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耽美小说>夜悬黎>94、相思灰(四)

  

  “应丫头,你这做菜手艺很是不错啊,比元儿做的还要好吃些!”阿元的养父江训庭用着膳食对我和气道。

  

  “江叔觉得味道可以,便请多吃些。这做菜,我也是跟阿元学的。”我取了公筷替江父布了菜。跟阿元比,我应是不及的,只是江叔十多年未吃过阿元做的菜了。

  

  “好,好,你是个好姑娘。”江叔吃着菜夸着我,我顿时脸热了些。面前这人,是养育了阿元的爹爹,我尊敬他亦感念他的恩。

  

  昨日江叔归来后,引起村中的轰动,江氏族里尤甚。二姑母则在情绪不那么激动后将阿元那些年受的委屈尽皆告诉了江叔,江叔温厚的面上不由泛起了恼怒。

  

  族中那些长辈做下的事当年阿元不曾计较,只是却无人敢在此时露面,无人敢承担江叔的怒意。傍晚时分,老得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族长到了小院里,颤着白胡子道:“训庭啊,你回来便好,你当年的那些田地和祖宅这些年有族中替你看管,这回你回来啊,自己接手去,也省去了族里的麻烦。”

  

  二姑母闻言怒要发声,倒是江叔拦住了她。江叔客气谢过了老族长,未曾提二姑母所言那些委屈,如此宽忍的性情使我折服。

  

  历过生死,大抵能使人宽容世间诸多烦忧吧!

  

  晚间他们离开后,我欲让江叔留住在小院,毕竟新宅被族中占去后分派给族里其他的叔伯了,江叔却也不便立时搬过去。江叔推拒了我的好意,他先借住到阿元的大伯家。

  

  如此,我也不便强求,与江叔约好,膳食在这边用。

  

  江叔亦问过我的来历和与阿元的关系,善解人意的江叔问时未当着二姑母他们的面。我简要着说自己是阿元救下的,阿元寻着亲生母亲后,我无处去便一直住在江家村。

  

  江叔后又细细问过阿元这些年的事。规避了我与阿元的感情,其余大事小事,我所知的,也都一一讲给江叔听。

  

  阿元的病情我倒没有说实话,只说并非大病,阿元的娘有法子医治。

  

  江叔感叹着心疼他的女儿受过这些苦,我只是轻声安慰着他,待医治好那病,便无碍。

  

  “丫头,你知晓元儿亲生母亲的身份?”江叔用着早膳,忽而问我。

  

  “嗯,知道。”我点点头道。

  

  “哎,我可怜的元儿。这么多年,她们母女能团聚,亦是上天保佑。”江叔叹道,似觉他一夕老去了些许,言语间竟是不舍与思念。

  

  “江叔,阿元她或记忆有损,这个,或许暂时记不起您,您……莫要伤心,或许,或许往后能渐渐想起来,到时,我带您去见阿元,可好?”

  

  我不懂如何去安慰江叔,因往后的事我亦是难以预料到的。

  

  阿元她,能否忆起,都是难题。哎!

  ·

  

  旬日后,江叔便搬进了往日他那座新宅。我去县城买回两个丫鬟和两个小厮,令他们照料江叔的起居。江叔推却说他年仅四十六,身子硬朗,家里无需下人。此事,我却坚持,家中洒扫和浆洗,总得有人去做。

  

  阿元不在此处,我当替她尽孝。

  

  江叔归来后,又揽起替人看病的职责,时常也上山采药,我经常和他一同上山,江叔亦随时闲空给我讲些药理,讲药草的药用,也讲些北狄那边的民风习俗,使我受益颇多。

  

  月余后,我终于等来了衙门里的战报消息。却是坏消息——北狄伙同草原几部又增兵数万,恒晟大军接连溃败,边境战事堪忧。

  

  “应姑娘,看情形朝廷不久又将增税填补军需用度了。哎,百姓生活唯艰,下官们催捐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成效实微,还望您能在荀大人那里多多替下官们美言几句。”说话的是广阳县令,此回他与范仁一道到了村里。

  

  美言?我怕是不会见他们了,如何美言?

  

  听他那般谄媚的话,我不置可否点点头。此时,我还需仰赖他们替我递送些战报,倒也不会把话说死。

  

  朝廷这些年,定国□□休养生息,除了几场天灾,恒晟朝实算得上富庶。朝廷应当不缺银钱的,虽边境有战事,亦不该祸及到整个万里江山的。

  

  我叹息着,富贵人家自是丰裕,贫苦百姓仍是穷。

  

  “丫头,怎地年纪轻轻一直在叹气?可是有何难事?”江叔问着正在翻晒草药的我。

  

  我把心里的疑惑亦说了,道大朝应不缺银钱,这些年眼见各地都富庶起来了,富户富商比比皆是,只是山野百姓犹清贫,捐银仍是多户都凑不齐,……如何能替朝廷从富户处缴些银钱呢?

