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清舟凝视了阮建君几秒, 将神色隐入眼底,转眸,随即道:“抱歉阮伯父, 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起身,长腿前倾, 手抚平衣服下摆, 弓腰, 鱼清舟朝阮建君鞠了深深的一躬。

  “让阮季卷入那件绑架案, 我难逃其咎。康复出院后忙于公司并购收尾事宜和应付媒体,没来得及向您登门致歉。”

  “我承担他所有的精神损失费,今后一定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他的低沉的嗓音如同金石击玉般坚定:“让伯父殚精竭虑,非常抱歉。我承诺,以后会一直保护阮季的安全,不会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阮建君听完这番话, 皱了一下眉,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指节动了一下。

  他皱眉凝视着鱼清舟。

  诚意是有的, 道歉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 这些话让他联想到了鱼清舟的牺牲。

  受人之恩, 虽然抵消了阮季受到的无妄之灾,不说怎么报答, 这么大的牺牲,起码也不能忘记。

  就事论事, 抛去自己因为阮季的性向对鱼清舟怀有的个人偏见不谈, 鱼清舟为阮季挡刀这件事, 自己还没表过态, 说一句感谢的话。

  心里莫名有一丝愧疚露头, 与防备对峙的气场相抵。

  有一些什么情绪在发酵,瞬间,空气中的火药味散去了一点儿,气氛稍微有一些舒展。

  阮建君视线停留在鱼清舟身体上的某处,若有所思。

  几秒后,护短如阮建君,眼中也终于出现一丝过意不去。

  紧绷的脸上防备有所放轻。在这件事上,阮建君作为长辈,这点容量还是有的。

  他打量着鱼清舟,看他穿着矜贵得体,姿态如常,身体状态也恢复如初,阮建君清了清嗓子。

  “你的伤没有后遗症就行。道歉就不必了,你也为阮季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之前的事我不追究,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于情于理我也该感谢你。”阮建君臭着脸说着感谢的话。

  “管理公司上要是有什么难点和疑惑,可以问我。”

  同样作为公司的所有者和掌权人,阮建君比鱼清舟年长十多岁,走过的路自然比他经验丰富。

  鱼清舟隐在暗处的神情嘴角扬起一个很小的弧度,随后直起鞠躬的腰,神情恢复如初,正视阮建君:“谢谢伯父。以后还请您多指点迷津。”

  阮建君颔首,总结博朗这件事的根源:“做企业,一旦做大了,口碑好了,就会被各路人马盯上,人人都想从你这儿分一杯羹。”

  “弱肉强食在市场是永远的法则。弱小的一方,抗衡不了的只能被收入麾下。可从另一方面考虑,自己经营多年的企业被高价收购,你的财务自由肯定能保障,也算不上一个坏结局。”

  “你倒是有骨气和手段,在K12教育行业大鱼吞小鱼的普遍趋势下,没有答应把自己的公司卖了,还逆风翻盘,扭转局势把博朗给收购了,给了所有虎视眈眈的人一个下马威。”

  鱼清舟眼中有笃定的神色:“我相信科丰的未来。我的筹码是未来。”

  “‘为什么你不愿出售自己的公司?’最近接受媒体采访,这是我被问到最多的问题。他们都认为博朗当初给的价格不低,大公司收购小公司是潮流,找到大树依靠对一个创业者来说已经是圆满结局。”

  “可伯父你知道吗,那样并不好玩。”

  “如果我选择了欣然被收购,我会立刻后悔。从心,我并不看好K12教育的发展趋势,从利,科丰的估值,我不认为只能止步于此。

  “接受,我的历史马上成为定局。拒绝,可以有无限未来。何乐而不为呢?”

  阮建君脸上依然有冷色,却也出现了一丝对年轻人桀骜不驯无所畏忌的赏识。

  过了一会儿,阮建君偏了偏头,透过玻璃,看了看仍然还在加班的零星员工,又将视线转回鱼清舟桌上的一大堆合同和批单。

  工作强度确实不算清闲,阮季没有骗他,原谅孩子了。

  “并购的事完成的差不多了,最近公司事务仍然很忙?”阮建君眼中出现另外一种探究和审视。

  鱼清舟如实相告,没有粉饰太平的意思:“新规出台了,这是个绝无仅有的变化。”

  阮建君眼中流转着分析局势,“我听说新规出台,对你们这个行业影响很大。”身居高位的阮建君,目光中不由自主出现一种对年轻人的考量。

  鱼清舟淡然道:“波动是有的,我们还能承受,这次整顿针对的不是素质教育,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科丰只是池里的鱼,不是主角。”

  阮建君看着鱼清舟,过了几秒一针见血揭穿道:“其实你的科丰才是利益既得者吧,我看你是坐享渔利。不用说的这么谦虚。”

