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三十六章 我要带你回家

  萧笙被了然按在地上,两人的姿势极其暧昧。他脸上发烫,身体却发冷。只得将脸错开,故意讥讽道:“这才没几天,好的不学,倒是连耍诈都学会了。”

  他越掩饰,了然越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他顺着萧笙的胳膊往身体上摸,果然发现他浑身都冷得渗人。再一次印证了他心里早就有的模糊概念——萧笙的内力损耗越大,之后的寒毒就来得越汹涌。

  他心痛难耐,呵斥道:“知道自己有这毛病,还跑什么跑!”你越调动内息,只会让寒毒的痛扎得更深。

  萧笙莫名领了一顿训,了然又顶着一身伤在自己眼前晃,心里更难受。

  那些伤大部分是拜萧艳殊所赐,但肩膀上唯一的一处旧伤,新结的疤痕还是嫩红色,却是自己亲手刺的。他心烦意乱,想要推开了然,却领了一个熊抱,被那和尚霸道的压住,动弹不得。

  久违的温暖包裹了他,轻松卸掉了他好不容易积赞起的决绝。

  可了然只抱了一会,便跨坐在他的身上,轻车熟路开始扒他的衣服。

  萧笙大惊失色,死死护住前襟,说什么也不从。

  “干嘛?”了然不解去扯他的手,“都是男人,为何扭扭捏捏。”

  “你走开!”萧笙顾忌的是背上的伤,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若让了然那个老妈子看见了,一定会出大事。于是一面不管不顾的挣扎,一面故意用言语激他,只道:“你再这样我可喊非礼了!”

  了然眉头一皱,正色道:“瞎说什么,我可是出家人。”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萧笙心里蓦地一沉,觉得空落落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疏离起来。

  对啊,了然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出家人。

  了然是最善解人意的人,他见萧笙一脸抗拒,是真的不乐意。于是默默的从他身上翻下来,与他并肩平躺着,手指轻扣住他的脉门。

  温润的真气又一次涌入萧笙的经络,预料中蚀骨的寒毒还未来得及肆虐,就已被春风逼退。

  头顶的星空似会催人入眠,疲惫感席卷了两人的神志。半睡半醒间,萧笙听见了然在问:“阿笙,你是不是在气我那天没去追你?”

  萧笙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胆子也大了些,埋在心底的疑窦化作言语:“那你气不气我刺你的那一剑?”

  两人谁都没有回答,便彻底坠入梦境。

  次日,他们在烈日下醒来,双双昏睡到正午。

  萧笙的胳膊一动,了然的手随之收紧,将他的手腕攥得死死的。

  他连日来奔波的疲倦在这漫长的一觉中得到疏解,四肢酸软,一不留神又被毛手毛脚的和尚抱了个满怀。了然在他身上乱摸一气,自言自语道:“还好,还好。”想来是在说他的寒毒已解,身上的温度尚可。

  萧笙心头一热,也反过来压住了然,想探查他身上的伤。他手劲稍微一重,那和尚便疼得龇牙咧嘴,一面呼疼一面喊非礼。

  萧公子脸皮薄,满头黑线,斥道:“你瞎喊什么!”

  “跟你学的。”了然大喇喇的一躺,双手在脑后交叠做枕头,好整以暇的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萧笙,他出门匆忙没穿上衣,光着膀子正好摆出一副任君采劼的模样。

  萧笙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再深入,转而嗔怨道:“没出息,豆腐做的,一碰就疼。”

  “没办法,我确实忍不了啊,”了然委屈:“以前又没伤过。”

  “是……”萧笙的表情一瞬间变得落寞无比,呢喃道:“你以前没伤过,都是认识我之后伤的。”

  了然就猜到他这次回来怪里怪气的一定是有心事,当即抓住他的双手,握紧了捂在心口:“不关你的事,是浮屠宫主伤的。”

  手掌下是一颗强健有力的心脏,萧笙执拗的挣脱出来,指尖抚过他肩头一道嫩粉色的新疤,垂头不语。他本想说:“这一道是我伤的。”可他喉头发涩,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了然的手不依不饶的跟上来,再度抓住萧笙微凉的手指,蜷在掌心抚慰。诓骗他:“就这一处不疼。”

  萧笙当然知道他是在瞎扯,感动之余,更加憎恶自己背负的一身血债,恨然道:“可我是浮屠宫少主。”他再想把手指决绝的抽出来,却发现臭和尚吃一堑长一智,这回手劲大得很,将他双手死死咬在掌中,他拼命挣扎的姿势无助又滑稽,可惜不能挣脱分毫。

  “还少主呢,昨夜你是和谁打架。”了然嘴上虽在奚落,目光却温柔得要凝出水来。他深呼吸一轮回,似在酝酿勇气,随着那声悠长的吐气,他的眶子变得坚定又澄明,柔声道:“阿笙,你别回去了,跟我回家吧。”

  萧笙讶异的盯着他。

  “虽然我师公疯疯癫癫爱恶作剧,不管干什么都得防着他捣乱;我师父又很懒,整天什么活也不干,打坐和睡觉从来分不清;但我师娘很温柔,做饭也好吃。”了然自顾自说下去,“哦,我还有个一起长大的师妹,被惯坏了,特别粘人,脾气也大,可能会招你烦……但,我觉得你会喜欢我家的。”

  不知哪个点触动了萧笙,他惊愕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带着三分愠怒问:“你一个出家人,还有青梅竹马的师妹?”

