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早晨八点,家里静悄悄的,宋柏杨却意外地醒了,并且很没有出息地再也没有睡着。
其实他在前一天晚上已经设置好了今早九点的闹钟,他全完可以用被子将头一蒙继续呼呼大睡,然后被熟悉的闹钟铃声吵醒,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提前一个小时自然醒。
毕竟宋柏杨是个爱睡懒觉的人。
眼下的情形,如果非要解释的话,宋柏杨只能理解为过于兴奋加上潜意识的作用,就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在得知第二天要春游时,能够暂时性地戒掉懒床的坏习惯,做到第二天不仅早起,而且精神亢奋。
宋柏杨觉得自己和幼稚园的小朋友比起来,没有好到哪里去。
八点,父母已经开始一天忙碌的打工生活,早就不在家里。
宋柏杨自己煮了点挂面,囫囵吞下,随后收拾收拾书包,就准备出门了。
想想上一次刚回到家时由衷的喜悦,竟然就在昨天,宋柏杨不禁感叹住宿生假期的短暂,他走前,还是同样给父母发了几条微信消息,然后将智能手机关机,带上至尊翻盖老人机和耳机线,还有乘车用的零钱和纸币。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沉默是今早的智能手机和电脑。
别了。
每一次乘坐长途汽车去学校,宋柏杨都会觉得路上的四十分钟过于漫长,今天也不例外。
但是他以往都是搂住书包在座位上睡觉,今天精神状态过于反常,于是宋柏杨只能无聊地打量窗外流逝成虚影的风景。
捱过漫长的四十分钟,宋柏杨终于来到学校西门门口,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地上划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并不好听。
回到宿舍,果然没有一个人。谁都想在家多待上一会儿,更何况是半个月才能离校一次的住宿生,如果不是和周池屿有约,宋柏杨绝对会选择掐着晚自习开始前的时间点返校,能多在家一分钟都是挣到赚到。
把行李箱的生活用品拿出来,常用的放到桌面上或者卫生间洗漱台上,宋柏杨没忘记把被子铺在阳台的边缘,晒过的被子晚上睡起来会更加舒服,宋柏杨始终致力于为自己睡眠质量的提升做出一切努力。
彼时,阳光从重重叠叠的茂密的绿色枝叶钻出来,在窗棂间跳来跳去。
今天天气很适合出去吃饭,宋柏杨心想。
虽然提前回到学校,虽然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个把小时,但是在宋柏杨的眼里,这并不等于他会去教室自习,并且斗志昂扬地和数理化生大战三百个回合。
宋柏杨熬过半个月才等来的难得的假期,用来学习那他就是大冤种,所以他收拾好行李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故事会》,然后连人带手机带书一起上了床,开始无聊地随意翻阅着。
没过多久,放在手边的老人机开始嗡嗡嗡地响了起来——是手机收到短信的提示音。
宋柏杨第一反应,还以为是他爸妈发来的消息,他心里寻思自己到达学校也没忘记发短信给二位道平安啊?难道是有什么别的事?
结果打开一看——
【您有一条新短信,来自15925553568】
我是周池屿,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存一下吧。
宋柏杨先是一怔。
竟然是周池屿?
后是一惊。
他怎么知道我手机号?
巴掌大的老人机,芝麻大小的九个金属按键,宋柏杨用两只大手拖着小小的一块手机,大拇指在按键间艰难地移动,他觉得自己的指关节完全施展不开,手掌在手机按键的衬托下竟然给人一种发育过度的错觉——
【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的?】
很快,对方回信——
【我在QQ上找你,你一个小时都没有回我,我猜测你可能已经出发了,所以找江君要了你的手机号,方便联系。】
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宋柏杨已经很久没有和人用手机短信聊天了,但是别说,这种感觉,又复古又新奇。
看了一眼右上角消息栏上的时间,宋柏杨发现这才没忙活多久,竟然已经十一点了,他想了想,又问周池屿——
【你现在哪里?】
周池屿:【在图书馆。】
宋柏杨:【那我们还是十二点整,西门见?】
周池屿:【好的。】
宋柏杨静静看了手机屏幕几秒。
周池屿估计是在图书馆看书或者做题吧?
他也不好意思继续和对方聊下去,免得打扰对方,于是宋柏杨又拿起《故事会》继续囫囵吞枣,一目十行地看。
时间悄然而逝,之前定的十一点四十分的闹钟很快在宋柏杨耳边欢天喜地地唱了起来。
耳朵接收到音频信息的那一秒,原本懒懒散散的宋柏杨整个人一下子挺直身体,飞速地,干脆利落地,没有丝毫犹豫地冲下宿舍的床。
像是消磨时间、无所事事许久之后,终于等来他翘首以盼的关键时刻。
宋柏杨这次出发前难得还理了理头发,洗了个脸——虽然早上吃挂面之前就已经洗过。然后他带上装着零钱和纸币的布钱包,以及除了短信和通话别无他用的老人机。
宿舍离学校并不远,宋柏杨在五分钟之后顺利达到学校西门外,他一向都是比约定时间提前十多分钟到达指定的地点,这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一种难以变更的习惯。
因为宋柏杨始终认为,提前几分钟的等待是一种礼貌。
仗着自己有耐心,宋柏杨也不怕多等对方一会儿,只是唯一不好的地方在于,老人机上没有游戏,他在西门外,就只能干站着欣赏高一时就已经熟悉无比的周围的风景。
好像有点傻。
傻就傻吧。
可惜才站了一会儿,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还是觉得在大太阳下干站着过于傻气的宋柏杨,仗着A城高中围墙外的绿化不错,决定效仿起小区的大爷在树荫下闲逛。
排列整齐的香樟树郁郁葱葱,宋柏杨沿着校园外的铺满平整的灰色石砖和凸起的黄色盲道砖的街道慢悠悠地走,往前走上一段,再折回到校门口,向前一段,再向后一段,如此往复。
很快,宋柏杨发现——
好像更傻了。
要不我干脆还是回到校门口前继续干站着吧?
