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号,周五,方文泽来学校的时候,腿上终于没有那层厚厚的石膏。
他终于丢掉了拐杖,只不过走起路来还不是很利索,慢腾腾地、一点一点向前移动。
宋柏杨比方文泽先到的教室,他很快注意到了方文泽的腿,“你拆石膏了,恭喜。”
方文泽慢慢地咧嘴笑了,还是他惯用的、几乎成为口头禅的两个字,“谢谢。”
他说:“谢谢你这一个月里帮我带饭。”
早读课铃声很快就响了起来,轻快的歌谣被同学们交织的朗读声掩盖住,教室里很快嘈杂一片。
因为班级里充斥着晨读的声音,宋柏杨没有听到高跟鞋的声音,直到孙惠芸站在两人面前,才意识到她的到来。
孙惠芸:“你们两个来一下我的办公室。”
宋柏杨一惊,“老师,现在就去?”
孙惠芸点点头。
于是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孙惠芸一起从教室后门离开。
将近十二月中旬的时候,天气已经冷得瘆人,办公室里正开着暖气,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包裹住,但是老师的权力带来的威压一直都存在。
这种感觉在方文泽身上更加明显,因为他是往往处于弱势的omega,也不知道是威压还是信息素压制,总之都不舒服。
“找你们两个来办公室,是想说一些事情。”
宋柏杨点点头,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或许和座位有关。
却听孙惠芸先用关切的语气问方文泽:“你腿好的怎么样了?”
方文泽立即回答:“基本上已经好了,可以走路了。”
“体育课还不能上吧?”
“可能暂时还不行。”
“那你这周和下周的体育课就留在班级里好好养伤。”
“嗯。”
又是话锋一转,孙惠芸接着说道:“还是很感谢宋柏杨这一个月来能够帮助方文泽带饭,我知道这件事情很麻烦,宋柏杨还要多跑一趟楼梯。”
难得从孙惠芸口中听到“感谢”两个字,宋柏杨觉得又是奇怪又是受宠若惊。
方文泽在一旁小声说:“还有周池屿……他也帮我带过好几次饭……”将视线转向宋柏杨,“我真的很感谢你们……”
宋柏杨:“不用谢。”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孙惠芸的反应。
毕竟孙惠芸都可以为了方文泽向自己道谢,那会不会也因此向周池屿道谢?
事实证明是宋柏杨想多了——
孙惠芸对这句话置若罔闻,她继续说:“现在呢,有一个问题,关于座位的问题。”
方文泽立即表态,“如果宋柏杨想换回去那就换回去吧,他能帮我这一个月我已经很感谢了。”
孙惠芸轻轻地颔首,表示认同,“所以,选择权在宋柏杨手中。”
但是她没有立即询问宋柏杨,而是告诉方文泽,“你先回去吧。”
说完,她又关心地追问:“你一个人能走回去吧?要我找人送你回去吗?”
方文泽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老师,我一个人可以的。”
办公室大门被推开,又被轻轻地合上。
于是只剩下宋柏杨一个人独自面对孙惠芸。
“我想和你说一些事情。”孙惠芸说。
。
体育课,宋江周三人照例去打羽毛球,回来的时候大汗淋漓。
周池屿因为有急事先行一步。
从体育场到教室的路上,就只剩宋柏杨和江君两个人慢慢地晃悠,逐渐落在队伍末尾。
宋柏杨转头看一眼身后,发现没有高二一班的同学,于是问了一句:“走那么慢,会不会上课来不及?”
“管他呢。”江君破罐子破摔,“反正我跑不动了。”
宋柏杨笑了,“行吧。”
那边江君又开始感慨,“出这么多汗,回去得好好冲个澡。”
宋柏杨附和,“我也是。”
然后就是聊一些很零碎的话题。
快要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江君突然想起一个大事,“对了,宋哥,下周一你的座位是不是就换回来了?”
宋柏杨的脚步顿了一秒,他罕见地分了一下神。
“喂,跟你说话呢。”江君伸手在宋柏杨眼前挥了挥,“快回答我,别走神。”
宋柏杨有些放空的视线才慢慢地聚焦,他无声地看了一眼江君,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君继续在宋柏杨耳边聒噪地问——
“是不是啊?”
“到底是不是啊?”
“你怎么不说话?”
宋柏杨抿了抿唇,又瞥了一眼江君,才缓缓吐出几个字,“暂时不换。”
“为什么?”
