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择路而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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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前面的人一顿,看过来的表情明显也意外。

  岳天河将手里的道具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后走过来:“你也在?”

  乔鹤生跟他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看到对方眼里的疑惑和惊讶。

  “咳,我……”乔鹤生先开口:“老师牵的线,我来这儿拍个小角色。”

  “嗯……”岳天河呼吸还有点沉。

  “倒是学长……没想到还做替身啊……”这份意外是真的,没想到岳天河的工作类型这么丰富。

  岳天河看了他一眼,而后垂眼,解开了服装领口的扣子,声音竟带了点笑意:“迫于生计吧。”

  乔鹤生看了他一眼,心里不知怎么的有点不舒服,索性直接换了个话题:“学长什么时候到这边的?”

  “五天前吧,”有人递过来一瓶水,岳天河拧开喝了口:“你呢?”

  “我昨天到的。”

  “嗯。”

  岳天河的话还是很少,但比起上次见面,眉宇间更多了些愁绪,他有点想问,但这不是合适的时机。

  这条之后,岳天河还要补几场,两个人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分开了。乔鹤生跟工作人员一起站在外面旁观。

  作为一个外行人,乔鹤生都能看出岳天河的熟稔来,就算是武替,基本的意识还是要掌握。陆锴群对质量要求很高,而在岳天河这,重拍的次数却不算多,如果是一条连续不过,那大多也是搭戏的人完成质量较低。

  其实他的这几条里,大多都是背影,或者打斗动作,露脸的很少。就算那么几个露脸的片段,之后也会让主角再拍一遍替换上。

  “……所以,你一上午都在这边?”曹芸还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在1号棚看大咖们呢。”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午餐也简单,草草吃完后能有些午休的时间,乔鹤生捧着水杯道:“没,我一直在3号棚。”

  “嗯?你对动作戏有兴趣?”

  乔鹤生笑了笑,也不瞒他:“我看到个熟人。”

  曹芸来了兴致:“谁啊?看看我认识不。”

  “嗯……”乔鹤生回想了下上午见到岳天河的样子,轻笑道:“主演的武替,岳天河……我们是校友。”

  “这样啊,”曹芸点了点头:“我不太熟,不过见到过几次,挺厉害的。”

  “嗯,很厉害。”

  曹芸看他这样似乎明白了什么:“今天是专门来看他的?”

  “也不是,”乔鹤生摇头:“我没想到他也在这儿工作。”

  “嗯?他没跟你说过吗?他好像是陆导常用的武替。”

  乔鹤生笑得有些无奈:“虽说是校友,但也就是前段时间因为工作才认识,联系没那么多。”

  “哦……”曹芸了然点头:“说起来关于他啊,我听说……”

  刚想说什么,曹芸就垂头看了眼手机,笑道:“在叫我,那晚上见了。”

  乔鹤生点头:“嗯,再见。”

  稍微有点在意曹芸说了一半的话,乔鹤生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算了,应该很忙,之后有机会再问吧。

  从下午开始,乔鹤生也忙了起来。造型师根据他的特征加班调整了服装造型,用了两三个小时定好了妆,定妆照也发给陆锴群看过,没什么问题后就准备晚上拍摄了。

  迅速吃完饭熟悉剧本回忆动作,开拍的时候来的不是陆锴群,是同组的一个副导演,看样子已经很放心了。

  昨晚花了很多时间熟悉调整,今天再拍的时候也没太大问题,除了头两遍有些生涩外,进入状态后效果还是很好的。

  前前后后也就一个小时,副导心情不错,商量后打算再拍几条同样场景的戏。好在乔鹤生提前将剧本都看过,也能应对副导的要求。

  虽说后面这些戏第一次试还多多少少存在问题,但大家都很认真,交涉起来效率很高,两三个小时过去成果还算不错。

  “……这一遍还可以,休息一下再来一条就收工。”副导发话,忙了一天的人也算得到了解放信号,都轻松不少。

  乔鹤生坐下喝水时,无意中往外面一扫,错愕地发现了很多人。

  “很意外?”副导从一堆器材上抬头看他一眼,笑着打趣:“都听说演这个角色的是个又帅又专业的舞蹈演员,诺,都来看呢。”

  乔鹤生失笑摇摇头,慢慢平复着呼吸。

  原来拍戏也这么累,也不比跳舞轻松多少了。

  缓了缓后起身,化妆师过来给他补了下妆,正准备回到位置上,不经意抬头,忽然看见场外的岳天河。

  岳天河站在比较远的位置,不是白天见到上了妆的样子,换了常服,应该也结束了工作。

  乔鹤生微微眯眼,看他嘴里叼了根烟,但应该没有点燃。

  “就位——!”

