭桌上浅笑盈盈,看得聂清神魂颠倒。

  盛俊堂收到一封门中来信,是六壬的贺掌门亲笔所书,道是浮屠宫入主中原,萧艳殊扬言要打遍各大门派,召镇山的大弟子盛俊堂即刻回去。眼看离别在即,故而他情绪不佳。

  聂清蹙眉道:“这种境况,流明派也是人心惶惶,我也当快些赶回门中。”他担忧的看一眼沈嫣秋:“世伯既已仙逝,想来沈姑娘也不会在此地长待,如今江湖乱作一团,不知你打算怎么回药神谷。”

  “自有谷中人来接,这几日就到。”沈嫣秋冷漠相对:“不劳聂门主费心。”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盛俊堂决定明早启程,于是一顿普通的晚宴变成了送行宴,吃到夜深才散。

  了然并未直接回自己的房间,他还惦记萧笙的情况,要顺路去他屋里看一眼。

  沈嫣秋追上来,道:“你和萧公子谈妥了么?”

  “什么?”了然停步,不解的看着她。

  “我是说看病一事,”沈嫣秋冷声道:“若是病人不配合,特地屏息或是压制真气,我是看不明白的。”

  了然恍然大悟,正色道:“谈妥了,他同意。”

  “那便现在去吧。”沈嫣秋道:“夜深人静,正是脉息平顺之时,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萧笙睡眼惺忪的被人从被窝里扒出来,先换药后号脉。

  沈嫣秋的手指搭在萧笙的左手腕上,了然则抓着他的右手,叮嘱道:“阿笙,不可屏息诓骗沈姑娘。”

  萧笙哭笑不得:“我答应你的事,当然不会食言。”又见沈嫣秋眉头越蹙越深,心里愈加发虚。

  那一刻钟似有一辈子那么长,沈嫣秋终于挪开了手指,欲言又止的看着两人。

  了然鼓起勇气,用眼神催促她有话直说。

  沈嫣秋无奈的耸了耸肩,道:“我先说结论,爱莫能助。”

  了然立马换上一张死了娘的表情。

  沈嫣秋慢慢解释:“萧公子的病因极其复杂。首先,他的气血不足是娘胎里带来的,本不宜修炼叶虚经这样阴寒的内功,若要练,也应是寒山派那套主阳的内功心法,方能对先天不足有所弥补。”

  “其次,他练得太早,用孩子稚嫩的血肉去扛叶虚经这样的内功,经络承受不了,才会演变成寒毒。”

  “再次,他的师父不负责任。连我这门外汉都知道,但凡是主阴的内功,除非天赋异禀内腑火旺,否则都应先修炼主阳的内功,练得满腔火热的真元,筑好根基之后,方能在此基础上阴阳相济,不至于被阴寒之气伤了身子。”她神情凝重:“更何况,我怀疑他本就练错了,这寒毒才会来得如此汹涌,几不可控!”

  “最后!”沈嫣秋的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扣,对萧笙怒目相向:“寒毒应该很早就发作过,你却置之不理,让它进展到今天这种……无药可解的境地!”

  她说得条条在理,萧笙的脸越埋越低,不敢看了然的表情。可他即使不看,了然的怒意也通过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一分不落的传导到他身上。

  “沈姑娘所言的无药可解,是什么意思?”了然颤声问。

  沈嫣秋是个冷血的大夫,一涉及她的本行,从来不懂照顾病人的心情,直言道:“我的意思是他剩下的时日,长则三五年,短则两三年,不会再多了!”她又紧跟着说道:“我指的是他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的,再不调动内力的情况。他每运一次功,寒毒都会肆虐一次,并为此付出夭寿的代价。”

  了然如坠冰窟,急道:“那……我可否给他渡功,像帮世伯续命那样?”

  沈嫣秋摇摇头,叹道:“道理我之前便与你说过了。世伯是被外力所伤,而萧公子的寒毒源于体内,没有用。”

  “那,我可否教他练我这套内功心法?”了然情急之下,早将内功心法不得外传的师门的规矩抛诸脑后。

  “不可!”沈嫣秋严厉反驳:“你不能在破屋上再盖楼!他身体已经是个冰窟,贸然修炼主阳的内功,只会激起内腑的抗拒,后果不堪设想!”