然而下一瞬,宋柏杨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以一种和记忆中一样清朗的声音,像是叮叮咚咚的泉水敲在山石上,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宋柏杨。”
闻声抬头,寻声望去。
香樟树的枝叶在秋风的吹拂下沙沙地响,有几片枯黄的树叶提前被风卷断了接连的茎枝,飘摇着落下,妄想阻隔宋柏杨的视线,最终却是不自量力地,只带起宋柏杨几根鬓发蜷曲后缓缓地舒展。
路上的阴影抖了一抖,移动半寸,仿佛在给宋柏杨让路。
于是没有任何阻碍,宋柏杨的视线穿过层层透明的空气,一眼就看到了对方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
遥遥相望。
周池屿将黑色电瓶车停在路边,然后笑着朝宋柏杨招了招手。
在宋柏杨的记忆里,周池屿很少笑得这样开心,也很少穿自己的衣服,而不是校服,毕竟平常在学校里,孙惠芸下了死命令,所有同学必须整套校服“武装上阵”。
所以当一件松松垮垮地连帽白色卫衣和一条宽松的黑色运动裤套在周池屿身上的时候,宋柏杨没忍住多看两眼。
周池屿的肤色本来就白的过分,穿白色的时候也不怕显黑。
很好看,也很干净。
不是普通意义上与脏污相对的干净整洁,而是一种特质,少年干净的特质,纯真世俗,又勇敢无畏。
那一瞬间,宋柏杨觉得,周池屿可以将白色焊死在自己身上。但是很快他又纠正了自己的想法,周池屿长得这么好看,肤色白皙,应该穿什么颜色都好看。
先移开视线,低头看一眼老人机上的时间,一时间有些心猿意马的宋柏杨这才暂时收了心,然后他抬头笑道:“咱们不是说十二点见吗?这才十一点五十你怎么就来了?”
周池屿看着宋柏杨,挑了下眉毛,“那你不也是提前来了吗?”
宋柏杨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既然我俩都提前来了,那我们就提前去干饭。”
周池屿“嗯”了一声,“上来吧,我带你。”
坐上去之前,宋柏杨什么都没有想,坐上电瓶车后座之后,他才猛然间意识到,大电瓶车的座位连在一起,并且长度有限,而且是一个微微向下的坡度,也就是说,当周池屿开始骑行的时候,由于惯性,宋柏杨的身子会不由自主地向前靠近。
两个人本就离的很近,地心引力却乐此不疲地继续压缩其间的距离,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现在的宋柏杨一抬眼,就能看到周池屿隐约透着血色的耳垂,和压在耳后一绺黑色的头发,甚至视线再往下,流畅的后颈线,白嫩无暇的表皮细胞下若隐若现的腺体,都能一览无余。
这对于年轻气盛的alpha来说,是一种无声的诱惑。
宋柏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闪烁地移开,却很不恰巧落在对方的腰际。其实也没什么,周池屿穿的卫衣很宽松,搭在黑色裤腰上,腰线在两者的配合下藏得很好。
其实宋柏杨什么也看不见。
只是他毫无缘由地联想起刚开学那会儿,周池屿穿夏季校服时,校服下若隐若现的腰线——
停停停。
Stop!
宋柏杨知道自己再往下想,就是少儿不宜的十八禁内容,就是十年前还没被扫黄打非清理掉的黄色网站上的劲爆推荐,就是时不时跳出的奇怪的GIF动图,就是我国《未成年人保护法》。
美……美色害人,可恶。
周池屿带着宋柏杨已经慢腾腾地骑上一段路,风声吹过耳畔,树木模糊成绿影。
仿佛是街道两旁的树木不自量力地和他们在赛跑,最终还是被电瓶车甩在身后。
不过,他们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因为他们也被秋风甩在身后。
周池屿骑车的时候好像不喜欢说话,宋柏杨问了几个问题,对方的回答都很简短,简短的像是要把话题掐死在摇篮里。
于是很快,安安静静、坐姿拘谨的宋柏杨,秉持着嘴巴和脑子至少要动一个的理念,他的思绪已经开始发散到四海八荒,开始天马行空地乱飞,最终无法抑制地回到周池屿身上。
我记得前面好像就没有这么多路口和红灯了,要是周池屿等会儿骑得太快了,让我抓住他的腰该怎么办?
他也没穿多少衣服啊?
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感觉像占了他的便宜?
宋柏杨越想越纠结,简直纠结坏了,然后,几分钟之后,周池屿骑到了宋柏杨记忆中没有多少人的小路上,成簇的绿荫遮住了蔚蓝的天空,偶尔有几绺阳光落在宋柏杨脸上。
然后宋柏杨发现自己的纠结是多余的。
原来周池屿骑电动车骑得慢和路口和人流都没有关系。
因为宋柏杨眼睁睁看着周围一个老当益壮的大爷,哼着八十年代的小曲,瞪着自行车优哉游哉地从自己身旁超过。
又没忍住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