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 这座冬天里总是灰蒙蒙的城市下雪了。多边形的雪花随着风打转落下,落在朝行雨微红的鼻头。
他熟练地穿过人群打开车门,乖乖把副驾安全带系好。
“今天怎么这么晚?”秦胥未点燃的烟头扔一边,自然地朝他伸一只手。
朝行雨把手放在他掌心, 在车里空调起作用之前, 就这么汲取另一个人的温暖。“噢噢, 老师在说让大家一起去庙里祈福的事儿。”
“祈福?”秦胥笑一声, 另一只手把朝行雨头上厚软的红色毛线帽摘下,“有个屁用, 你们老师带头搞封建糟粕。”
“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为了让我们放松,顺便找点心里安慰,多些信心嘛。”
“对你没用。”秦胥把热乎的红豆奶给他, 重新启动车辆,他语气平常, 在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朝行雨捧着豆奶, 虽然想反驳, 但他的确不信。他前后做了三个任务,学习到了很多东西,但从来没有理解过这种虚无缥缈的,类似精神信仰的东西。
如果一味祈祷有用的话, 人们为什么还要努力生活呢?如果祈祷有用,那不是否定了所有的, 人们以牺牲以痛苦换来的东西吗?
枣红的毛线帽被主人落在车上, 秦胥车停在路边,大手抓着那只软乎乎的帽子,仰头靠在车椅上,锋利的眉毛蹙起。
手指不自觉在变档杆上敲击, 车内安静的氛围里多了几分浮躁。
绒质的内侧布料落在鼻尖,秦胥的半张脸都笼在那顶帽子里,轻蹭,吸气,表情迷乱地重复。
好学生的洗发水是淡淡的茉莉味儿,好闻得要命。
“完蛋了啊……我。”秦胥瘫在座位上,眼神放空。二十多年没动过心,他还以为自己没心没肺,现在倒好,栽在一小屁孩身上,栽得狠了,连人走后留下的一点点气味也迷恋地要命。
他还以为自己的人生就这么定死了,挣不动了也不打算挣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朝行雨,打乱了所有既定的轨道。
这下好了,该怎么办呢?
*
“小雨,该怎么办啊?”卓越捂着脑袋,表情痛惜,“我没想过吴限连五百米出头的小山也爬不了,咱们祖国的未来该怎么办啊!”
“喂!”吴限伸手指人,气得两颊涨红,“你觉得自己很牛逼吗?男人婆!”
“略略略,至少比你牛!”卓越嚣张转过身,一连越过五六阶台阶,兴奋地很。
一群少年少女在冬日晨间聚集在山阶上,靓丽的冬日着装给周围一片灰绿添上了鲜艳表色。
朝行雨小脸藏在雪白的绒帽里,嘴里呼出的气息很快被雾化。卓越的确很牛,和班上体育委员并行走在最前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好体力。
唔……好羡慕。
“走累了?”姜壑走在他身旁,大冷的天这人连围巾手套都不戴,一点不怕冻似的,“要不要我背你?”
朝行雨睁大眼睛,心说你问这种问题不是瞧不起我吗!闷声闷气甩下句“不要”,自己给自己加油打气着,往上攀去了。
姜壑被他乜一眼,站在原地有点懵,他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惹人生气的。
是不是下次不问,直接背比较好?
于是一小时后,原本走在大队伍最前头,暗自争锋气喘吁吁的体育委员和卓越,便冷不丁见着一脸淡定的姜壑,和姜壑背上愉快晃腿的朝行雨,轻轻松松把他们超过了。
“啊,原来你们在这儿啊!”朝行雨小胳膊揽在姜壑颈上,快乐朝身后两人挥手,“山上见,我先走了,拜拜呀!”
“……”卓越与体育委员面面相觑。
体育委员语气认真:“壑哥怎么都不喘?”
真的吗?卓越麻了,你的关注点就这?
姜壑走得快,脚步四平八稳,一点没颠到背上的人。朝行雨很轻,就算穿得像只糯米团子,也轻得过分了。
平时明明有在好好吃饭,怎么就不长肉?姜壑默默想着,他手臂揽着朝行雨膝窝,背上像贴了一只小暖炉,温暖得不可思议。
“哇--”好像看见什么奇异景象,朝行雨发出一声感叹,“姜壑,你的眉钉,结霜了!”
“是吗,结霜了啊。”姜壑把话重复一遍,哄小孩似的。
朝行雨伸手指戳一戳,结了一层白霜的银钉和冰块似的,“你不觉得冰吗?”
