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云和霍成完全不知道洪景田又上门但被韩公公反杀的片甲不留的事情,这会儿正在城里看铺子。他俩又不是什么喜欢凑热闹的人, 因此尽管发现了县衙围着许多人, 但急着看铺子,也没往上凑。

  而等他俩看好铺子准备去衙门办契的时候, 这场闹剧早就已经三下五除二的结束了, 他们这会儿身份不同, 其他人也没胆在他们面前嚼舌根,因此, 便错过了窥见真相的机会。

  皇帝赐下的赏赐不少,最不值钱的反而是那几千两银子, 家里头如今有地,又有生意做着,还有些积蓄, 这几千两银子并不急着用, 放在那里闲着也是闲着,卫云就打算换成铺子,还能出租出去多赚些银子。

  除了这个原因,卫云也有其他的考量。

  如今村子里最有钱的非他们家莫属,眼看着今年的徭役将近, 大伙又都晓得家里有这三千两银子, 上门借钱的一定不少。

  卫云倒不是不愿意借银子,徭役有多苦, 卫云也是知道的, 只是有些人卫云愿意帮, 有些人却并不愿意帮,还不如干脆把这三千两银子花出去,真有人上门的时候,也有借口不是?

  韩公公对他们这种想法很不以为然,要他说,村里头这些老百姓,有什么资格敢跟霍家叫板,霍家借了,那是人情,不借,那是本分,要是敢说三道四的,那就治他个大不敬之罪,自然就万事大吉无人再敢说些乱七八糟的。

  不过韩公公心里也明白,这俩人一朝从白身变成权贵,心态还有些转不过来,皇帝让他过来,不也就是这个意思?

  况且卫云有一句话没说错,这银子放在那又不会生银子,倒不如买成铺子,划算又长久。京里头的那些个豪门权贵,哪个不是铺子庄子无数,光靠着祖辈留下来的银子和俸禄,过不了几年就得嗝屁。

  他俩如今是县里头的红人,风头正盛,也不会有人不长眼欺骗了他们。事实上,如果真有人欺骗他们,那有的是人站出来,这样刷好感的机会,都是人精,哪里又会错过了?

  因此,买铺子这事儿就变得格外顺利起来,寅时刚过,三千两银子就变成了七张盖着衙门红戳的契书。

  时间还早,他俩也不急着回去,就在城里继续逛逛,说起来,这俩人往日里来城里,不是有事情要办就是为了讨生活,还从来没有不怀目的悠闲的逛过县城。

  平县跟清远县虽然比不了,但也并不落魄,因为离着清远县进,稀奇的东西还是有的,只是贵一些罢了。至于其他的平常事物,那也是应有尽有。

  卫云在城里头做买卖好几年了,对这城里一点也不陌生,但也许是心情不同,这会儿再逛起来,竟然也别有趣味。

  俩人逛到一处背街的巷口,忽然闻见一阵鲜香,这香味虽然淡漠,却勾得卫云口水直流。

  霍成的眼神大多都落在了他身上,对街上的东西倒不很在意,见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他抬手指了指巷口处隐隐能看见一角的招牌,眼眸含笑:“咱们去尝尝?”

  卫云乐颠颠的点点头,俩人手牵手走了过去。

  店铺很小,是店主用自家的房子隔出来的,掌柜的是一对老夫夫,手艺很好,人也很和善,以前常在卫云那买菜。这会儿见他牵着一个汉子过来,顿时明白了对方为啥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了。

  他俩一辈子没孩子,对卫云这种乖巧又有骨气的孩子自然多照顾一些,见他如今日子过得好,也替他高兴。

  倒是霍成有些惊讶,无他,这老夫夫两个漏出来的手腕上一个痣也无,竟是两个汉子。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大周也没有哪条律法说两个汉子不能在一起的,民间这种事情也偶有发生,惊讶一番便也过去了。

  卫云见他这样,忍不住挪揄的看他一眼,笑着问老板要了两碗馄饨,转过头来跟霍成小声道:“德叔的手艺很好,包的馄饨更是一绝。我以前在附近卖菜的时候,闻到这个味道就馋,可惜没能吃上几回,今天可要好好吃一顿。”

  霍成:“那以后咱们多来吃几次。”

  他望过来的眼神很平静,卫云却觉得自己看到了掩藏在平静之下炽热如火的真心,他笑了笑,点头:“好,以后常来。”

