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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在不停息地运转着,总有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C市是座靠近沿海的城市太过于潮湿,来这里打工的人如果是北方人的话绝对会不适应这种气候,如果一下雨,屋子里又冷又湿,总是要等十天半个月后才会好一点,很少人会选择在这里安家,除了极个别喜欢大海的,马浩就是这样典型的一个例子。

  叶知秋高考结束报志愿的时候,想着自己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算是个离开王雪梅的好机会,再加上王雪梅当时没那么管他。

  说白了,小学毕业就不上了出去打的王雪梅对报志愿这事也不懂,那段时间打牌时听到牌友在闲聊着今年的高考成绩怎么怎么样,县里面又有几个考上清华北大的,全县第一名他爹他妈是谁,等等诸如此类的闲话,她听得耳朵茧子都要出来了。

  有人冷不丁问她一句“你孩子今年考得怎么样?”,起初她还觉得这人真是多管闲事,孩子学习怎么样管别人屁事,正要开口讥讽,脑子里突然想到叶知秋之前问她要300块钱,说什么要报名考什么试。

  她边掏钱边嘟囔着说什么破考试这么贵,都够老娘我在牌场坐一天赚的了,早知道就不让你上高中了,你那个死爹也不知道浪到哪了,孩子上学一分钱都不掏……

  叶知秋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穿自己的鞋带,穿完鞋带后就放在那也不管,“噌”地站起来,椅子也跟着他动作的幅度发出“刺啦”的声响,紧接着一声不吭的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在厨房炒菜的王雪梅手上动作忽然一顿,一个不注意,铁铲子顺着锅的边缘滑了下去,似乎是察觉到客厅外面的动静,伸着头往外看,人不知道去哪了,她心想,算了孩子大,管不了,又折回到厨房,握住铲子的一瞬间,滚滚而来的烫意让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一个激灵,铲子掉落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自己面前了,面无表情的说出“被烫了还一直握着铲子,你不疼谁疼。”这种话。

  儿子让她的手放在凉水管下冲着,然后开门出去了,王雪梅听到外出的声响还以为这没良心的东西跟他爸一样,说完好听话就跑了,正要连爹带儿的一起骂,看到叶知秋手上拿着一小瓶绿色的药膏,扔给她让她自己涂上。

  叶知秋将王雪梅推到门外,自己接着炒起菜来,坏掉的油烟机吸不了烟,油烟味呛得他直睁不开眼睛,边炒边不断咳嗽摸索着该放什么调料,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手擦干涂,桌子上有棉签。”

  “对了,还有一盒创可贴,你收拾起来,受伤了用。”

  王雪梅照着自家儿子的话操作,看着自己手掌内侧被烫到的地方此刻已经泛着绿油油的光,越看越感到疼,眼泪就这样“簌”“簌”往下掉,不是被烫的,是心疼,是触动,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没算白养。

  叶知秋炒完菜后就从厨房出来,看见王雪梅背对着自己,胳膊不停地在脸上挥来挥去。

  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放映着情深深雨蒙蒙,周六周日连着播两天,叶知秋扫了一眼,是正是下大雨依萍去找她爸要钱的片段,依萍在大雨中哭得稀里哗啦,撕心裂肺的,王雪梅坐在沙发上边骂边小声哭,几秒之前同情的说着依萍真可怜啊,几秒之后指着陆振华骂真不是个东西,依萍她妈瞎了眼碰见了你。

  叶知秋嘴巴动了动,盯着茶几上那盒快要用完的卫生纸,最后说出了个“吃饭了”,就像每次回家后母亲对他说的那样。

  王雪梅吃饭的时候也不会落下一集,最后干脆将饭桌直接搬到客厅的桌子上,离婚后王雪梅很少碰过客厅的桌台,原因是她看到上面雕的花纹就反感,反感叶涛在这个家里生活的痕迹,她甚至在等收废品的来了后卖掉,后来想想,这物件万一以后值几个钱,现在卖掉岂不是可惜了。

  叶知秋背对着电视机,他不想看这种情情爱爱的电视剧,有时候王雪梅吃饭说个不停,他才端着饭去外面吃,跟外面大爷闲聊都比看这种电视剧强,这个时候王雪梅就会说他跑什么,多看看对你以后有好处。

  叶知秋心想:什么狗屁好处,看来看去不还是你情我爱。

  临走的时候叶知秋才开口说了几句话,他正在蹲着穿一只鞋,“下个星期我不回去,要高考。”

  顿了顿后继续说:“300块钱除了报名费外还有路费,餐宿费。”

  叶知秋站起来一只脚在地上轻轻跺了跺,眉头一皱,有点挤脚,这鞋对他来说有点小,也可能是他长高了,脚也变大了。

  “哦。”

  王雪梅不知道听到没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一帧,筷子有频率地着扒碗里的饭往嘴上送,听到关门的声响后才一点一点僵硬地将身体转过来,望着门口发呆,视线略过叶知秋换鞋的地方,停留在那里。

  她想,儿子需要一双新鞋了。

  家里充斥着欢迎回来和广告时间来回切换的广告语,她不去看,只顾着发呆,一直等到饭菜凉了后才端回厨房。

  “想什么呢?你家孩子今年不是上高三了?”

