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子皆可叛,”姜先逸手中棋子落于盘上,“我记得你以前很爱玩将棋。”

  姜自盼动了“香车”,没接这话。劳拉换了一身丁香色的和服跪在一旁,给这二人制茶。

  “输了。”姜先逸痛快地撒手认输,“说起来,你那自杀的日本女朋友也很精通这个。”

  姜自盼抬眸透过眼镜瞥他一眼,对所谓的“日本女朋友”没做回应。他对将棋也谈不上热爱,只是易老爷子喜欢下棋,尤其喜欢象棋,所以无论中式的、国际的、还是日式的,姜自盼也学了不少。老外公是商人,易部长是政客;商人重利,政客无情。姜自盼知道易部长看上去刚正不阿为人清廉,自己当然另辟蹊径,投其所好罢了。

  劳拉突然站了起来,对姜先逸欠身说:“爷爷,我想回房间睡觉。”

  姜先逸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摸了摸劳拉的头:“可以。”

  其实姜先逸一直都不是真正的“老头子”,但他的年纪确实不小了。而且和姜自盼比起来,他的神情状态反倒更像一个三十来岁的、既有一定阅历却依然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姜自盼太沉稳,情绪收敛得太好,稳重到让人不敢靠近。

  在姜自盼的童年时光里,爸爸其实还算是个好爸爸,只是经常见不着人,一旦见面就总是把他抱在膝盖上,走哪儿都带着,要什么给什么。姜自盼那会儿根本不知道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直到弟弟出生。

  姜先逸对两个儿子的不同态度其实也是和他们不同的母亲有关的,关于自己的母亲的秘密,也是姜自盼毅然决然离开 DUSK 的重要原因之一。姜先逸二十不到就当了爹,姜自盼的母亲生下他的时候也才十五六岁。

  姜自盼轻推眼镜:“我没心情和你叙旧。”

  姜先逸蓦地解开自己的衣服,袒露着左胸,有一道凸起的肉疤:“我最近老做梦,梦见你和小望小时候。这一刀是你干的,只可惜扎错了方向。”

  “你的确命大。”姜自盼冷笑一声,终于肯抬起头看向姜先逸。

  姜先逸的眼神也亮了起来,好像看见了夜空中的烟火:“不,是上天知道爸爸爱你,不让爸爸就这么留你一人在这世上——你会孤单的。”

  姜自盼闭上眼睛,眼镜边框散发出温润的金属光泽。如果不是姜先逸的心脏天生长在右侧,二十几年前 DUSK 的罪恶也许就该结束了,不会有江越这么一个角色的存在,也不会有几年前射碎江越半边脑袋的那枚子弹。

  姜先逸站了起来,摘下姜自盼的眼镜,掂在手里看了看,又轻柔地替姜自盼戴上:“以前的小边看着就和小绵羊一样,怪不得后来养了个羊驼。”

  姜自盼睁开眼睛恹恹地看着他:“不是叙旧吗?聊他做什么。”

  姜先逸坐回去,却还在扫视姜自盼的眼镜:“他可是我的故人,还是你弟弟唯一的情人。本来我是不信的,可谁让我亲眼见到了。”说着,他收回了目光,“除了他之外,上你弟弟床的,哪个不是和你差不多年纪?不过小边和小望也是挺像的,听说他到我们家之前,八九岁的时候,也咬坏了客人的生殖器。”

  姜自盼深吸一口气,再开口,还是很平静:“你是你儿子的客人?”

  姜先逸歪着嘴一笑:“噢亲爱的,我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儿子做出那种事。不过你要知道,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就是你妈妈,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儿子。”

  若不是后来听自己的将棋老师聊起往事,她曾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恋童癖手里救下、而少女最终死于她的“丈夫”手里,姜自盼对那句“唯一爱过的人”可能还会有几分相信,

  但现在,姜自盼失了耐心,只问:“人在哪里?”

  姜先逸对姜自盼的并不对自己母亲的事感兴趣而感到略微惊讶,但也只是环顾四周:“这儿可是你长大的地方,你就不想回味回味童年?”

  “我的童年不过就是带着弟弟躲开他的疯子母亲而已,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姜自盼说着,盯着姜先逸的右边胸口,“还是说你准备让我在你正确的心脏位置再来一刀?”