  馄饨和记忆中一样,很是鲜美,也许是有霍成陪着,卫云觉得为数不多的几次品尝里头,这回的味道最是好。

  俩人吃过馄饨,又逛了一会儿,这才带着几张契书和一堆东西回了家。

  他俩一进门,就看见韩公公站在门口,没等俩人开口,韩公公就把白日的发生的事情细细的说给他们听,一点也没落下。

  老头甚至还专门派人跟着屠户回了家,好生围观了洪景田的惨状,这才觉着心里头舒服的多。

  卫云简直都要被惊呆了,他都没想过事情还可以这样做。倒是霍成,到底跟着将军混过一段时间,并不觉得非常意外,反而对老头感谢的很。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跟卫云两个人本质上跟村里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并没有太大区别,这个爵位本身就是靠运气得来的,两个人从来都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虽然的确是一件大好事,但俩人过了最初那段兴奋的时间,显然并没有真正意识到有了爵位是怎么样的情况。就连下人们日常请安,家里人都觉得极不自在,更别提跟其他人打交道了。

  韩公公本来就是皇上为了点拨他们送过来的,这几日观察下来,这人也不是什么暴虐之人,做的事说的话都是为了两个人好。况且洪景田这件事霍成确实有些不好处理,到底中间还有个桐哥儿,现在这样子,反而是最好的局面了。

  卫云本来还担心桐哥儿会有情绪,没想到小孩儿看起来不仅一切正常,察觉到自己的担心之后,还反过来安慰自己,让卫云既心酸又欣慰。

  洪景田这个人就像突然冒出来一般又突然消失了,霍家的生活又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皇帝派过来的匠人都是能手,不过两个月,霍家的宅子就彻底落成了。新建成的宅子足有四进,外面围着一圈高大的围墙,外人很难窥测里面的情况,虽然一开始霍家人有些不习惯,但后来就觉得这样挺好的。

  实在是霍家如今在村子里地位特殊,要还是跟以前一样没个遮挡,怕是要被络绎不绝上门的人烦死。

  这时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地里头的西瓜已经卖了一段时间,小平安也已经八个月了,虽然还不会爬,但已经可以熟练的在床上滚来滚去了。

  这娃从小就乖巧,谁知道自从翻身以后,似乎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那里翻来覆去的滚,滚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再滚,没个消停的时候,折腾的一家人够呛。

  霍成索性就在院子里头用包好的木板给他围了一块地方,铺上凉席和褥子,想怎么爬就怎么爬。怕热着小平安,他父亲还特意把地方选在了院子里头的树荫底下,还扯了一块布在头上,免得树上什么不干净的虫子落下来咬到他。

  小平安对霍成整理的这个地方喜爱至极,每天醒来就伸着小胖手要来这玩,晚上一定是要在这里睡着了才会被抱进房,不然就嚎啕大哭。

  这日卫云正陪着小平安在院子里玩,旁边的凳子上还摆了一盘鲜红可口的西瓜,就听见下人来报,说是卫小弟带着一个陌生人回来了,据说是卫小弟学堂的夫子。

  卫云愣了一下,并不太明白对方怎么会上门,但还是让下人把人带到了会客厅,让人看着小平安,自己也收拾收拾过去了。

  夫子姓周,今日上门来是为了卫小弟求学一事。

  今日在学堂,卫小弟不知何故跟同窗争执了起来,几人吵得颇凶,周夫子一开始听见卫小弟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实在是这个弟子虽然小,但是一向乖巧懂事,又聪明伶俐,加之他又是最小的,周夫子就不由得关注一些。

  在周夫子的印象里,卫小弟虽然小,但是很懂得谦让也不争不抢的,实在不是会跟其他人争执的性子。加上他最小,学堂里大部分孩子其实都隐隐有些护着他,周夫子实在想不明白卫小弟怎么会跟人起争执。

  可等他仔细分辨出余下的几人是谁,心里头顿时不觉得太意外了。

  跟卫小弟吵架的几人是学堂里头最骄纵的几个孩子,这几个孩子本性不坏,但家里头宠的太过,行事难免张扬又霸道,在学堂里头没少惹事。卫裕从进学堂以来就低调,穿的用的一看就是个殷实的,这几个孩子倒也一直没跟他起什么冲突。

  今日卫小弟本来也没打算搭理他们,只是这几人实在过分,追着学堂里几个家里穷的不停辱骂奚落,其中一个大约是受不了,就回嘴了几句,这便像捅了马蜂窝似的,被这几人和他们身后的跟班又骂又打。