  鱼清舟没说话。

  阮建君:“新规出台反而证明你对公司经营的方向规划是对的。相比于其他教育培训机构,你一直采取的是保守的发展方式,没有融资疯狂扩张,不打价格战,不漫天遍野投放广告。”

  “是因为你早就有了政策风声?鱼清舟,你的人脉还真是不能小觑啊。”

  鱼清舟直接否决阮建君的最后这句话:“不,您说错了。”

  “您把因果倒置了。这种吸引资本盲目扩张的方式注定会被制裁,新规出台是必然的结果。这一点是我一直以来笃定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而不是因为我早就有政策风声,根据政策,我才不采取这种扩张方式。”

  “至于我是否有预测未来方向的人脉,并不重要,也不影响我的任何决定。”

  “您觉得教育是一门生意吗?可以成为资本的游戏场?”

  阮建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哦?这个论调倒是很新奇,你要问我的话,我是生意人,当然把利润放在第一位。”

  “你的意思是教育行业融资过甚迟早会灭亡?”

  鱼清舟颔首:“您不在行业内,可能不了解,这一行承担着其他行业远不及的社会责任。换句话说,如果阮季小时候,您为了他不落后于人,被机构裹挟着向前,不断给他报名课外学科培训课程,日复一日这样的教育方式,他不会成长为现在这样的人。”

  “这不管对机构、家长、还是孩子,三方都是一场恶性竞争。”

  说到阮季,鱼清舟的话说到了阮建君心坎里。同时,阮建君想起此行来的目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赏识你的想法。”阮建君毫不吝啬表现自己对后辈的赏识。

  阮建君以一种长辈姿态看着鱼清舟,皱眉道:“年轻的掌权人,身体是关键,刚康复这么拼干什么?给我个面子,今天早点下班?”

  鱼清舟疑惑地看着阮建君。

  阮建君:“我请你吃晚饭。赏脸吗?”

  鱼清舟眉头极细微地皱了一下。

  话停顿了下来,垂眸思考,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想到还在等他的阮季。第一次和阮季一起去看电影,他已经等了自己很久。

  可人家不知情的父亲就在面前。这个时候拒绝他的要求,和他的儿子去约会……一种微妙的愧疚感出现在鱼清舟心里。

  阮建君看鱼清舟很久没说话,皱眉:“怎么,不给我面子?不给我感谢你的机会?”

  过了几秒,鱼清舟抬眼,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后,锁了屏幕。一边对阮建君说:“没有。伯父今天大驾光临,不管什么约定我都应该推后。”

  *

  咖啡厅里,现在来买咖啡的人并不多,一般都是要加班靠咖啡续命的白领。

  柯霜坐在阮季对面,和他聊着机车型号的区别和喜好。

  柯霜给他看手机上的照片:“再看看我刚购入的一辆。”

  “倒三轮的天花板,庞巴迪行政版这辆,海天公路版,轮毂有未来的感觉,三轮-大玩具,6个音响,科不科幻?”

  阮季儿时的梦想又出现在眼前,眼中像有星星闪烁,赞美之词不由自主一个一个蹦出来。

  “它好可爱!怎么说呢,它是很少见的那种……可爱,神秘低调的超现实主义,又透着一股坚毅可靠的可爱……我太爱这种科幻的迷思的氛围感了。不知道怎么形容……”

  柯霜:“是不是有科技大爆炸的感觉?”

  阮季:“对对!你精准描述出了我心中的感觉!”

  柯霜:“这辆车,我的第二老婆。它的造型把科技大爆炸的感觉实现了。但其实,现实生活中的科技大爆炸也快来了。”柯霜最后的语气放轻。

  阮季的重点到了最后一句话:“现实生活中的科技大爆炸?”

  柯霜的笑容渐渐变的神秘,烘托着深刻的五官和凌厉的眉眼,让她的美带上了一股勾人的感觉。

  她问了阮季一句话:“你知道基因种植技术吗?”

  阮季:“基因种植?我没文化,基因这方面我只知道克隆羊……”

  柯霜:“和那个没关系。”

  柯霜转头看了一眼没有什么人的咖啡厅,还是把自己的语调放到只能两个人听见的程度,“用算法实现生命基因培养,可以造人。”

  阮季以一种“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看向柯霜,随后规劝她道:“造人?有一股营销号的噱头的感觉……你是营销号看多了吗?平时少看点营销号,会被洗-脑的。”阮季的表情十分认真。

  柯霜没有对阮季的质疑感到意外,也没有生气,她卖关子的表情恢复如常,以一种随意的神情,直视阮季,对他娓娓道来。

  “你知道什么叫科学技术大爆炸吗,阮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