  姜先逸听见这话,脸上的皱纹聚集又舒展开来,一脸愉悦:“那你再等等。小边想知道小望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这才刚开始呢。”

  姜自盼站了起来,俯视坐着的姜先逸:“一口一个‘小望’,你和我打哪门子亲情牌?不如直接说你要什么。”

  劳拉又走回这里,揉着眼睛,想站起来的姜先逸只好坐着不动,把劳拉搂进怀里:“怎么不睡了?”

  劳拉幽幽地看了姜自盼一眼,抱着姜先逸的脖子嗲嗲地叫“爷爷”:“睡不着,你的房间里太香了。”

  姜先逸就不站起来了,哈哈大笑着拍拍自己的肩膀,让劳拉给自己捶背,然后看着姜自盼:“自盼,我看着如今的小边,总会想起江越。瞧瞧,小羊羔哪儿还有小羊羔乖顺的样子?都学会悄无声息地捕食猎物了。”

  劳拉给姜先逸捏着肩,也说:“可是小边哥哥本来就不乖——以前他还凶我。”

  姜先逸耸耸肩:“大人说话你别插嘴。一个林睐,一个边应漓,能有这么两个好用的人,江越调教人的手段还真是一流。你和爸爸说实话,你看着现在的边应漓,究竟是在看他,还是在透过他看被你亲手杀掉的弟弟。”

  姜自盼沉吟半晌,开口道:“边应漓就是边应漓,就算江越养过他,也不一样。”

  “哼,”姜先逸不屑地冷笑一声,又吩咐劳拉给自己倒茶,“这话要是早点说,他兴许能听见。可惜,现在他脑子应该被我精心挑选的最纯的那支药弄得不太清楚。”

  姜自盼俯下身看着他,眼神很危险,像一只被挑衅的壮年狼王,肃杀之气直逼姜先逸的内心。姜先逸怔了怔,旋即满意地笑道:“自盼啊,你说你不想接手爸爸为你们做的一切,何必毁了它呢?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爸爸或许还会宽容你,可是那个小朋友,着实自不量力。”

  姜自盼的手按在小几上,指尖用力而发白,仿佛要把指纹刻进桌面:“你最好没对他做什么——姜先逸,你不会以为我是来和你商量的吧?”

  姜先逸看着姜自盼怼在自己眼前的脸,微笑着细细闻了闻空气:“噢,这个味道,小边身上也有。看来是你没看好人,让我有机可趁了。”

  姜自盼退后了几步,抬脚就往里走了两步,姜先逸怒拍桌子:“你敢走!”

  劳拉都被吓得手一滑,没按住他的肩,跌倒在地,但又立马爬了起来,继续站在姜先逸身后偷看姜自盼。因为姜自盼此刻的表情沉静得诡异,同时,他抬起了右手。

  就在那一瞬间,姜先逸一个侧身往地上翻滚了半圈,一个激光红点便出现在劳拉身上,不到一秒种的时间,几乎没有声音,一颗子弹穿过劳拉的左胸口。

  姜先逸一路滚到楼梯口,那个位置从室外狙击恰好是死角。他缓慢地试图站起来,但还弓着背,只看见姜自盼脸上的震惊,便得意道:“自盼啊,我把林睐的人都解决了,没想到你还能找到其他......”话还没说完,人也没能站直,他就察觉到右边的后背被一个又冰又硬的东西抵住了。

  “姜老先生,”边应漓脸色红得不正常,身上只剩了件单衣和内裤,目光很散乱,根本没看脸色大变的姜自盼,“怎么会忘性大到在敌人的枕边留了一把枪?”

  与此同时,那个激光小点终于因为姜先逸忍不住往前迈的一小步而对准他的眉心处。

  姜自盼大概是紧张,目不转睛地看着边应漓,也没有给易部长的人任何指示,他只说:“边应漓,你别动。”

  姜先逸舔着牙齿,声音嘶哑地笑了,把自己的背挺得更直:“就你现在的状况......”

  话音未落,一声剧烈的枪响。

  两声倒地的闷响。

  整理.2021-07-23 02: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