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不完美救赎(娱乐圈)>第48章 愿往事如烟

  从偏远的海滨小镇到灯红酒绿的娱乐圈, 换别人可能很难适应,但柏舟很快就投入了两点一线的剧组生活,因为剧情需要, 他必须迅速减重,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肉又掉了下去,有时候他看着镜子,会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恍惚感, 好像很久以前他也是这幅模样。

  但现在只是演戏。

  岑暄,《白炼狱》的男主角, 从小就患有精神疾病,和一般的精神病人不同,他的病情非常隐晦, 只在特定的情况下暴露出来。

  别的精神病人可能有自残、躁郁、极端反社会情结等症状,但他没有,在普世的价值观里, 他反而是一个好人。

  他喜欢帮助别人渡过难关,看着别人从泥淖走上花坛, 并从中获得特殊的精神快感。

  这样单纯的精神问题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甚至可以说是个双赢的结果,但当这种精神快感和荷尔蒙结合在一起,这种人会暴露出极度偏激的控制欲和隐性的躁郁倾向,暴力、嗜虐、精神控制和人身自由侵犯, 诸如此类,严重者甚至会吃掉自己的爱人。

  他们会认为两人合为一体,才是爱人最好的结局。

  这种病的学名叫做——白骑士综合症。

  柏舟上网查了一些资料, 一种熟悉的恶心感萦绕在他的心头。原来这世上的精神病分很多类, 有些分支常人根本无法理解。

  钻研这个剧本让他的精神久违地产生了一种割裂感, 为了更好地了解岑暄,柏舟甚至到全国最大的精神病院当了几天志愿者,观察了一周白骑士综合症患者的日常起居,这些人都是重度病发过后的精神病人,但是平常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不同,只有出现特殊诱因的时候,这些病人才会暴露出恐怖的一面。

  作为收集表演素材的演员,柏舟很幸运地碰见了一次。白日里斯文温和、乐于助人的87号待观察对象,在深夜暴力破坏特制的防护栏,因为没有特效药,他们每天接受着常规的精神治疗,但那些治疗的效果对他们来说微乎其微,他们像濒死的野兽一样痛苦地流泪,想要破坏和想要治愈的情绪一样剧烈,如果可以,没有人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但这种病是天生的。

  柏舟站在病房外,透过钢化玻璃冷眼看着发病的患者。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悲哀,当大脑无法控制行为,人和禽兽没有什么区别,爱也好,恨也好,又有什么区别。

  一周很快结束,柏舟离开圣约翰精神病院总部时,87号给他写了一封特别的信。

  【总有人冒充学者,冒充专家,冒充天底下最有智慧最善良的人来观察我们,像观察马戏团里最敏捷的猴子一样。

  你也没有什么不同。

  七天,对于你来说可能很短暂,但我要告诉你,你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志愿者。我和朋友们都很喜欢你,尽管你卑鄙,冷漠,只是想利用我们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我还记得你站在我们的病房外,泪水曾打湿你的面容。

  我们很可怜,对吧。但是我们不需要可怜,我们拥有过全世界最好的人,即便他们全都被我们深深地伤害,出生是我们的原罪,所以我们纷纷选择不孕育后代。我们的余生都将在这片狭小的天地度过,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所以不必难过,痛苦和孤独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救赎,它使我们清醒,帮我们延缓遗忘,让我们不再以爱之名加诸伤害。

  亲爱的,愿上帝保佑你们所有人,此生永不遇见我们】

  柏舟没有给他回信。

  他回到A市,回到剧组,迅速地开启了地狱般的演艺训练,他的心情似乎没什么波澜,只有赵闻远看出他比平时还要沉默寡言,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说,到形体室细摹“岑暄”的细节肢体动作,还有一些具有象征意义的微表情和精神病人特有的神经质。

  他学得很快,一点就通,演起戏来比真正的精神病人还像精神病人,演技指导老师怕他入戏太深,一天之内不敢教太多,但柏舟很快就又能出戏,拿着剧本,后面的不用演技指导,自己反倒有更深的见解。

  岑暄一辈子都在等待特效药的问世,可他的爱人直到死都没有等来,他在无形之中把他的爱人折磨疯了,最后跳河而去,他一个人,待在空荡冰冷的实验室,终于也活不下去了。

  临死前,他走在大街上,久违地晒着太阳,另一只手像是牵了谁,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实验室的医生追出来,怕他病情失控,想把他带回去。

