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谈话最终以沈行歌一脸尴尬地把陆远寒推回卧室告终。

  沈行云看他一眼, 在弟弟谄媚的笑容中抬手往他脑袋上轻拍两下,选择放过他这一回。

  睡觉前,陆停晚抓着他的手犹豫半天, 问他明天有没有空,想约他去一个地方。

  他难得主动提出约人, 沈行云当然干脆地答应下来。

  次日是清明节。

  沈行歌放假一天, 又因为对昨晚的事心有余悸, 一大早就约了朋友跑没了影儿。

  陆远寒毕竟是总裁, 一天到晚日程安排忙的不行,连周末都很难得到休息。昨天能抽出来半天时间看弟弟,已经很不容易。助理和司机一大早就把他接走, 据说是要把昨天欠下的工作补回来。

  许夏最近接了个电影的女配角,戏份比她之前的角色要多不少, 这几天一闲下来就分析角色、背剧本。她要演的那角色是大学讲师, 刚巧杜若秋今天也放假没课,两个人一合计, 决定今天去学校看看,给许夏找点灵感。

  吃过早饭不久,她们就和去上班的白晗一起出发。

  左天晟的工作不受假日影响,照常要去领养中心照顾那些小动物, 他走之前,还顺带带着秋秋出去溜了一圈。

  一人一狗回来的路上刚好遇上雨, 一起沦成两只落汤鸡。

  这雨下的不大,但淅淅沥沥,看上去短时间内不会停。

  雨点打在窗户上, 像首有节律的音乐。

  沈行云跟工作室请了假, 窝在沙发里, 翻最近接的新剧的原著,等陆停晚穿好衣服下来。

  秋秋窝在他脚边,大概是因为下雨,显得有点没精打采。

  昨天陆停晚问的时候,他就已经大概猜到两个人今天要去什么地方。

  另一边传来动静,沈行云转头看去,就见陆停晚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纯黑色,从楼上下来。

  帽檐绣着一圈字母的黑色帽子、胸前印着白色字母的黑色卫衣,还有一条黑色运动长裤,只在裤缝的位置拉出一道纤细的白。

  非常简单干净,完全不是他平时的穿着。

  他随意地在秋秋脑袋顶上揉两把,朝沈行云一抬下巴。

  意思是:可以走了。

  沈行云忍不住多看他一眼,拿上伞,跟在人身边。

  陆停晚穿的这身衣服看上去更加显白,也更加显小,甚至给人一种他还在念书的错觉。

  他撑开一把长柄黑伞走进雨里。

  这会儿天阴的厉害,灰蒙蒙一片。

  沈行云一瞬间晃神,突然有一瞬间觉得,陆停晚好像就要这样走出这个世界。

  那是一种此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孤独感。

  沈行云想起陆停晚面对哥哥时的状态,想起无良媒体爆料中陆停晚杳无音讯的父亲。

  他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两肩和头顶骤然一沉,下大了的雨毫无征兆地落下来,耳边的雨声也变大许多。

  沈行云回过神来,想要撑伞,还没来得及,头顶已经落下一片阴影。

  劈里啪啦的声音代替哗哗雨声,他抬头去看,陆停晚手里那把黑伞举在他的头顶,稍稍向一侧倾斜。

  陆停晚站在另一侧,一侧的肩膀已经有些濡湿。

  他朝沈行云扬了下眉,催促:“想什么呢?走了。”

  那种孤独感瞬间破碎。

  沈行云愣了一下,轻轻笑笑,跟在陆停晚身边上了车。

  他自觉上了副驾驶的位置,车载音响里播着陆停晚自己的歌。

  是首很早之前的歌,带着很浓的故事性,写的是一无所有的少年在屠龙的旅途中遇到了一位同样孤独的旅者。

  陆停晚切了歌,换成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小了下来,雨滴被车窗挡在外面,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痕迹。

  目的地的墓园离他们住的地方有一段距离,车开了很久才到。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周围聚集了一些同样前来祭拜的人,人数不少,甚至有点吵闹。

  陆停晚从后备箱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祭品。

  他带香烛纸钱,了一罐啤酒,几颗葡萄,甚至还有两条炸小黄花鱼。

  陆停晚拉着沈行云的手腕,带着他从人群中穿过,沿着墓园一侧的石子路向上。

  这个墓园是座矮山,不高,但面积很大,两个人走着走着,周围逐渐人烟稀少起来。

  到了接近山顶的位置,陆停晚停下来,带他往深处走。

  早上刚刚下过雨,石子路染成深色,两侧的花花草草和墓碑也都湿漉漉的。

  几米外的位置,一座墓碑孤零零立在角落里,周围干干净净,上面顶这个石头雕的小胖鸟,和那些已经被祭拜过的墓碑不太一样。

  沈行云停了下来。

  两个人虽然已经确定关系,但毕竟还没多久,这种过于私人的场合,他过于总有点不太合适。

  陆停晚也跟着停下来,有点疑惑地扭头看他。

  沈行云松开手,朝他笑笑:“去吧。”

  他看看周围,指指道路另一端、不远处的一座凉亭:“我去那里等你。”

  凉亭里这会儿没人,只在周围和顶部零星落着麻雀。

  陆停晚抿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突然想过来什么,皱了下眉,重新攥住他的手腕。

  “带你来就是想让你一起过去,我答应他找了对象要先带来给他看的……”

  他顿了顿,手上力道放松。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沈行云愣了下,明白过来,扣住他的手。

