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妈,对不起……”叶知秋跪在桌台前磕了三个响头,抬头的瞬间,所有可以称之为表情的名词在他的脸上都找不到任何痕迹,一个人下定决心死的时候,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浴室的地板很凉,凉得刺骨,凉得叶知秋有些后悔选这个地方了。“哗啦——”随着一声细微的声响,叶知秋的手腕上缓缓开出了一朵红玫瑰花,着急得向外展示出新鲜的花蕊,叶知秋感受不到任何疼痛,脑中走马灯似的的闪过许多片段。

  “叶哥,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我还会骗你不成。”

  “知秋,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原谅我好吗?”

  “叶知秋,你在哪!”

  “知秋,妈妈带你回家。”

  “好。”

  叶知秋微笑着,慢慢合上眼,好像在做梦一样,身体有种空中悬浮的感觉,渐渐地,他离地面越来越远,身体没有任何的痛感的穿过天花板,到最后直接悬浮在整座城市的正中心,脚下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他却猜不透任何人的心。

  身体好像不受控制一样,不知道是顺着风的方向还是什么,他本以为是牛头马面来带自己走的,就连孟婆汤,奈何桥之类都想好了,还希望下半辈子他妈能顺心顺意,再也别遇见他爸这样屡次出轨还死皮赖脸不改的人了。

  他便闭眼顺着这个方向往前走,可是越走却感到越发奇怪,抬眼望去全是行色匆匆的医生和护士,各色各样的人都有,病人痛苦的呻吟,小孩子的哭闹声……

  “这里分明是医院。”

  他的目光模糊不清的看向远方,小声的说着。

  耳边大声喊着“小心”“快让开”的医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他怎么在这里?

  疑惑间,担着担架的医护人员毫不犹豫的穿过了他的身体,叶知秋下意识间闭上眼却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感。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早已经死了,而担架上抬着的分明是他的肉身,他这是没死透啊?

  “医生,麻烦您一定要救他。”

  男子清冷的声音传到叶知秋的耳朵里,话说完男子便有些无力脱落坐在椅子上,抬头望着“手术中”这三个大字,脑中不知在想着什么,顾不上手上还沾着有些凝固了的血迹,目光却霎时间转向叶知秋所在的方向。

  叶知秋本能的逃避着来自男人的的目光,说实话他还没看清男子到底什么模样,便做贼心虚一般转过身去。

  “不对,我都死了,他怎么看见我?”

  叶知秋愚蠢的骂了一声,等他转过来时,男子早已将目光收回,拿出口袋的湿巾专注的擦拭不属于自己的血迹。

  “不是说最怕疼吗,为什么还要死?”

  话落之后男子便没由来的一阵暴怒,手中擦拭的动作愈发残暴起来,似乎是要将手指擦出血来,右手的无名指已经被摩擦红了,在他白皙的关节上的格外显眼。

  “明明已经解决了,你就是这么喜欢逃避,不管以前还是现在。”

  不知是距离太远,还是听觉出现问题,叶知秋只能看见一张不断张合的嘴,落在他耳旁的只有稀稀落落,凑不成一句话的几个字。

  等靠近看到男子模样的一瞬间竟没由来的惊讶,看似清秀的眉眼间染着几分若有若无的邪气,若仔细一看,左眼尾下一颗淡淡的痣则是加深了这种邪气,发型则是跟这张脸完全不符合——一头乖乖的中分,倒像个成绩第一的好学生。

  “李笙歌。”

  叶知秋脑海中迅速浮现出这样一个名字,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并不好,也想不通李笙歌为何会救下自己,回想起来,他和李笙歌的联系不过只是一所大学不同专业的学生,而且叶知秋对于李笙歌的印象还停留在大三编程比赛的时候。

  “第一名,叶知秋。”

  “第二名,李笙歌。”

  “第三名,谢青山。”

  那次比赛结束后,叶知秋提出请小组成员吃饭,虽然说自己获得了第一名,但自己小组成员陪自己修了那么多bug,功不可没。

  “笙歌同学,你今天晚上有空嘛?”叶知秋本想着向其抛出橄榄枝,便于日后好联系,毕竟李笙歌是非编程专业的学生,取得这样的名次自然是天赋型选手。

  “没空。”李笙歌冷冷的抛下一句话,丝毫不考虑旁边叶知秋挂在嘴边的尴尬微笑。

  “好吧。”

  叶知秋默默收回僵硬的嘴角,简单认为这是李笙歌没发挥好迁怒于自己的表现,肩上顿时多了一只手,传来一道清脆的男声,“叶哥,今晚去盛宴还是去哪啊?”