  乔鹤生回头,去了自己的位置,心思也收回来。

  “……收工——”

  “啊……”

  “辛苦了……”

  “……”

  乔鹤生呼了口气,今晚进度不错,比预计的效果好很多。

  工作一结束,心思就飘到了刚才看到的岳天河身上,他往外看了眼,人也散了大半,只有零星的几个工作人员在收拾。

  他匆匆去换了衣服卸妆,再出来时果然看到了岳天河。对方正在和别人交谈,说的什么隔太远听不清,大概两三分钟后,和他聊天的人便离开。岳天河低头点上烟,顿了顿后再抬头,呼出一串淡淡的白雾。

  “这么晚了,学长还没回去休息?”

  岳天河早就注意到了乔鹤生,打量他一眼后稍微偏头错开,将嘴里还剩下的烟雾吹出去:“嗯,谈点事情。”

  “嗯……”

  “……”

  岳天河向来话少,但现在的气氛却让他有些不自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像也不能就这么离开,看着面前安静的人,清了清嗓子:“以前干过这个?来这儿还适应吗?”

  似乎没料到岳天河会主动开口,原本还在思考怎么挑起话头的人抬眼看过来,笑道:“和平常的工作不一样,但还好,目前没有太大的困难。”

  “嗯……”岳天河轻轻嗯了声,这个季节晚上已经有点冷了,夜里一阵风吹来更是让两人都深深呼了口气。

  “降温了,一起回去吧。”剧组订的旅馆离这个区域也不远,走个十多分钟就能到。

  “嗯。”岳天河走了两步,将手中还剩大半的烟碾灭在垃圾桶上。

  一路上不时能看见同样往回赶的人,但走了好几分钟谁都没说话。

  岳天河不经意往旁边看了眼,还有点奇怪。虽然两个人认识的时间不算长,见面次数也不多,但乔鹤生应该不是这么沉默的人。

  想了想好像每次都是对方热情地跟他搭话,包括上午那会儿也是,现在这样倒让人有些在意。

  “你……”已经能看到旅馆大楼的时候,岳天河忽然开口:“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或者想跟我说的?”

  “啊?”

  乔鹤生沉浸在自己漫无边际的想法里,忽然听到这么一声,瞬间有种被看破的感觉。

  “……全写脸上了,”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乔鹤生还是能分辨出一丝略微无奈的笑意:“想说什么就说吧。”

  “嗯……”既然对方都开口了,乔鹤生也就不再掩饰:“其实也就是在想学长的职业。”

  “嗯?”

  “感觉你的工作范围很广,”乔鹤生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楼:“当初我们排剧目的时候,你是陆导介绍来的武指,后来你又说在经营武术馆……感觉已经很忙了,没想到还在这儿做武替。”

  他这话说得随意,也没什么逻辑,但岳天河还是知道了他的意思,沉默了会儿后才开口:“是不是觉得……看起来没个主业?”

  “倒不是这个意思……”乔鹤生自觉表述不清,有些不好意思地否认。

  “没什么,”岳天河也并不在意这个,语调平静:“非要说的话,主业还是那家武馆,这里的工作,以及之前给你们做武指,都是承的陆导恩情。”

  “……”乔鹤生偏头看他,见他面色平静,但神色中却有些难以捕捉的惆怅:“陆导的恩情?”