  “怎么会不愿意。”

  他看过去,视线在那只小胖鸟上停留片刻。

  陆停晚解释:“那是他要求的。”

  沈行云看向他。

  “他就喜欢养鸟,家里的阳台和院子都被他那些鸟霸占着,天天早上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我小时候会被他硬拽出去遛鸟。因为鸟太多,他干脆买了辆小货车,天还不亮就拉着一车鸟去公园,把笼子一个个挂在枝头,挂出长长一排。”

  陆停晚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一声:“还挺壮观。”

  有麻雀被墓碑上那只石头鸟吸引,试探着落在它旁边,左左右右蹦跳两下,其他麻雀也陆陆续续过来,很快就在碑上站成歪歪扭扭的一排。

  两个人一靠近,那些麻雀就“呼啦”一声四散开,只剩下雕琢精细的石头鸟,歪着脑袋瞅他们。

  陆停晚在它脑袋上点一下,拿出带来的祭品摆。

  陆停晚的父亲叫叶琛,跟兄弟俩不是一个姓。

  沈行云刚看到,陆停晚的解释就跟了过来。

  “我父亲算是入赘的,我跟我哥都跟我妈姓。”他顿了顿,又笑,“不过他本身也不在乎这些,他无父无母,也没什么传宗接遖峯代的义务,我们姓陆姓叶,是男是女,对他来说都一样。”

  “哦,也不一样。”

  陆停晚拉开易拉罐,啤酒的泡沫涌出来一些。

  “他好像更想要个女孩……家里还有我出生之前,他买给我的……”

  陆停晚声音一顿,表情变了变,似乎有点艰难地说出剩下三个字:“小裙子。”

  沈行云没忍住笑了一声。

  在陆停晚的讲述中,叶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有点脱线有点吵闹,想做什么事情向来都是一拍脑袋就做,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但与此同时,他情感也很热烈。不管是对陆女士还是对两个孩子,都倾注了很多爱。

  ——虽然陆停晚小时候经常被他“折腾”。

  那个时候,陆远寒的性格就已经有了现在的模样,不太爱说话,偶尔看上去比他不靠谱的爹还成熟。

  但陆停晚还是个小朋友的样子,乖巧听话黏爸爸,被逗狠了会生气,但又不知道怎么发泄,于是就气鼓鼓地掉眼泪。

  叶琛甚至不会来安慰他,就蹲在他旁边,嘿嘿笑着管他叫“小哭包”。

  后来叫着叫着,小哭包长大了些,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哭了。

  因为那时候已经没人再吊儿郎当地叫他“小哭包”。

  叶琛是在陆停晚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空难去世的。

  那时候陆女士的公司“运辰”还刚刚发展不久,不像现在规模这么大,但也很忙。叶琛跟着她一起经营公司,倒也没有个具体岗位,都是哪里缺人就往哪补。

  那次,刚好就是需要个人去国外谈合作。

  叶琛是在回程的时候遇难的,跟他一起被飞机残骸埋葬的,还有他给一家人准备的礼物。

  陆停晚讲到这里,停下来,想了一会儿,不确定地说:“登机前聊过一段时间,他给我准备的礼物好像是……一个小哭包的木雕。”

  据说是叶琛特地找当地有名的木匠做的。

  说是礼物,也可能是另一个用来逗小朋友的“玩具”。

  后来礼物没送到,小哭包也就跟着消失了。

  陆停晚七八岁那会儿泪腺依旧比同龄的小朋友们发达好多,叶琛还会拿这事来取笑他,说他这样哭哭啼啼,长大以后会被对象嫌弃。

  他讲这段的时候一直是蹲着的,这会儿故事讲完,冷不丁要站起来,一时腿麻,没站稳,往前跌去。

  沈行云伸手扶他一把,顺势把人揽进怀里。

  陆停晚任他抱着,落在他身后的手逐渐收紧。

  当年那个小哭包确实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陆停晚直起身,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太大区别。

  沈行云和他对视,露出点恰到好处的遗憾。

  陆停晚:“?”

  他笑笑:“有点可惜,没机会看到小哭包。”

  陆停晚:“……”

  他安静片刻,哼哼一声:“谁让你不认识小时候的我。”

  他情绪看上去比之前好一些,不再透着淡淡的伤感。

  沈行云陪他一起按照流程结束祭拜,从另一边的小路下山。

  雨又突然下起来,很快就愈下愈大。

  沈行云正准备撑伞,陆停晚拦了他一下,拉着他跑进不远处的凉亭。

  雨水被凉亭挡在外面,在檐上连成一条窄窄的水帘。

  陆停晚抓着沈行云的手,往前逼近一步。

  他和人对视一眼,视线逐渐下移。

  沈行云笑笑,抬手抵在他唇边。

  “怎么突然要在这种地方?”

  陆停晚扬眉,看他一眼,嚣张的不行。

  “我想亲就亲。”

  话音落下,沈行云立刻觉得唇上一软。

  对方根本没有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就直接自作主张地贴了过来。

  沈行云失笑,顺从地单手扣住他的腰,闭上眼。

  陆停晚这次吻得有点急,气息很快不稳。

  今天这些事情,大概是他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跟别人讲。

  情绪难免会有些难以克制。

  沈行云环住陆停晚的腰,感觉到他轻颤着的手,安安静静回应。

  他忍不住想。

  ——这是小哭包决定要把哭哭都变成亲亲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