  “沈姑娘!”了然急得快给她跪下了,只道:“求你想想办法吧!他还这么年轻……”

  沈嫣秋不忍看他着急,眼里的凌厉换做柔情,扶着了然道:“既是了然师父的朋友,我当然会尽力想办法。但是……结果我无法保证”

  她的声音太温柔,激起了萧笙的敌意。他那颗快埋进土里的脑袋终于忍不住抬头,瞄了扯在一起的了然和沈嫣秋一眼,又飞快低下。

  “谢谢沈姑娘!”了然情真意切的回握住她的手,追问:“那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沈嫣秋思忖一番,蹙眉道:“若有可能,你们当找齐叶虚经。若他今后不再练错,能将他周身凌乱的真气掰回一二,虽然我不能保证一定能痊愈,至少值得一试。”

  “叶虚经……叶虚经……”了然喃喃自语,“好!我去找齐。”

  “上哪去找?”萧笙抬头反驳:“叶虚经在我出生前就失散了,我手上一页都没有。”

  “不管去哪里找,都要找齐!”了然扭头瞪他一眼,表示对他丧气话的不满,笃定的表情不容反驳。

  了然和沈嫣秋就萧笙的病情又聊了很久,全然不过问病人的意见。过了三更,了然才想起来送客,他将沈嫣秋送出去,自己却又折回来了。

  萧笙没想到了然会回来,此时已经躺回床上,见他进来,又撑着身子想要爬起来。

  了然一把按住他,蛮横道:“你躺着吧,我就与你说几件事。”

  他一直是个温暖得近乎憨厚的人,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吓得萧笙不敢吱声,唯有点头。

  “第一,”了然竖起一根手指:“你以后不准与人打架。”

  萧笙大惊,刚想反驳,就被了然要吃人的目光镇住了。只听那和尚又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以后我陪着你,不管谁来找麻烦,我负责动手,你只能看着。”

  萧笙憋了半天,不肯点头,持保留意见。

  了然忽略他的意见,只当他默认,自顾自竖起第二根手指,道:“你把知道的所有叶虚经的线索告诉我。等你伤愈之后,我们便去把叶虚经找齐。”

  “近段的事都是我们一起经历的,我知道的不比你多。”萧笙不忿:“我看你是想去找浮屠宫主和鬼道五门的麻烦,可能还牵扯到京城的皇族。”

  “不管牵扯到谁,我们都要去找。”了然不理会他的抗议,只道:“就这样决定了,你早点休息。”

  他虽这么说,扬手灭了灯之后却并不走。萧笙在黑暗里忐忑听着了然竭力压抑的粗重呼吸,哪里生得出半分睡意。

  良久,他战战兢兢的问:“了然,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睡着了我就走。”了然枯坐在床沿上,冷声道。

  萧笙往里拱了拱,给了然留出来一块地方,道:“那你也躺着吧。你身上还有伤……”了然直挺挺躺下,可他呼吸的节奏仍旧清晰传递着一个信息:老子没睡,清醒着呢。

  萧公子生平第一次认怂,小心翼翼的问:“了然,你是不是在生气?”

  “嗯。”了然应了一声,心道可喜可贺萧公子总算看出来了。

  萧笙心思转圜了一圈,没想明白,不耻下问道:“为什么?”

  了然倏地把头扭过来,眼中的熊熊怒火正好对上萧笙如冰的眶子。他的愤恨终于开闸泄出:“我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气你对病情无所谓的态度!气你……不拿生死当回事!”

  “我……”萧笙领了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支支吾吾道:“沈姑娘也说了,她也没办法。我只是不想你为我白费力气,去惹那些惹不起的人。”

  “我最气你这番模样!”了然翻身侧躺对着他,可萧笙的背上全是伤,了然找不到落手的地方,犹豫再三,手掌落在他的后脑勺上,再也舍不得拿开,“我都还未放弃希望,你怎么能断言是白费力气!”

  “既然沈姑娘说找到叶虚经可能有用,我们就先找叶虚经!”了然低声咆哮:“天下又不止沈姑娘一个大夫,她看不好的病,我们再找别人看!”

  “了然,我手上血债累累,本不算什么好人,你不用——”萧笙想要打断他,可惜话说了半截又被了然生生掐断。

  “你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然霸道定论:“只要是为了救你,就不是白费力气!”

  了然的手掌就贴在后脑勺上,炙热的温度烧得萧笙想哭。他自出世便带着仇恨和血债,就算是林叔,也时常看着他目光闪烁,欲言又止,尚不能彻底剥离他生父的影响,给他最纯粹的疼爱。

  可是了然给了。

  他在了然面前,不再是仇人的血脉,只是简简单单的阿笙。

  萧笙将脸埋进枕头里,不再反驳了然的话。

  他想问:“了然,你知不知道找齐叶虚经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他更想问:“了然,你为何要为我做这些,你究竟当我是你的什么人?”

  可萧公子扭捏了半天,也只声如细蚊说出一句:“太晚了,你别起来了,就在这睡吧。”

  了然似一直在等这句话,当即扯开萧笙的被窝,将自己裹进去。不一会,萧笙的耳畔便响起均匀平静的呼吸。

  伏趴的萧公子在黑暗的掩护中面红耳赤,气得后槽牙紧咬。不甘的扪心自问:“他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难道是我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