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杆破碎的声音清脆刺耳。呼呼风啸中,谢行感觉背后一空,重心猛然向后倒去。

从天台坠落的瞬间,他看到对面的少年表情无动于衷,神秘深邃的银灰色眸子闪过一抹冷酷嘲讽的光。

……

“医生,我儿子怎么样了?”

“已经脱离危险期。不出意外,今晚就能醒来。”

迷迷糊糊中,谢行听到有人在说话。脑袋昏昏沉沉,提不上力气,他吸了一口气,费力睁开眼。

这是一间陌生的病房。和医生说话的男人刚好看过来,看到谢行醒了,露出惊讶的神色。

医生检查完谢行的身体,对身后的男人嘱咐道:

“年轻人生命力强,没有大问题,只是有点儿脑震荡,这段时间要注意休息,不要做大幅度运动,避免用脑过度……”

医生走后,男人在谢行病床前坐下。他神色复杂地伸出手,快碰到谢行脑袋时,犹豫了一下,又把手缩了回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谢行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陌生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手上戴着昂贵的手表,很有职场精英的气质。不过,眼底两块青灰和上唇淡淡的胡茬拉低了他的格调,显得整个人疲惫又邋遢。配上一身名贵的西装,充满违和感。

谢行暗自皱眉。

今天他做完家教回学校,在马路中央救了一个小孩。结果小孩是救下了,自己却被车撞倒。

想来他已经死了,这里又是哪里?这个男人……

想到醒来前听到的对话,他试探地出声:“爸?”

男人自然地应声,又恨铁不成钢地说:“我和你妈就是平时太纵容你。你知不知道你妈因为你的事现在还昏迷着?我去看看她。”

谢父起身离开时,顿了顿,问:“有什么想吃的?”

嘴巴很干燥,谢行干哑着嗓子说:“水。”

谢父倒了杯温水,将水递给谢行。

接过水杯时,谢行注意到了自己的手。

白白嫩嫩的,一个茧子也没有。一看就知道手的主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少爷。这绝对不是他的手。

谢行抿了口水,对谢父问:“有镜子吗?”

谢父愣了一下,似乎对谢行的问题感到错愕,“你妈应该有。你等一下。”

谢行点头,安静地坐在床上,一点点喝水。

谢父正准备起身,看到谢行乖巧的模样,再一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谢父一离开,谢行立马放下杯子,查看了一遍自己的身体。检查完后,他靠在枕头上,长长的眉毛拧成一团。

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穿越了,穿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

雪白枕头上落下几根红发。谢行拿起一根放在手掌,另一只手从脑袋上轻轻拽下一根头发,将两根头发放在一起。

颜色红得一致。

正对比间,病房门突然被人不客气地推开,走进来一个陌生的男生。

男生身穿校服,背着书包,看起来刚放学。看到谢行,他嘲讽道:“哟!你真是福大命大,从天台上摔下来都没死!”

他嗓门很大,完全不顾及病房需要安静的环境。

男生的话一出,谢行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你怎么知道我从天台上掉下来?”

“废话!全校都知道你从学校的天台上掉下。谢行,你就是活该!整天欺负谭意,现在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要教训你!”

听到男生口中的两个名字,谢行眼皮一跳,正要问,男生恶狠狠的语气直冲过来,“下次再敢找谭意麻烦,别怪我大义灭亲!”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门时恰好碰上谢父谢母。

“小纯?怎么不多待会儿?”谢父朝走廊喊。

“不了——”

男生的声音远远传来,很快消散在医院的人来人往中。

关上病房门,谢母扑到床边,心疼地握住谢行的手哭了起来。

见谢母要哭晕过去,谢父忙上前拉起她,“医生说没有问题,儿子刚醒来,需要安静休养。你一天没吃饭,是不是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

在谢父的好言相劝下,谢母终于放开谢行。

目送谢父谢母离开病房后,谢行收回神思,深吸一口气,打开谢母带来的化妆镜。

镜中人的五官与原来的他差不多。薄唇,中庭稍长。一双丹凤眼,眼尾要低一些,看起来少了攻击性,多了几分清冷感。

不过一头乱蓬蓬的张扬红发立马区分了他与原身。

若他猜的没错,原身还是个高中生。

方才进来嘲讽警告他的男生应该是原身的堂弟,谢纯。而谢纯口中的谭意是一本小说的主角。

是的,他或许穿进了一本小说。

这本小说是他做家教的学生看过的。从学生口中,他得知一些零散剧情。

这是一本万人迷小说。万人迷主角受谭意在高中时吸引了三个攻。成年后,三个主角攻为了得到谭意,无所不用其极,后来更是联手将谭意囚禁,让他成为他们三人的笼中鸟。

而谭意在长期的折磨下,终于爆发,最后与三个攻同归于尽。

说到攻,谢行的堂弟——谢纯,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谢行穿的这具和他同名同姓的身体,不过是小说中的一个炮灰,具有万人嫌属性,并且一开场就死掉了。

按照小说,原主从天台坠落,手术无效死亡。

如今,他恰好在这个时机穿进了这具尸体。

谢行在病床上休养了两周后,总算出院回家。回到家第一件事,他先找了家理发店。

“帅锅,你尊的要染灰发?”

理发小哥操着一口含糊不清的方言。

“是黑色。”谢行纠正。镜中,沾了水的红发艳丽而魅惑。湿漉漉的发丝落到眼前,遮住了半只清冷的眼。

“还有麻烦把头发剪短些。”

“我晓得四灰色啦。没问题的啦。”小哥拿起梳子和剪刀,自信地说。

谢行:“……”

A中是全市最贵的高中。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抑或是成绩优异,有突出的个人特长,被学校特招来的。

早自习还没开始,高二5班教室里稀稀落落的只坐了十几个人。这些人不是埋头补作业,就是低头吃早饭。

所以,当谢行走进教室时,同学们都没有注意。直到靠门的一位女生感觉头顶上方落下一道阴影,挡住了光线,正要抱怨,一抬头,瞬间定住。

“谢谢谢……”

“一大早的谢什么谢……”同桌方可陈给了林余余一肘,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登时惊讶地瞪大眼睛。

“谢行?!”