  卫小弟往日里并不愿意管这些事情,大哥送他来上学堂不容易,卫小弟不想给他惹事。但这些日子家里头有钱了,哥夫和哥哥更是被皇帝封了品级,又有韩公公在旁边旁敲侧击的给众人树立身份意识,卫小弟的性格里本来就存在正直感就渐渐显露了出来。

  加上这群人实在是做得过分,他便忍不住劝了这几人几句,希望他们得饶人处且饶人,莫欺少年穷。

  那几人哪里想到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跟个透明人一样的同窗会站出来,顿时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把刀锋直接怼上了卫小弟。

  卫小弟被韩公公念了许久的为人处事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伯府的脸面,自然不肯轻易服软,况且这事本就不是他的错,是以几人在学堂里不仅唇枪舌战,还差点打起来。

  大概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眼看事情越来越失控,周夫子连忙把几人拉了开。

  他一边批评那几个挑事,又给卫小弟分析了一番今日不妥之处,怕他衣衫凌乱,脸上还有抓伤,被长辈责骂,便亲自将人送了回来。

  等周夫子一走,卫云便把卫小弟拉到怀里,上下打量一番,既心疼又骄傲:“疼不疼?”

  卫小弟摇摇头,不安的道歉:“大哥,对不起,今日我不该多事的。”

  “不必跟大哥说对不起。”卫云摸摸他的脑袋,吩咐下人去拿伤药,“裕哥儿今天做的一点都没错,大哥送你去念书,是让你明理,而不是让你成为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一个人有善心,能够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这是好事。下次再遇见这种事,大哥希望裕哥儿还能这样做。”

  卫小弟用力的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的一旁的韩公公心花怒放。

  他们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是人年纪越大,就越喜欢小孩儿,霍家的孩子又个个乖巧懂事,韩公公恨不得疼到骨子里。

  今日这事儿卫裕没做错,但韩公公还是心疼的不行,他想了想,含笑问卫小弟:“裕少爷想不想去恒远书院?”

  卫小弟眨眨眼,反射性的去看卫云,最后迟疑的点头:“恒远书院很好,夫子说里面的夫子和学生,都喜欢念书还学识渊博。夫子还说,恒远书院里有好多好多书。”

  六大书院各有所长,恒远书院比其他书院更强的地方就在于储藏的书籍数量和门类,教出来的学生也是出了名的什么都会却又什么都没其他几个书院精通。

  世人皆以念书做学问为最高追求,不肯去看其他跟学问无关的所谓旁门左道,但现在的皇上却并不这么认为。当官也好,做皇帝也罢,治理天下需要的可不仅仅是读书。这也是为什么明明其他书院比恒远书院名气大,皇帝却给了霍家恒远书院的拜师贴。

  “恒远书院在府城,裕少爷若要去,可是自个儿一个人在那,半年才能回来一次,这样裕少爷也愿意吗?”韩公公继续问,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在诱骗小孩子。

  卫云敏锐的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起,听见卫小弟小声的在耳边道:“唔……愿意的,虽然离开家里很舍不得,但是恒远书院有好多书,裕哥儿能在那学好多东西,以后才能金榜题名,让大哥过好日子。”

  卫云失笑:“大哥现在过得还不是好日子吗?”

  卫小弟不好意思的低头,声音很轻:“这,这是哥夫的功劳啊,裕哥儿可没有出力。”

  他抬起头,认真的看向卫云,“裕哥儿也想让大哥过好日子呀。”

  卫云眨眨眼,觉得眼底有什么东西欲喷涌而出,他还没有嫁给霍成之前,很多个兄弟俩相依为命的夜里,卫小弟都会用稚嫩的嗓音说这样的话。

  “好,那大哥等着。”

  伤药适时的被下人送了上来,卫云给他仔细上了药,便让他自己去后院跟小平安几个玩,自己则留在这里没动。

  韩公公刚才的意思卫云看出来了,他想让卫裕现在就去恒远书院,但卫云却有些不愿意。

  这个问题一开始拿到拜师贴,他就跟霍成商量过这个事情,俩人商量来商量去,都觉得卫小弟年纪太小,去那么远的地方求学,既不放心又心疼。加上也担心卫小弟年纪小,到了以后跟不上学院的进度,便捉摸着缓几年再说。没想到今日却被韩公公再一次提了出来。

  他的顾虑韩公公猜也猜的出来,不等卫云开口,便抢先道:“裕少爷聪明伶俐,恒远书院又学风清正,鲜有打压同窗闹不和之事,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书院也不是不允许带仆从,书院里和裕少爷这般大的孩子也不少,夫子们也都会因材施教,主君若是还不放心,大可以在府城买房住过去也未尝不可。”