  还没等回答,叶知秋猛然从记忆中剥离出来,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回忆结束的那一瞬间,他的双眼陷入了黑暗将近半分钟,接近失明状态。

  “滴——”手术室的灯光灭下来,像是宣告死亡前的仪式,寂静得可怕。

  “医生,他……”李笙歌连忙走向手术室门口,一动不动的盯着里面,似乎要盯个洞出来。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病人失血过多。”

  医生深表歉意地朝着李笙歌鞠了一躬,随后便推着盖着白布的尸体出来。

  “谢谢你了,医生。”

  李笙歌望着白布下的尸体,表情冷漠得可怕,本就阴郁的双眼看上去更加阴翳了,五指颤抖着轻抚白布上的脸,在触碰的那一瞬间又紧握成拳。

  叶知秋不解的望向他,试图回忆起自己是否同他有过矛盾,他的眉眼间露出一副“你怎么敢死”的恨意,但在他的身上叶知秋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情绪,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夹杂着很多复杂东西,有绝望、不解、愤怒、还有叶知秋理解不了的。

  望着病床上自己安静的尸体,叶知秋感到莫名的解脱,在另一个世界里,没有朋友的背叛,没有任何人的死亡。

  叶知秋跟着李笙歌去了火葬场,李笙歌的沉默让叶知秋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说自己死了,但是这家伙从天黑一直沉默到现在,中途有电话进来也只是寥寥几句就挂断了。

  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本来是不准备接这一单的,毕竟是下班时间,但见男人沉默不言地把尸体推进来,着实让她这个今晚值班的人有些害怕。

  “先生,您若是紧急,我们这边可以帮您的,不过您需要等上两个小时。”

  那位工作人员陪着笑脸询问面前的男人。见男人没有异议,工作人员连忙去准备有关火化的工具,生怕男人让自己和一副尸体独处,想想就脊背发凉。

  “小张,快过来帮忙。”“好嘞,李姐。”

  “哪有人这么晚来火化的,怪吓人的嘞。”“这人难道都不怕的嘛?”

  两人推着尸体在李笙歌听不到的地方小声嘀咕着,念了好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唉,其实你不用这么麻烦的,我一个死人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好……”叶知秋对着抱着盒子的李笙歌自言自语说道,反正他也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倒不如说些话缓解一下有些僵硬的气氛。

  其实叶知秋有好多话想要问男人,但一旦接受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后,他也不知道要问什么是好了。

  那盒子里面装的是他的骨灰,亲眼目睹着自己一个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被烧完后装进一个黑漆漆的小木箱里,叶知秋自己心里也不是滋味。

  “人死不能复生。”叶知秋千万言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轻飘飘的话,他在李笙歌的耳边轻声开口。

  “谁说不能复生!”

  李笙歌不满的回应,眼底闪过一丝怒火,却又突然平息下来,他这才意识到没人说话,大晚上的火葬场格外冷清,唯一清晰能听的便是刚才自己带有愠怒的回声。

  若是平常人遇到这种场面可能会觉得惊悚,但李笙歌只是抬眼望了望四周,心中只有一个猜测:他这是……幻听了?

  叶知秋吓得不敢说话了,真是见了鬼了,不对,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就是鬼,无疑了。

  见李笙歌神色复杂的打了一辆出租车,叶知秋连忙乖乖跟在身后将嘴闭上。

  “司机,去梧桐街。”

  司机看着后视镜抱着小盒子的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这车有些年头了,做好扶稳喽。”

  一路上的颠簸,叶知秋简直要将生前吃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心里默默将司机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溜了个遍,放眼望去凌晨两三点的市区路没有一点路障,这司机却开得跟山路十八弯一样,真可谓是有些年头了。

  “不好意思啊,快到了。”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司机略显狼狈的说道。

  “这哪里是不好意思啊,卡丁车也不带这样玩的。”叶知秋在内心默默吐槽,望向身旁的李笙歌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上车前的动作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叶知秋反手就要给他一个赞却忽然顿住了,脑中一片混乱,他想抓住某些片段,伸手才发现自己竟然抓不住任何东西。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手,不断地挥动,在车窗上一遍又一遍的拍动,似乎是不相信摆在自己眼前的事实,逐渐趋于平静后,才发现唯一存留的只有徒劳的挣扎。

  是啊,他已经死了,灵魂也开始变得透明,早该想到的,天亮后他会消失的,就像雪花,太阳出来就融化了……

  “谢谢您,我到了。”

  叶知秋跟着李笙歌进到隐藏在梧桐街的小道里,跟着他走上昏黄灯光照射的楼梯口,跟着他踏进了铁锁的大门,亲眼目睹着李笙歌将骨灰盒放到保险箱里,然后无助坐在地上。

  刘海挡住了李笙歌的眼睛,让人猜不透心思,许久之后,一阵细微的啜泣声传到叶知秋的耳旁,他这才发觉坐在地上的人好似在外受了委屈,只能在没有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泪的孩子。

  清冷的月光打在他的脊背上,连光都偏爱的孩子此时却无处诉说,只能一味放声大哭,哭声让人撕心裂肺,让人听起来似乎是压抑了很久才敢释放出来。手指关节处凸出的玉戒多了几滴清冷的液体,顺着指缝溜走了,待到掌心湿润在地板上留下一摊痕迹时,李笙歌才轻颤着将玉戒轻轻取下,小心翼翼放入保险箱中。

  一个忠实的信徒不仅会为自己的神明供奉香火,还会赔上自己最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