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春回冰解>第七章 鬼道五门逆天行

  萧笙第一次到南国,便爱上了这儿。

  他们从春天走到夏天,从姹紫嫣红看到翠色欲滴。天气越来越热,跟来的宫人们习惯了塞外的干燥凉爽,吃不消南方的湿热,嘴上虽不敢抱怨,面上却都一脸菜色。只有萧笙不觉得燥,仿佛泡在温暖的水里,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惬意的打呼。

  萧笙换了身丝绸长衫,那是与羊毛大氅完全不同的触感,穿在身上宛若无物。他有些不习惯,时常疑心自己没穿衣服,频繁低头查探,只得将手上的剑柄握得更紧,才能定一定心神。

  “公子,”林桓凑过来,小声道:“已经探查过了,徐颇就隐姓埋名藏在泉州城里。”萧笙轻轻点头,表示满意。

  林桓又道:“我们的人已经四散出去,至多两日,便能把他揪出来。”

  “好,”萧笙淡然,又道:“时间也没那么赶,林叔勿把自己累着了。”

  林桓适时咳嗽两声,恰巧将他说话的声音掩盖过去。而后一沉吟,指派宫人分赴不同的任务。

  待宫人们都出去了,林桓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开得茂盛的凤凰木,柔声道:“林叔,我们也出去看看吧。”

  泉州城的热闹超乎萧笙的想象。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阴冷的浮屠宫里,偶尔出门,也如同暗夜里索命的恶鬼,罕有嗅见人气的时候。此时他和林桓走在繁华的大街上,心里不由自主的紧张,他虽然身着华服,面如冠玉,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长得好看又不差钱的乡巴佬。

  萧笙微微颔首,不紧不慢的走在前面,用漠然来掩饰自己的惊惶。

  林桓落后他半个身位,像个忠心的老管家,亦步亦趋的跟着少爷。

  一匹膘肥身健的骏马疾驰而来,即便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不减速,所到之处,惊得民众慌乱躲避,一场鸡飞狗跳从街头蔓延到街尾。

  萧笙并不想惹事,隔着老远便退开,贴着街角侧身站好,以免被这不长眼的疯子撞伤。

  可他白得太耀眼。马上的疯子惊鸿一瞥间,被路边的美男子吸引了注意力,他突然勒马!

  骏马前蹄离地,引头嘶鸣,在萧笙面前激起一片尘土飞扬。

  尘土散去,两人四目相对。萧笙微微抬头,眉头间有一道若隐若现的沟壑,竭力克制的怒意只在此处有略微的呈现,眼睛和表情仍是冷的。

  马上的人猿背蜂腰,和他的马儿一样精壮强健,结实的肌肉在薄衫下呼之欲出。他年纪比萧笙大些,一张脸说不上英俊,因一抹狂傲不羁的笑而别有风情,但不可一世的模样又着实招人厌。他扫过萧笙腰间的佩剑,以为那又是富家公子哥的装饰,便伸出马鞭勾起他精致的下巴,轻佻道:“好个冰山美人,这是哪家的小公子?”

  萧笙面色沉静,脑中却已天雷滚滚。

  我堂堂浮屠宫少主,无影剑传人,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魔头,居然当街被一个大老爷们调戏了!

  他眼中杀意一闪,又想起萧艳殊的叮嘱,惊觉犯不着为个登徒子去受寒毒之苦。于是不忿的扭头,将那恼人的马鞭错开。

  林桓上前一步,挡住萧笙面前,冷声道:“休得对我家公子无礼!”

  “嚯,”那登徒子轻哂道:“出门也不带条好狗,这老狗还有力气咬人不成?”

  他出言不逊,林桓二话不说拔剑。空气中寒光一闪,登徒子还未看清,手上的马鞭已经被斩断,仅剩短短一截杆子握在掌心,断口紧贴着虎口,整整齐齐没有一丝毛躁,刀工堪比御膳房的大厨。若那一剑再多削一点,非把他半个手掌削下来不可。

  登徒子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目光从萧笙的脸挪到林桓昏黄的老眼上,冷声道:“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这年头,用剑的人可不多了。”

  林桓的剑已经回鞘。两边谁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登徒子只道:“在下还有事在身,来日再来讨教。”便策马离去。

  临走,他阴鸷的目光在萧笙身上流连,暗道:狗都如此厉害,主人想来也不简单。

  他舔了舔嘴唇,萧笙那张俊美的脸在面前挥之不去,唤起他的兽性,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洪府的人已经听到风声,全家赶着在天黑前出城,连金银细软都不要了。

  洪老爷早些年不信洪,他凭一套双截棍法行走江湖时,用的还是“徐颇”这个名字。

  二十年前的北上之行,奠定了他一生的悲剧。这两年旧友惨遭灭门的噩耗不断,他早已如惊弓之鸟,连父母给的姓名都抛却,解散门派,只带着亲人和亲随寥寥数人躲到泉州来,一心只想苟且偷生。

  不想,浮屠宫的人还是追来了。

  洪府的人正在摸黑跋涉,密林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惊得树上栖息的鸟雀齐飞,气氛惊悚非凡。

  徐颇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张臂拦住身后的眷属,问道:“来者可是浮屠宫的萧公子?”