须臾之后,江君的嗓音一下就拔高了,“我知道了,是孙惠芸逼你和方文泽对不对!我就知道她会干出这种事情!凭什么啊!换的时候说方文泽腿不方便,让你这个班长去帮帮他,腿好了就回来,现在又出尔反尔,让你继续和他做同桌,还讲不讲理了!”
吼完的江君才发现对面没有反应。
对视一眼。
莫名其妙的,两个人竟然都有一瞬的、诡异的安静。
宋柏杨垂眸,还是出声打破了沉默,“她没有逼我。”
“什么?”
“孙惠芸没有逼我。”
江君扭头盯着对方问:“你什么意思?”
“是我自己选择留下来的。”
“为什么?!”江君质问。
宋柏杨唇瓣翕动,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江君的嗓音又高了几分,“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对不起——”宋柏杨面色挣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上课铃又响了。
。
第三节 课下课,教室外的走廊上,江君碰到了周池屿,前者一把将后者拉住了。
江君蹙眉,“你知道宋柏杨为什么要选择继续和方文泽做同桌吗?”
周池屿一下怔住了,“什么?”
“就是今天方文泽不是拆石膏了吗?我问宋柏杨是不是下周座位要换回来了?他说不换。”
江君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以为是孙惠芸逼迫他,不给他换,但是他说是他自己选择的不换。”
周池屿闻言微微皱眉,“为什么?”
“我也是这么问他的,他说不能说。”江君又一次深呼吸,“所以我来问问你,看看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周池屿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头,“我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江君整张脸痛苦地皱了起来,“宋柏杨怎么回事啊?和方文泽坐出感情了?舍不得换了?”
周池屿没说话,但是听到某个关键词的时候眼神还是黯了下来。
耳边江君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我完全想不明白啊?怎么就突然不想换回来了?到底是什么理由还神神秘秘的不能说?”
“我也不知道。”周池屿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孙惠芸的课。
她在课上分析几天前联考的成绩,流程无非还是先做一个总体的评价,然后再单独点评个人,点评的时候无非就是略过周池屿这个班级第一然后对方文泽大夸特夸。
周池屿觉得自己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没听几句就随便拿了一本语文书开始背。
但是孙惠芸的声音却不依不饶地传到周池屿的耳边,周池屿以往强大的抗干扰能力不知道为何在今天屡次失效、屡战屡败——
“学校为了表扬在这次联考中成绩优越的同学,让每个班的班主任选择十张优秀卷面打印出来,贴在教学楼下的公告栏上,你们可以看看那些成绩好的同学是怎么做题的,答题思路是怎么样的,排版是怎么写的……”
周池屿面无表情将眼前的语文书合上了。
背不下去,还是发呆吧。
终于熬到下课,周池屿快速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书包,甩到背上,对着同桌说:“借过。”
然后从两排桌子形成的狭隘的过道中挤出来。
走出教学楼的那一瞬间,周池屿莫名地想起孙惠芸在课上说的某句话。
临时改变计划,周池屿的步伐迈向了楼梯口斜对面,距离教学楼二十米左右的,立在绿色草坪旁边的高二年级公告栏。
周池屿凑近了瞧,很快就找到属于高二一班的版面。
一共有十个人,每个人都是左边一张两寸照片,右边是对应的答题卷面。
从头看到尾,果然没有自己。
虽然总分是年级第一,但是没有自己。
想到这里,周池屿讥讽地笑了。
但是很快,笑容又慢慢地淡了下去,消失地无影无踪,好像方才就没有存在过。
因为周池屿突然发现,宋柏杨排在第六,是换行之后的第一个,方文泽本来就被排在了第一,是第一行的第一个,一上一下,两个人竟然还是挨在一起的,就像他们的座位一样。
第一名本来是属于自己的,被方文泽夺走了。
现在宋柏杨好像也要被方文泽夺走了。
凭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忽然间,豆大的雨滴不约而同地从灰蒙蒙的天空砸下来,有几滴被风挂到周池屿的鞋尖,洇出更深的颜色。
下雨了。
周池屿默默地转身。
低头,看到彩色石砖上已经被雨滴砸出一个又一个相比于原来的颜色明度更低的类椭圆形。
他一直都很讨厌下雨。
讨厌回家的时候雨帽挡不住被风挂斜的雨,模糊他骑电瓶车时必须要佩戴的眼镜,讨厌车轮压过公路上的积水,裤脚被溅起的积水打湿,讨厌阴霾的天气。
“周池屿。”
有人举着伞在朝他挥手,在远处和他打招呼。
“你带伞了吗?”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宋柏杨。
但周池屿还是抬头了,视线中,伞和宋柏杨一起站在雨幕里。
——
第二卷 ·红柚·完——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卷 开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