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睡着的沈潘还真不知道,待到睁开眼睛已然天明了。

  昨日里穿的短打还在,灰扑扑脏兮兮的,沈潘看得身上痒痒。

  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当了十几年的大将军,倒是忘了自己曾经住在这儿破屋里不拘一格的时候是什么滋味了。

  再不拘一格,沈潘也还是默默去打水洗了个澡。

  明琼自己爱干净,也爱让他干净。若是衣服不换,澡不洗,那就甭想和他睡觉。

  是也,沈潘到底是养成了勤换衣,勤洗澡的习惯。

  盛夏的井水有些凉,沈潘扒了脏兮兮的一身臭衣服,站在井边就开始遛鸟。沈潘仔仔细细把自己看了个遍。忍着痛揉了揉自己身上几块淤青。十七岁的身体,阳刚结实,没有战场上的刀枪伤口,那麦色的皮肤紧实光滑又富有弹性。便是那几块淤青也没影响了那蓬勃的美感。

  沈潘颇为满意地验了货,心里暗搓搓地窃喜他家明琼大抵是更喜欢这样的身体。

  沈潘这个澡洗的有小半个时辰,因为他想到了他家的明琼。咳。于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体就这么大咧咧在□□在院子里,沐浴着清晨的阳光。丝毫不介意有碍观瞻。

  他自己的房间自成小院,院子里没一个人,给他留的两个嬷嬷都还住在隔壁院。别人想看也看不到。

  三叔说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劳其筋骨,劳其筋骨。

  还真的是往死里折腾他。日日挨打不说,该学的一样也落不下。院子里横陈了十八般武器,隔壁不起眼的地方还有个书房。他每日都是从长痛不如短痛,先读书,再挨打。和短痛不如长痛,先挨了打,读书的时候还能揉揉里选出一天的基调来。

  读书先生和知武两个人轮番上阵。有时候一起到了他门口,说不定还得谦让一下。

  “您先来,我去吃个早茶,听个评书,溜一圈再回来。”读书先生摸着胡须笑笑,说着就退一步。

  “哎,还是您先来。今儿天色好,我再去补一觉。”知武摆摆手推让,就是不往前一步。

  这个时候倒是懂得谦让了。

  一般都是读书先生先来。因为先生更喜欢睡午觉而不是回笼觉。

  读书先生姓韩,不高不瘦,不矮不胖。

  没什么特色,除了喜欢穿洗得凄凄惨惨的月白色袍子。

  看不出来教书有没有一手,倒是问他些东西的时候,眯缝着眼,手一伸,就将书递到了他跟前,让他自己看。

  书房里的书都是他带来的。什么都有,应是每本都翻过,都是半新不旧的。

  先生不困的时候喜欢与他说话唠嗑,往往有一搭没一搭聊的时候,时政也分析了,历史也回顾了,除了引经据典,还能说些花边新闻。

  他其实读书还行。

  毕竟如此放养他,还能考过云首书院的入院考。

  可与其读书他还是喜欢和知武酣畅淋漓地打一场。拳头才是硬道理。说话有什么用?他说不过还打不过吗?

  沈潘洗完了澡,全身舒畅,将衣服穿好,出了院子,拐角进了隔壁院子的小厨房。一会儿他们该来点卯了。他得用了膳先。饿死他了都。他娘昨日里睡在了静清院的客房里,肯定就给他留了好些吃食。

  沈潘风云残卷用了膳。急匆匆地回了静清院。却发现他那院子还是静悄悄的。知武不在,韩先生也没来。

  沈潘微不可见挑了挑眉。看了看日头,发现这时候也不早了,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

  行吧。山不就来,我就去。沈潘手一背,拔腿就往静安院去。

  又穿过那绿荫满地的廊芜。沈潘左拐右拐地找到了静安院。

  “哎?大公子,您怎么又来了?”青衣童子看着他大咧咧进了院子皱皱眉。

  沈潘一看,哎,又是昨日的那个说自己是外人的童子。这回可知道自己不是外人了。

  “知武呢?”沈潘问他。

  “知武?”知心愣了愣。“知武一大早被爷派出去了。”

  “你家爷呢?”沈潘也愣了愣。

  “爷还没起呢。”知心不懂拐弯。一股脑地全说出来。“爷昨晚上睡不着,大半夜才回来。如今还睡着。”

  “知武呢?”沈潘立在原地。心想这叫知心的小厮不是个聪明的。

  “哎?知武一。”知心呆了呆。这才发现了自己说漏了嘴。懊恼地挠挠头。

  “知武昨日里受了罚,怕您来找他丢人。”知心小声回他。

  “不去静清院了?”沈潘哼笑一声。脸上倒是仍旧绷着,看不出什么变化来。

  “额。”知心眨眨眼,想起知武是要每日去静清院的。“不知。”

  “三叔什么时候起?”沈潘还是要亲自问沈清才行。

  “爷,还得一会儿。大少爷不如您先回去吧?不瞒您说,知武说你一来他就胸口疼。”知心忸怩说道。

  “知武在哪儿住?”