  黑暗里传来一个声音:“不是。”

  徐颇顿觉松了口气,毕竟天下没有什么事情能惨过灭门。

  那鬼魅的声音再度传来,道:“我是特地赶在萧公子前,来找徐门主讨个东西,顺便……送你们上西天!”

  徐颇心头一寒,想起身后的一家老小,强做镇定道:“要什么东西都好说,我给你就是了。何必取人性命。”

  “徐门主二十年来将那东西藏得这般好,”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夜色中走出,脸上竟还挂着笑:“若我手脚不干净,传出点什么风声,那天下人明天不就都来追杀我了?”徐颇借着星光看清他的脸,惊愕道:“是你……你是五毒教的人!”

  正是五毒教当年在关外截杀六门派,抢走半本叶虚经。

  “徐门主好记性!”来人竟鼓起掌来,清脆的掌声在林中回荡,久久不绝:“二十年前,我荣瑟不过是教主身侧的一个小厮,徐门主竟记得住我的脸,不愧是能成事的人!”

  他是荣瑟!

  江湖中传唱了几十年“一僧一道双刀笑”,这十几年,却有人给出了下联:“鬼道五门逆天行”。说的正是包括荣瑟在内的几个魔头。

  当年五毒教因叶虚经起了内讧,继而分崩离析,几年混战之后,重新形成五派割据的局面,分别以蛊、蛇、音、暗器、毒见长,荣瑟正是其中一派的头领,特长是暗器。虽然同是五毒教的脉系,五派却互相不对付,不时殴斗,殃及池鱼,搅得武林不得安宁。

  世人只知道五毒教分崩离析,却不了解他们得了叶虚经的内情。徐颇心思转圜一周,心道这五个后起之秀之所以能称霸武林,又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定是各自抓了部分叶虚经在手,谁也奈何不了谁。于是斟酌着开口道:“荣门主也是当年之事的见证人,东西早已给了你们。你要找的东西,恐怕还得去找你旧时的朋友讨。”

  “哈哈哈!”荣瑟仰天大笑,笑够了才厉色道:“叶虚经在谁手上我当然门清!可若徐门主说东西全给了五毒教,可就不太厚道了!”

  “叶虚经是你亲手交给老教主不假!”荣瑟迈步走来,步步紧逼:“可我想问一句,那半本经书的封底去哪了?”

  “封底……”徐颇艰难自持,苍白辩解道:“一张封底有什么要紧的,当年兵荒马乱,许是在打斗中弄丢了。”

  “没什么要紧的玩意,也值得徐门主藏二十年?”荣瑟已经走到徐颇面前,狭长的眼睛闪烁出杀意。他一把掐住徐颇的脖子,逼问道:“说!你把那页纸藏哪了?”

  徐颇因为窒息涨红了脸,仍然坚持:“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哼,嘴硬!”荣瑟冷哼一声,掐着徐颇脖子的那只手却不发力,反倒是另一只手轻轻一抖,一旁的徐夫人眉心出现一个红点,都未能发出一声哀嚎,便软绵绵的瘫倒在地,命丧黄泉。

  “娘子——!”徐颇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他此时呼吸不畅,越是激动,脸色便越发绛紫,双肺仿佛要炸裂开来的疼。

  “我听闻,徐门主与徐夫人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伉俪情深,感情为江湖中人所羡慕。”荣瑟指节收紧,让徐颇在濒死的痛苦中陷得更深,似在他的痛苦中汲取快意,赞叹道:“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感人肺腑啊!”

  他蓦然撒手,任徐颇摔坐在地上咳喘不止。他意味深长的扫过徐颇身后的眷属,只道:“徐门主请节哀,虽然夫人已经走了,可你们还有一群可爱的孩子啊。”

  “你!”徐颇吓得止了咳,急道:“那张纸真的不在我这里!求你放过他们吧!”

  “爹爹,别跟他废话,他是断然不会放过我们的!”徐颇的长子徐寅时年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秉承父子“士可杀不可辱”的教诲,亮出武器要与敌人拼个鱼死网破!

  “年轻人有见地!”荣瑟欣赏的看着他,赞不绝口。而后手腕一翻,袖口中喷出一片烟云,之扑徐寅面门!

  徐寅顷刻间瞎了眼!疼得在地上打滚,捂着脸哀嚎不止。可无人看见他怎么伤的,可能是伤口太小,已经被毁掉的眼睛却流不出血,指缝里溢出的唯有泪。没人知道他伤到了哪里,只有徐寅惨绝人寰的嚎叫一声接着一声,在密林中撞出回声阵阵,如同从炼狱中传来,场面诡异而凄惨!

  “这是江湖闻名的‘狼毫雨’,银针比发丝还细,尽根没入血肉,取不出来。会活生生将人折磨致死。”荣瑟得意道:“死肯定是逃不了的,不过谁都想图个痛快。”

  “还是,”荣瑟睥睨看着众人:“你们都想试试,浑身被‘狼毫雨’淋一遍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