  “不是!”看来自家那破庙的人员配置确实很容易招人想歪,了然来不及细想自己为何心慌,连忙严肃解释:“总之,这情况有点复杂……我师父不是我师父,他其实是我爹。我师娘和师妹,其实就是我娘和妹妹,绝不是青梅竹马!”

  “哦。”萧笙看他手忙脚乱的解释,心情蓦然变好,嘴角浮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还有,我家在泉州附近,比你们塞北暖和多了,对你的病也有好处。”了然很满意自己的提议,越说越眉飞色舞,将萧笙微凉的十指在掌中搓得火热,急着追问:“怎么样,去不去?”

  萧笙刚刚变好的心情又沉下去。他知道了然不是小孩子心性,但凡说出口的话,都不是开玩笑,正因如此,他才要尽早把话说清楚。

  萧笙如冰潭的瞳孔沉静无比,将所有多余的感情都敛去,直直看着了然说:“我不能去。”

  我不是不去,而是不能去。

  “为什么?”了然没料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急得绷住脸,将萧笙的双手捏得生疼。

  “我灭了六大门派,恶名昭著,仇家太多。”萧笙似不知道疼,森冷的表情纹丝不动:“且我昨夜所为,宫主绝不会善罢甘休。你贸然带我回去,会给你家惹来灭顶之灾。”

  “阿笙……”了然一声轻唤,陌生感情忽然泛滥,脑中有一种强烈的冲动,要拥着对方,抱着对方,让体温交汇,让血肉融在一块方能平息。

  他还不知那是什么。

  和尚突然大力翻身,将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萧公子甩了下来。而后侧躺着抱紧他,力气之大,似要将那单薄的人压进自己的胸膛。

  “阿笙,我不怕。”了然滚烫的鼻息全喷在萧笙颈窝,十八年养出的一颗真心全给了他,没有一丝保留:“你知道我很厉害的,澹台彦老前辈还教了我破山七刀,我能保护你!”

  他还觉得不够,想要给怀里人更多安慰,接着说道:“还有我师公,他其实就是天下第一的圆觉住持!有他护着你,你不要怕。”

  “了然,我已经把你害得够惨,不能再拖累你家里人。”萧笙笑得苍凉,在局促的空间里坚决的摇头:“再说,圆觉住持隐匿多年,为何要为我出头?”

  “我不管!反正我们全家都会护着你的!”了然被炙热的感情冲昏了头脑,哪有空去细想理由,一双铁臂箍紧萧笙,随时提防他挣脱。

  萧笙被了然硬塞给他的恩宠砸晕了头。无论是“家”、“爹娘”,还是“保护”,对于他来说都是从未听过的字眼,此生从不敢奢望,了然却掏心掏肺一股脑全给了。

  他在感动和惶恐中一味摇头,生怕冒昧接过来,会将自己和了然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了然对他七窍玲珑的心思不得而知。萧笙越拒绝,他就越气,萧笙纤细的脖子近在咫尺,不断勾引着他,他终于气急败坏的咬了上去!

  “啊——!”脖子是最敏感的地方,饶是上惯了刀山火海的萧笙,也疼得惊呼出来。一把推开了然,捂着侧颈被咬疼的地方。

  他一哀嚎便浇灭了了然的无名火。和尚羞愧难当,觉得愧对佛门训诫,不由分说拨开萧笙的手,要帮他查探伤势。

  了然拂开萧笙颈上的缕缕青丝,洁白的玉颈上,两排殷红的牙印像两瓣月牙,可爱又心疼。他小心的摸了摸,感叹还好没破皮流血。

  而后,他的目光顺着脖子往下溜,在萧笙肩头,看见一点若隐若现的血痂。

  他心里一沉,不知从哪生出的暴戾之气,趁着萧笙还未反应过来,一手制住他的双手,另一手抓着他的衣领,狠狠往下一拽!

  崭新的鞭伤爬满了背,触目惊心。因为疏于护理,血痂的边缘渗出星点脓液,和血渍混在一起,肿胀顺着伤口蔓延,连成一片,狼藉不堪。又因他身着黑衣,沾了脓血也看不出来,竟把这样惨烈的伤藏得严严实实,瞒了了然一整夜。

  萧笙听见了然粗重的呼吸,想要转过身来面对他,却被那双大手按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了然的指节捏得啪啪作响。他有很多问题想问:“谁打的?疼不疼?为什么打你?为什么不反抗?她经常打你么……”

  从未有过的痛苦掐住了和尚的咽喉。他终于明白,人长大了,有些话憋着不说比问出口效果更好。

  时间过去很久,萧笙不知了然在想些什么。他昨夜就隐隐感觉,这伤绝不能让了然看见,否则会惹出大事。如今最艰难的情况就摊在他面前,他贫乏的想象力猜不出了然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但是,了然经过漫长的沉默,只是温柔的帮他拉好衣服,理顺前襟,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你……”萧笙紧张观察着了然平静的脸:“没什么要说的?”了然又轻轻帮他捋好乱发,只浅浅说了一句:“你穿黑的确实不好看,以后别穿了。”

  他拉着萧笙的胳膊站起,眺望一眼临安城的方向,只道:“走吧,我们去城里给你找个大夫。”

  萧笙便乖乖任他拉着。

  他不会知道,自此刻开始,了然和尚那颗通透澄明的心里,已经生出了阴暗的仇恨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