  “嗯。”

  说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走到旅馆楼下,但都没有立刻上去的意思。岳天河进了旁边的便利店,出来时递给乔鹤生一杯温热的饮料,自己也拧开一瓶。

  “武馆是我爷爷那辈开的,我们姑且也算是武术世家,”岳天河开口,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沉:“不过,因为一些原因,毕业后我并不打算回去帮忙。年轻时觉得自己有资本,哪里都能闯一闯,借着一些机会跟几个同系的朋友进了剧组。”

  乔鹤生与他站在街边,这个时间路过的人脚步都匆忙,反倒衬得他俩有些许孤寂。他手里握着还有温度的饮料瓶,安静等着后文。

  岳天河沉默了下,微微皱眉,但又无奈般叹了口气。

  天气逐渐转凉,这种远离市区的地方夜里已经会冷了。

  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把这些说出来,明明对方是个还没多熟的人,但话已经到这里,乔鹤生也陪他待到现在,接下来敷衍也不好。

  “……你应该也能猜到,我们这种学武术的,进剧组一般都是先做替身,”岳天河顺势靠在街边的路灯杆上,模样很随意:“一开始甚至只是群演,后来才被重视点儿,给一些戏份更多的演员做替身。”

  岳天河的手揣进了衣兜,摸到烟盒的时候一顿,没有掏出来,只是摩挲着那些棱面:“我们都挺努力的,想干出点样子来,运气也不错,后来工作慢慢走上正轨。本来以为我们会这样稳定下去,然后顺利地做到武术指导,或者再找别的出路。”

  本就不热的饮料冷得很快。

  “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一行挺危险,要时刻面对各种意外,”岳天河顿了顿,但语调依旧平稳:“在某一次工作的时候,道具出了问题,就出了事故……包括我在内,好几个一起打拼的兄弟都出事了。”

  “是……”乔鹤生想多问一句,但又觉得不必再让人回忆更多。

  岳天河知道他想问什么:“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就是残了。”

  乔鹤生猛地抬眼看他,身边的人还是一副平静模样,只是皱起的眉头显出些沉重来。

  “人都废了,这条路也就走不通了,当时剧组还推脱责任,不想赔偿,是陆哥出面,好歹是把赔偿金给我们弄到了。”

  “陆导工作时看着凶,但也心善。”

  “嗯,其实我们也只是在陆哥缺人手的时候被借用过几次,他却愿意帮我们这种……无名之辈一把,这恩得记,也得还。”

  “然后你就在陆导剧组做事了?”

  “嗯,我是受伤最轻的,休养一段时间就恢复了,不过我那几个朋友没这么好运,残了废了……因为这件事失意消沉,我也受打击很久,”岳天河喝了口冷掉的饮料:“那会儿也失去了工作,但还是不想回家,是陆哥给了我机会,让我有口饭吃。”

  乔鹤生心里有些震动,但也有疑虑,既然都到了那样的地步,为什么还不回家。但过去的某些记忆随之涌来,心情复杂之余似乎也可以体谅。

  “我在陆哥这儿做替身,他得知我底子还不错,有时也让我做做武指……”岳天河的话忽然断在这里,大概半分钟后才继续道:“……再后来,家里也出了点事,我不得不回去带武馆了。”

  “……”

  后面的,不用岳天河继续说,也都明了。

  家里的传承不能丢,陆锴群的恩也要还,这就是为什么乔鹤生能在这些场合看到他的原因。

  聊到这里,两人手里的饮料彻底冷了,但还是默契地仰头喝了口。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灌入胃里,让人也清醒。

  乔鹤生轻轻叹了口气:“学长这些年,是真的辛苦啊。”

  岳天河终于偏头认真看了他一会儿,看起来还很年轻的脸上没有什么他不不屑的同情虚伪或者敷衍迎合,只是很真诚的感慨。

  至今他见过很多人,也遇到过很多事,一个人是否诚心,语气神情一眼就能看出。

  岳天河觉得,像乔鹤生这样生来就带着光环的人,一路上走的都是平坦大道,他们本就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共鸣。但在这不算明亮的路灯下,乔鹤生眼中的情绪,却让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将空瓶子扔进垃圾桶,岳天河终于淡淡一笑:“什么辛苦不辛苦的,人啊,不就是得想办法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