她这一出声,成功引起了在场所有同学的注意。

谢行站在门口,宽松的校服整齐地穿在身上,不仅没有塌下来,反而衬得他身姿修长挺拔。往那儿一站,整个人如远山青竹,扑面而来的清冷仙气。

更令人惊叹的是,谢行的头发竟然染回了黑色!

那头被老师批评了无数次都顽强不退色的红发,如今乌黑发亮,如同黑曜石一般。

额前刘海落下,隐约露出眉毛。眉下,一双清冷的眼睛仿佛轻轻一碰就碎在泉水中。

“妈呀!这是谢行?”

“我是不是在做梦?你快掐我一下。哎呦!疼疼疼!”

教室还有许多空的座位。

谢行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自己的座位。

估摸原身的身高,他想应该坐在后排。于是,在众人的注目礼下,谢行朝教室后面走去。

同学们虽然对谢行外貌气质的转变感到很惊讶,但没有人主动跟他搭话,只用目光默默注视。当谢行走近,附近的同学纷纷避开目光。

最后一排有一个男生正在看书,抬起头,对谢行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谢行。身体怎么样了?”

男生银灰色的眼睛闪烁着友善的光芒。身处冷漠的同学堆里,他身上仿佛散发出春风般和煦温暖的气息。

随着男生话音落下,周围响起轻微的议论声。

“他的身体这么扛摔?”

“幸好当时他掉了下去,不然谁知道他会对谭意做什么。”

“摊上了这么个同桌,谭意好可怜。他的苦难生活又要继续了。”

“……”

谢行从模糊不清的交谈声中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他微微低头,快速打量眼前的男生。

五官精致,唇红齿白,银灰色的眸子盯着人时就像一只精致乖巧、任人摆布的洋娃娃。

不愧是万人迷受,单论相貌,确实很能博得他人的好感。

谢行绕到后面,在谭意旁边的课桌里拿出一本练习簿。

皱巴巴的练习簿封面,姓名一栏写着两个癫狂的字。虽然字迹丑陋潦草,但不难认出上面的字是“谢行”。

看来就是这个座位了。谢行松了口气,一颗心安定下来。

在座位上坐下后,他又侧头看了眼谭意。

座位上的谭意比他矮了快一个头。

他俩的身高差……貌似差挺多?

难道这个班级不是按身高排座位的?

谢行瞟了眼教室。

从教室前排到后排,同学的身高从矮到高很明显。

可能谭意是特殊情况吧,毕竟是主角受。

做家教的学生告诉他,“谢行”也喜欢万人迷谭意。

不过他喜欢谭意的方式令人费解。不是关心,而是欺负谭意。若非小说开场“谢行”就挂了,谭意的高中生涯恐怕不好过。

虽然谢行不是原主,但毕竟占了原主的身体,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原来的“谢行”。

能重活一次,谢行觉得自己已经很幸运了。他不求别的,只想安安稳稳度过今后的人生。

所以,先跟谭意冰释前嫌?

察觉到谢行的目光,谭意扭过头。

谢行暗道是个好时机,态度真诚道:“之前对你做过的事我感到很抱歉。对不起。”

谭意似乎没料到谢行会道歉,灰眸闪了闪。

宽大的校服将谭意包拢起来。他整个人就像蜷缩在衣服里的小猫,乖巧地笑道:“没关系。”

“喂!你谁啊?滚开!”

一道劲风呼啸而来,谢纯从门口一路飞奔到谭意桌前。

看到谢行,谢纯怔在原地。

出于礼貌,谢行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呃……”

原身是怎么称呼谢纯的?既然谢纯是原身堂弟,那应该是——

“……弟弟。”

怎料谢纯一听,立马炸了。

“他妈的谢行,你故意找茬是不是!”

不是这么叫?

谢行立马改口:“谢纯。”

然而谢纯的怒火并没有平息,他觉得被谢行戏耍了,拎起拳头砸过来。

但由于顾及夹在中间的谭意,谢纯不敢有大动作。谢行略一侧头,轻松躲开了谢纯的拳头。

谢纯见状,怒气更甚。绕过谭意,一把揪起谢行的衣领。

“敢耍我,找死!”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忽地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

班主任兼物理老师舒颜怒气冲冲地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放开!”

谢纯冷哼一声,松开谢行的衣领。

舒颜回过头对其余看戏的同学斥道:“看什么?!现在是早读时间!谁不早读,放学留下打扫厕所!”

此言一出,同学们找书的找书,翻书的翻书。很快,朗朗读书声回荡在教室里。

谭意听话地坐在座位上,在舒颜说话的时候就已经在读课文了。他低着头,侧脸轮廓精致柔顺,一字一句读得很认真。

舒颜不禁心下一软,对谢行和谢纯更加没有好脸色,“你们两个,跟我过来。”

待谢行和谢纯跟着舒颜离开教室后,谭意才从书本里抬起头。

耳边充斥杂乱的读书声,他不经意瞟了眼窗外,看到办公室门被谢行关上,他重又低下头。目光落在旁边的空位上。

因为谢行两周没来学校,他的桌面很干净。不过课桌里却很混乱:揉成一团的试卷,残缺的作业本,还有拆开过的零食包装。

表面干净,内里肮脏。

灰眸浮现出几分冰冷的晦暗,又稍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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