  

  “这倒是,景泰帝乃罕见明君,昔年我听她……听她说过,若要天下富,需藏富于民。这些年,陛下令行禁止,兼爱苍生,实乃圣君之举。而今若要从民间拿出些财富来抵御外敌,确需一个好的法子,让富裕家心甘情愿地掏出银钱来。”江叔叹道。

  

  我实在小看了江叔,他不似山野之民的愚昧,往日常听阿元说她爹爹教诲她如何如何的,彼时倒是以为只是多读了几本圣贤之书。这般与我分析后,我想,我平静的山间生活又该结束了吧。

  

  到底,总是不能放心大朝战事缺银。

  

  到底,总是不由自主,想要给心中的人一个安稳。哪怕……她对此一无所知。

  ·

  

  我褪下了自己的裙裳,又穿上了阿元替我缝制的男装。将散下的发重新梳理起来,戴上了阿元替我挑选的那枚青玉冠。只做了不到十个月的“女子”,而今,我又需玉带锦衣,走上商道了。

  

  去到广阳县衙,我与县令商议,让他将县里的粗盐买卖交与我,县令很为难道:“应姑娘,哦,不,应公子,这盐引买卖乃是朝廷管控,小县虽有监管之责,却不能发卖给私人行商,这,恕下官不能同意您的要求。”

  

  呵呵,这县令倒也不糊涂。我取了长星赠予的玉佩给他一观,县令当即叩拜高呼万岁。

  

  “万岁?”我深感疑惑,公主的玉佩怎能喊万岁呢,于理不合吧?

  

  县令却告诉我,这枚龙纹玉佩乃是天子之物。

  

  原来如此,她,竟也不算心硬之人。

  

  我顺风顺水取得了县衙最大限地的支持,引着江大郎,旺发几个顺利行商,江叔亦跟随着帮忙管着出入的账目。

  

  着人采买下粗盐,只一个要求——多多益善。

  

  简单的一套蒸馏和过滤的器具,三道过滤后上锅蒸馏,几日就产出了白花花的精盐。投放到小县后,富户争相购买。比及掺杂着土的岩盐,比及粗颗粒的海盐井盐,滤过蒸馏的精盐,又是恒晟仅有一份。

  

  如此,我并不局限在小县了,在广阳县里选了三位精明踏实的掌柜,分三个大郡去跑商售盐。精盐虽价格十倍于粗盐,江大郎几个看管的工坊却也日夜不停工,仍是供不应求。

  

  朝来暮去,又近年关。

  

  朝廷与北狄的战事持续了一年,各有胜败。严冬初临,山间白蒙蒙一片,雾霜披薄。我有几月未在江家村呆了。

  

  那几月,江叔留在广阳县中看顾本营,我领着一队人,自携了几车精盐往玥阳郡走商,未至玥阳郡,精盐售出一空,我便赶回了广阳县。

  

  今年却是我在恒晟的第九年了,除夕春节是我在此的第十个年头。

  

  又一次没有阿元的除夕,过得却不是往常的凑合。村中,村长家,六婶,二姑以及江叔,办了一个合年。几家凑在一起过大年,年饭仍是丑时初吃的抢年,在江叔的院中烧起了几个火堆照亮,大锅的饭食,喜丸,元宝蛋,鱼……应有尽有。

  

  敬过长辈后,江大郎几个举杯向我敬贺,恭维着欢哥儿有头脑,会行商,做出的精盐也是顶好的。只半年余,我们便赚得数十万两的银,他们亦分得不少。

  

  我本歇了行商的心思欲在江家村静静过活,奈何总是放不下。只对他们笑着说,都是运气。

  

  热闹之中,我深感孤独。

  

  年饭后,天还未亮,我独自携了两只孔明灯到了村中的晒谷场。未有过多的心思想表达,傻气十足地提笔写了一只“喜乐平安”,另一只久久下不了笔,画上了一个心,点亮后,便一左一右齐齐放飞夜空。

  

  漆黑的夜空里腾升的两只灯,仿若天神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行走人间的孤独旅客。

  

  犹记得当年第一次和阿元放灯时的场景——

  

  “尽欢,咱俩的名字画在这个心里面是作何?”

  “嘿,此意‘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

  

  “不害臊!”

  

  记得阿元抿唇害羞时的模样,微光映照着她的容颜,我曾痴迷着瞅着她,久久未语。转头望向夜空时,静静许了心愿:

  

  “文元,我喜欢你!但愿,有一天你也喜欢我!”

  

  第一次和阿元放灯时,虽未得阿元的心喜,却也是浪漫的。那个时候,只是默默祈愿着,那个时候,我心中对她是喜爱的,却藏在心里。

  

  上阳郡中几年,那年阿元病后情绪不好,我不能明白她对我的苛待与冷,少去了关心和温暖后,那年除夕放灯时,我写了喜乐平安,却只是希望生活多些喜乐。阿元却画了心,写下我与她的名字。

  

  那情状似是反了过来,我淡淡的失落着,期待上天能还回我善良温柔的阿元。只是,心中仍是记得,好的坏的她,都是我的。

  

  失落与伤怀,也想悄悄藏起来。

  

  至于今次。今次的灯,我别无所求,但愿——

  

  阿元她身体康复,喜乐平安!

  

  而感情,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