  ………………

  知武,我对不起你。知心哭丧个脸。带着沈潘去了知武的屋儿。

  知武就在静安院里。

  沈潘进去的时候,那家伙还翘着二郎腿趴在床上没起来。

  “知武。”沈潘喊一声。

  “哎呦喂,少爷,您怎么又来了?”吓了一跳的知武看见沈潘就头疼。

  原因无他,他家大少爷变坏了。蔫坏蔫坏的。

  昨日里自己被罚就算了。他还跟着自家爷告状。“知武打了孙敬家的儿子。这药费。你有空补了。。。。。”

  自家爷怎么可能补?自家爷连自己月钱都舍不得给他!他勤勤恳恳二十年,月钱从一两才涨到了一两三钱。

  “你打孙子锐干嘛?他那个爹比我还精。”

  沈潘走后,沈清把他叫了回去。歪在塌上,凉凉看着他,摸摸下巴想着这事怎么私了。

  又不是自家侄子,若是让孙敬知道自己一脉单传的儿子被打了,怕是下次生意就不好谈了。

  “误会,误会。”知武头顶冒汗,心里叫苦不迭。

  那孙子锐是个犟的。爷让打大少爷,他偏偏要挡着。这不是上赶着找打?

  本来打着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孙子锐肯定不会回家跟自己爹说,他时不时去靖国公府找沈家公子是为了挨打。

  结果,谁让他家大少爷开窍了呢?

  他觉得他家大少爷从被云首书院赶回来就邪性了。

  当年多好的憨厚少年哇,他打了十二年都没事。一朝进去,被那破书院染黑了心。

  看着厚实,却再也不憨的大少爷,他惹不起,他躲还不行吗?

  却不曾想,他连躲都躲不过。

  “你怎么不去静安院了?”沈潘漫不经心看了眼知武,一屁股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他这屋不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三叔倒是没亏待他。

  “大少爷不去书院?”知武倒是反问他。怏怏地坐起来,好好回话。

  “好马不吃回头草。”

  “吃不吃,您与爷说先。”知武看了眼沈潘,眼里透了丝古怪。“爷已然替您找好了,再回去不难。”

  “不去。”沈潘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说道。透着不容置喙的语气。

  “那您也不能待在家里啊。”知武尤不死心。大少爷变了,还指望他变回去?知武一想着日后还要去与大少爷打交道头就愈发疼了。

  “该教的知武已然都教完了。”知武摊摊手。叹了口气。

  “不待家里。”沈潘看知武那怂样嗤笑一声。

  他怎么能待家里呢。凤连在等着他,明琼也在等着他。

  “我不回去,有个人却是要回去。”沈潘看看他,沉吟一声。顿了顿。“劳你帮个忙。”

  昨晚上他好说歹说,方才让范送答应回云首书院去。

  他当然没这个本事,有本事的是他三叔。这事儿不找他三叔,他想不到还能找谁。

  范送还有个老母,聋的。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沈潘想着,把他那聋老母也安顿好。

  这样的事情就得知武了。知武可是这静安院的管事。

  “别介啊,大少爷。静安院不缺老太太。聋的也不要。”知武听完乱叫道。“咱们家爷最烦新招下人了。没看到知心一个人要端茶倒水还要洗衣晒被?”

  沈潘想了想昨日里委委屈屈一个人默默洗衣还给他上茶的知心,到底没再死皮赖脸。

  沈潘第一次觉得,十七岁的自己浑身上下透着股贫穷,弱小的气质。

  没在屋里待多久,知心就过来与他说沈清醒了。

  沈潘霍地起身,哼一声,拍拍屁股走去找沈清了。

  留下在床上郁闷的知武。“看吧,我说,大少爷果然是个记仇的。”心里不断叫嚣着的知武打定主意,以后见着沈潘一定绕道。

  哪一日若是沈潘来找他抱十几年的摧残之仇。他也就不用活了。

  明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知武,狠狠地扯着被角欲哭无泪。

  然而他不知道,他率先预见到的是自家大少爷的最深沉,最内敛的底蕴。

  有仇报仇,有恩报恩。重生后的沈潘自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是带着杀气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