  旁人见王雪梅沉默不语,愣愣地搓着手中的麻将,忍不住开口提醒。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煤气还没还关,我先走了。”

  等王雪梅着急忙慌的跑回家打开门却空无一人,客厅的桌子上散乱地放着几张纸,窗户没关,有的甚至被吹到了地上,侥幸活着的纸张上面压着几本厚厚的参考书。

  王雪梅拿起了地上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分数和学校的名称,有的还带有年份和学费,最让人注目的是在其中一张纸上,最中间用红笔写的的560,周围还依次排列着几个城市……

  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让人看见头晕,王雪梅看了一张就头疼得不想接着看下去了,她看不太懂。

  她有预感,什么快要飞走了。

  晚上叶知秋回来的时候看见王雪梅竟有点不适应,这个时间他妈应该在牌场挥洒自如,自从高考放假后叶知秋没在家里待过几次,马浩带着他找了个暑假工,在餐馆里给给客人端盘子,擦桌子,两个月给5000块钱,再加上自己这些年零零散散攒的生活费,够学费以及三个月的生活费了,平时就中午和晚上忙一点,回到家后叶知秋自己煮个方便面,再加一瓶冰啤酒,晚餐就这样随随便便应付了。

  今天回来闻到厨房飘来的香气,差点以为鼻子在餐馆浸泡的时间太长出现幻觉了,很多年后,叶知秋再回忆到当时的场景仍会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一个在牌场和麻将馆之间来回穿梭,视其如命的女人在一个平常的夜晚心甘情愿走到厨房。

  “妈!”叶知秋朝着厨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他上了高中后很少在王雪梅面前喊“妈”,就算是平常要钱也直接开门见山,要不就是把缴费的信息展示到王雪梅眼前,王雪梅不喜欢他叫她“妈”,她生气的时候总说:“我不是你妈,你妈跟别人跑了。”

  几岁的时候他听到这话还会一个人躲在卫生间里偷偷哭,那时候的他真认为自己是被王雪梅捡回来的,趁王雪梅不在家的时候还贴心地写好出走书,书包里面塞满了衣服,不过没等到王雪梅回来自己就先睡着了。

  大一点了,什么都懂了便认为这是气话,不过王雪梅每次生气骂来骂去都是这几句话,他听得也烦,干脆心想你不让我喊,那我就不喊,万一喊了你又生气。

  “快洗手吃饭。”

  王雪梅探出头来,听起来语气很急切。

  开始两个人都很沉默,各吃各的饭,各夹各的菜,彼此一句话都不说,不像母子,倒像两个势均力敌谁也不肯服输的棋手, 快要结束的时候 ,王雪梅才开口挤出了几个字:“准备去哪上学?”

  叶知秋正要开口咬下一口土豆,张嘴的动作在原地停滞了几秒,“C市。”嘴里感受到土豆被咬烂后的软糯口感,他的视线由之前与桌子成45度角的方向变成彻底与桌子平行,舌尖上有点辣,原来今天做的是麻辣鸡炖土豆。

  王雪梅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C市这个地名后,她有点迷茫,C市可是大城市,她无法准确计算出这里到C市的距离,只知道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她想儿子到底是坐火车,还是坐飞机,她还没坐过飞机呢。

  王雪梅从无边无际的想象中出来的时候,叶知秋已经盛着第二碗米饭回来了,见王雪梅的饭碗边沿仅仅下降了一点点,忍不住开口提醒:

  “饭快凉了。”

  “哦。”“挺远的。”

  王雪梅回过神来,筷子在米饭上面没有规律地乱戳着,戳出一个一个的坑,视线却不经意间掠过将脸埋在饭碗里埋头苦吃的儿子。

  “学费多少啊?”

  王雪梅想问的有很多,比如考了多少分,报的什么学校,什么专业,这个专业以后好就业吗,这些都是她打牌听人家说,然后自己在心里偷偷记下的所谓的专业术语,她也想专业一点,好过什么都不过问,什么都不知道。

  “三四千。”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跟耗子找了个餐馆打工,干两个月应该够。

  叶知秋今天是饿极了,本来中午在餐馆就没吃多少饭,晚上还有七八桌的客人,收拾完后他已经饿得没知觉了,现在第二碗米饭也只剩个底了,他是吃饱了,不过吃得小腹隐隐作痛。

  “我那还存了些钱,你要是不够就告诉我。”

  王雪梅上下两瓣唇张张合合,慢慢吞吞地说出来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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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应该就是正式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