  卫云愣了一下,道:“我……再想想吧。”

  韩公公也不着急,答应一声便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卫云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停的想着韩公公的话。

  韩公公说的话一点也没错,他也打听过,书院里如裕哥这般年纪的的确是有,而无论远近,书院都要求必须住宿在书院内,封闭管理,那些孩子可以,卫小弟也没什么不行的。

  只是俩人相依为命,卫云把卫小弟看的很重,但反过来,他也明白,正是因为这种看重,卫小弟的性格其实并不那么优秀,做事有些畏首畏尾的,也不够果断,太过温吞了。

  他想来想去,晚上忍不住就跟霍成嘀咕,一张脸上满是苦恼。

  霍成虽然听他说不放心,却明白卫云已经有些动摇了,这会儿不过是来寻求一些赞同以促使他下定决心的。

  他想了想,搂着人沉声道:“我觉得挺好的。”

  察觉怀里人有些僵硬,便安抚的拍拍,继续道:“你小看裕哥儿了,他从小吃了那么多苦,性子坚韧的很,不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灰心丧气的,况且他又不是不会照顾自己,还有下人在,去书院就更没有问题了。最重要的是,咱们手里没有人脉,想要请一个有人品又学识渊博的老师太难了,但恒远书院却是大把大把的有。平安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先不考虑,可裕哥儿是个爱读书又能读书的,李家村对他而言还是太小了,长久的在这里,对他求学念书,到底是利大于弊的。”

  可恒远书院就不一样了,那里有庞大的藏书量和许多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卫小弟到了那里,就能看见更广阔的天地,再合适不过了。

  卫云忿忿的瞪他一眼,身子一滚,就背对着霍成,一副不愿意搭理的样子,但两个人之间亲密无比的距离却轻易地暴露着主人的真心。

  霍成顿时失笑,勾着唇好心情的躺了下来,小夫郎这是下定了决心了。

  知卫云者,霍成也。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卫云就把自己同意让卫小弟去恒远书院的事情说了,瞅着卫小弟眼睛亮晶晶跃跃欲试的样子,卫云竟觉得有些心酸。

  虽然心里明白亲手养大的孩子,总是要离开他的庇护去见识见识这世间万事万物,百般锤炼,才能成就大器的,但卫云总还觉得卫小弟还是当年那个孱弱却又支撑他活下来的婴孩。

  这点感性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卫云全部身心就被卫小弟去学院该带什么东西这件事彻底占据了,跟霍婶子和苟夫郎讨论的火热。

  苟老六夫夫虽然还是奴籍,但小石头却已经是白身了。皇上赏的下人不少,韩公公这些日子还又买了一批,府里根本不缺人伺候,因此,霍成就找苟六哥说要让他自家还成良籍。

  可惜苟老六两口子死活不同意,这俩人认死理,霍成救了他们一家子,那他们一家就是霍家的下人,哪能说还良籍就还的,不合适!

  夫夫俩坚持,霍成磨破了嘴也没用,最后好赖是让两口子同意把小石头改成良籍,日后若还有孩子,便跟着小石头,也是良籍;又逼着俩人接了每年卖瓜的半成利,这才作罢。

  虽然小石头成了良民,但苟夫郎从来就没想过小石头能进恒远书院,他们两口子接那办成利也不过是为了日后送小石头念个私塾,不做个睁眼瞎,别的啥想法也没有。谁知道卫云居然提出要小石头跟卫小弟一块去恒远书院!

  苟夫郎有一瞬间觉得是自己幻听了,但卫云轻柔却坚定的声音一直不断的往他耳朵里钻。

  “说起来还是小石头委屈了。原先都说好了让小石头恢复良籍的,可惜书院规矩严,一个拜师贴只能一个人,不过哥夫你放心,小石头平日是可以在外间跟着听课的,不明白的裕哥儿也能教他,就是不知道您愿不愿意?”

  让小石头去给卫小弟做书童,卫云也有自己的私心,他知道这世间不管做什么事,单打独斗都是不可取的。

  霍家说是新贵,却手上无半点实权,等到小平安他们长大,需要的时间太长了,这几年的年龄差,足够卫小弟在官场上孤立无援到被彻底炮灰也不一定。

  这几个孩子里,最合适扈家兄弟已经走了,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剩下的,就只有小石头最合适了。

  他年纪虽然小,但很懂事,而且也足够聪明和忠心重感情,培养他再合适不过,就是不知道苟六哥夫夫愿不愿意,舍不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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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粗长奉上,明天继续粗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