  但岑暄这次没有跟着医生回去。

  他走到爱人消逝的那条宁静的河流,许下最后一个愿望。

  如果有来生,他什么都不要,只要做一个健康正常的人,再遇见爱人的来生。

  ——

  在陈旧的行李箱里,柏舟收拾旧衣服的时候,突然掉出了一根灰扑扑的细绳子,不长,大概绕手腕一圈。

  柏舟用手指捻起来,回忆了好久,却没有想到这条腕绳的来历。不过那时候走得急,除了必需的衣物,只要带上的东西,想必对他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即使现在已经记不清了。

  他把绳子清洗干净,才发现它原来是红色的,因为岁月湮远,颜色黯淡了许多。

  鬼使神差地,他把这条腕绳重新戴在手上,好像曾经无数次做过这个动作一样,腕绳戴在手上,不松不紧,刚好绕腕一圈,衬得肤色白净细腻。

  “阿舟,回来了?”

  赵闻远打开门,看见客厅里灯亮着,换鞋走到柏舟的卧室门口,还想说点什么,却突然瞥见了柏舟手腕上的红绳,瞳孔骤地一缩,砰地一声扶紧了门框。

  “哥?”

  柏舟站起来,朝赵闻远走过去。

  “怎么了?”

  赵闻远怔怔地看着他的右腕,往日柏舟行尸走肉的模样仿佛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还记得柏舟蹲在地上埋头失声痛哭的时候,他的右腕上除了那条碍眼的疤,还有一条鲜红的绳。

  “把这个取下来!”赵闻远指着那条刺眼的红绳。

  柏舟不明白:“哥,你怎么了?”

  “取下来!”

  赵闻远从来没有用这样严厉的语气和他说过话。

  柏舟不想和他发生争吵,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把手腕上的绳子给取了下来。还没想好放在哪里,赵闻远就一把抢过,冲到窗户边猛地一下抛出窗外。

  都抛出去了才后悔,应该往马桶里扔,扔了冲走,再也找不回来。

  未经允许扔了别人的东西,赵闻远心里却并不愧疚。他是为柏舟好,这种东西留在身边就是晦气。

  “出来吃饭吧。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我特地去买了甜皮鸭和炸酥饼,都是你爱吃的。”

  “……嗯。”

  其实柏舟不爱吃这些,只是一开始赵闻远就买这些,柏舟说了句好吃而已。

  他现在必须严格控制饮食,所以饭基本上是赵闻远吃的,等赵闻远吃完,他主动收好碗筷,放进洗碗池里清洗。

  “我们买个洗碗机吧。”赵闻远擦好桌子,把帕子递给柏舟。

  “没关系,就几个碗,用不着买洗碗机。”

  “用我的钱。”赵闻远说。

  “真的用不着。”

  柏舟很快把碗洗完,晾在置物架上。他擦了擦手,回过头对赵闻远说:“不要浪费钱。”

  “……我是心疼你。”

  “我不是小孩子,又不是残疾人,洗几个碗又怎么了?哥,快出去看电视吧,我切点水果过来。”

  “……”

  赵闻远叹息一声,默默地走出厨房,打开电视看晚间新闻。

  “据了解,温氏医疗特种研究所联合A市药科大学临床医学部,正致力于研发新型精神病类靶向药物。温垣博士向记者透露,药物临床试验正在稳步推进中。该类药物的研发向一个新的领域进军……”

  赵闻远迅速地调了频道,换到娱乐节目。

  电视里表演着无厘头的喜剧综艺,柏舟端着水果拼盘出来,放在茶几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册剧本,在沙发一旁安安静静地看。

  他有种预感,这个角色会是他塑造的巅峰形象。他总觉得自己和岑暄有种特殊的心灵感应,不用冥思苦想,表演的灵感乍现,他总能轻而易举地演出最传神的白骑士综合症病人,偏执、顽固、暴躁、悲情、神经质,还有一点未泯的良心。

  岑暄给他的感觉很熟悉。

  就像是……刻在血肉里无法遗忘的某个人,他不敢细想,也不用细想,关于这个人的一切又会细细密密地渗透进他的骨血。

  不过这种程度对于他来说就像是冬季的小雨,虽然砭骨,快步走一段就能驱散寒意,至于潮热淋漓的暴雨,在他生命里降落过,如今已经被埋葬进龟裂干涸的大地,雨水混着尘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泥泞,但岁月缝缝补补,风砌霜磨,现在再踏上去,已经非常平稳且坚实,足以容纳世间所有的雨雪和前尘所有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