“不冰。”姜壑试着感受,“没什么知觉。”
那是因为冻得没知觉了!谁让你不戴围巾不戴帽。
朝行雨双手软乎乎扯着姜壑耳朵,嘴里的热气全呼在他耳后:“别乱动,我给你吹一吹,暖暖就好了。”
“噢……”
带着清香的热气拂过额头和眼睛,传来一阵一阵沸腾的麻痒,姜壑忍不住屏气,刚才还没有知觉的地方,现在敏感地几乎能感到朝行雨柔软的唇肉。
砰咚,砰咚,砰咚……
姜壑心里那点念头一旦冒出便压不住的疯长,他的理智叫嚣着停止,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偏头--
刚好足够把眉钉连同周围的冰凉的皮肤挨在朝行雨微嘟起的唇间。
【他故意的。】系统声音冷峻,看得不能再透了,【这要是意外,我系统俩字倒着写!】
“好冰。”朝行雨抿起嘴,唇上一小块皮肤被那颗银钉挨凉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抱怨:“说了别乱动,你怎么不听……”
“抱歉……”姜壑努力压制心跳。
两人间气氛变了,接下来的路程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祈福的寺庙不远处是一片滑雪场,游乐设施很充足,这趟班级行程也定的是两天一夜。于是祈福之前,便来到了房间分配环节。
卓越当然想和朝行雨一起,但奈何生理条件限制,只能含泪与小雨挥别。
罗文薪安排一众男生内部抽签,朝行雨抽了个七,正左顾右盼要找同寝人。
陈佳驹看了看手上的数字,兴奋得要举手报告,肩上却落下一份力量。
“佳驹,你是七号嘛?”朝行雨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我,我四号……”陈佳驹干笑两声。
“我是七号。”姜壑把签纸摊开,他声音沉静,一点儿听不出破绽,“我和你住一起。”
朝行雨“喔”一声,站在原地低头看脚尖;姜壑人高,也站在原地低头看朝行雨头顶的发旋。
陈佳驹左看右看,觉得气氛太不对劲,可上午不都还好好的吗?他讪笑两声,逃似的蹿开了。
两人沉默地进房安置个人物品,又沉默地分别坐在左右两张床上。朝行雨觉得尴尬,在脑内和系统扯来扯去,心想早知道这么社死,让他和卓越一间房也行啊……
姜壑视线从在门外开始就没从朝行雨身上离开过,他看着这人逃避他的视线,逃避他的接触,拒绝和他交流,就因为早晨他蓄意的一个吻。
一个把他的心意全部剖白的吻。
他耳边又响起姜母的话,一字一句,都是警告,他本还心存侥幸,而现在终于尝到苦果。
“小雨,早上那个时候……”姜壑打破沉默,他停顿一下,艰难继续:“是不小心的,如果你介意的话,我道歉。”
朝行雨缓一口气,这是姜壑在给两人台阶下,想把这件事翻过篇的意思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暂时又恢复正常,所有人如所计划的,在晚饭后赶去了登科庙。
那是一间不大的寺庙,绿瓦红砖,门前两盏灯笼,一对皮蛋缸,缸里水光悠悠,养着三四株枯倒的红荷。
石板地铺着层树叶,踩在上边十分舒适,从石板进门,院里两旁种着许多半开的茶花,白的高洁,粉的娇俏,每一树茶花枝上都系着红绳,绳上有金字,写的是历届学子高中的心愿。
院中一座文殊菩萨金身,笼在飞檐璃瓦下,面目慈悲,远观不可亵玩。
众人整齐排队,一双一双上前献香、跪拜、许愿,连平日最性子急的卓越也乖乖站着,在冬夜里时不时搓踏冰冻的手脚。
朝行雨本不信这些东西,他与姜壑并肩跪下,一旁的小和尚点燃两束香,鞠身点头递给两人,寺中钟鸣响,山中清泉涧声,一瞬间,朝行雨恍惚见了云雾。
姜壑率先拜,献香,然后目光落在闭眼安静许愿的人身上。
“许的哪里的愿?”
朝行雨闻声回头,看见姜壑从庙里出来,与寺庙格格不入的人,刚才烧香倒是烧得挺诚心。
“你呢?你许的哪里?”
姜壑在他身边,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这里的天和市里完全不一样啊。”
“对呀。”朝行雨望向两人头顶漫天星星,明明是深冬,山上还有这样的风景,实在难得,“亮闪闪的,好漂亮。”
“我想去N大文学系。”朝行雨从袖子里伸出手,要去抓星星,“不知道菩萨灵不灵。”
N大啊……姜壑心沉下去,太远了,远得他几乎不可能够得到。
“小雨。”
“嗯?”
朝行雨指间虚虚握着天上星,雪白的面颊沐浴在月光里,姜壑哪里需要抬头看星星,他只要看向朝行雨的眼睛,就已经是星辰凝望,月色满怀。
姜壑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他握着朝行雨伸出的手腕,把人拽到身前。
“我喜欢你。”
宽大的手掌贴着朝行雨后颈,姜壑搂住他的腰,把人带进怀里。
他垂下头,额发扫过朝行雨眉眼,漆黑的睛映在人此刻因为惊讶而睁大的,晶亮的眸子里,像一轮纯黑的圆月。
“我喜欢你,不想什么都不说就和你分开。现在的我还远远配不上你,我会努力,会拼命,总有一天我能成为配得上你的人,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一等就好。
朝行雨在他怀里,被迫仰头看他,姜壑眼底通红,眉头蹙起,像是难过得要哭。
姜壑会哭吗?为什么哭?为了我吗?
“你为什么哭?”朝行雨抬手,抹掉少年鼻尖要掉下的眼泪,不可思议,这么冷的天气里,这个人的眼泪却烫地吓人。
“我可不可以吻你。”像是害怕拒绝,“一下就好……”
少年青涩的吻没有技巧可言,只有试探性的触碰和小心翼翼的舔舐,小狗一样。
搂在朝行雨腰间的手臂收紧了,姜壑粗糙的双唇贴着他的,辗转角度亲吻那颗柔软微翘的唇珠。
朝行雨想要说话,手抚在姜壑肩上想要推开,却被人抓住手腕,吻得向后仰去。
把这当成唯一的吻,当成最后的吻。
姜壑吻得沉醉,多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他能无穷无尽的吻下去。
竟管心中烈火已经翻沸烧起,他的耳边却时时刻刻敲响警钟,某一部分的神经又理智得不可思议。
他知道的。
“谁见过人蓄养凤凰,又有谁能束缚月光。”
朝行雨就是他无法束缚的月光,至少现在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姜壑:待我十年后脚踩祥云回来娶你!感谢在2021-09-27 22:10:52~2021-09-29 21:3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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