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不是全部, 你有更好的未来。”
这话之后,江渐文没再说什么, 也没再劝陆瓒, 只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回去安心写作业。
江白榆没多久就回来了,外面好像要下雨,他身上带了点雨前潮湿清新的泥土味。
大概是看陆瓒有点不高兴, 路过的时候, 他抬手揉了揉陆瓒的头发:
“嗯?”
陆瓒心里还想着陆少华和江渐文跟他说的那些话, 心里有点乱。
但他不想让江白榆发现, 他只冲江白榆笑了笑, 随手点了点自己手底下的试卷:
“我这道题不会, 你给我讲讲吧。”
“嗯。”
江白榆拉开椅子在他身边坐下, 看了眼他指的那道题, 从头开始给他慢慢讲。
但讲到一半的时候, 江白榆发现陆瓒出神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江白榆微一挑眉, 没再继续往下讲, 但也没出声提醒,只静静看着他, 看他什么时候能回神。
可能过了有几秒, 陆瓒才反应过来身边好像没声了,他一激灵,对上江白榆淡淡的视线, 只笑了一下:
“哎呀, 出神了。”
江白榆抿抿唇,没说他, 只换了张草稿纸,从头讲起。
这次陆瓒听得很认真,事实上,这道题是他随手指的,这题型他原本就会,弄懂它并不困难。
陆瓒把这道题完完整整解了一遍,江白榆看他写完,确认无误才收回视线。
他拿起桌上的笔,但没有马上写题,他把笔架在指间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陆瓒听见他声音低了点,说:
“你有事可以和我说。”
“我……”
陆瓒握笔的手微微用力了些。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很想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江白榆,但开口前,他又想到了江渐文说的话:
“要是江白榆知道了你离开家的真正原因会怎么样”。
“他怎么可能阻止你变成更好的自己”。
陆瓒承认自己是个恋爱脑,有些恋爱不谈就算了,谈了就一定要有结果。至少目前,在他心里,山川湖海诗与远方都没有江白榆重要,因为山川湖海不会变也不会跑,但人会。
他可以很坚定很勇敢,他只怕被江白榆放弃。
所以陆瓒最终也没有开口,他只闷闷地趴在桌上,漫不经心算着手里的数学题。
后面几天,陆瓒果真没有问家里再要一分钱。
早上他起早点跟江白榆和江叔叔一起吃早餐,中午在学校刷饭卡,晚上江白榆带他回家做饭。
陆瓒说不白吃白住就不白吃白住,他在江白榆家里住了一周,期间什么烧水擦桌子拖地洗碗的活儿都是他一个人包圆,江白榆不让他做他还急眼。甚至陆瓒还跟江白榆学了道菜,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一个西红柿炒蛋,但这是陆瓒人生中除小蛋糕之外做的第一道菜,依然很有成就感。
这一周陆瓒的爸妈和姐姐都没联系他,他抱着一定要证明给他们看看的决心,也卯着劲不主动联系,好像自己主动说了话就有点示弱的意思一样。
周五下午,北川一中大扫除,提前两节课放假。
江白榆有个竞赛加课要上,陆瓒没等他,自己先坐公交车回去了。
在大街小巷晃得多了,陆瓒也记得路了,甚至每天下午放学散步的时候还跟着老大爷看看象棋,跟大妈一起遛遛狗逗逗猫,没几天,大街小巷都知道这片来了陆瓒这么一个人,陆瓒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被大妈拉着塞几个果子、被大爷招呼过去看看麻将。
今天陆瓒回去的时候跟东巷的刘大妈喂了会儿猫,临走时大妈给他塞了一把瓜子,陆瓒边磕边走,路过巷子的馒头摊时,他注意到馒头摊的阿婆似乎在咳嗽。
过去问了一下才知道,阿婆的喇叭昨天坏掉了,她家里也没别人,只能自己站在门口吆喝,但终归年纪大了,才吆喝了一早晨就开始咳嗽。
这事陆瓒可听不下去,他自告奋勇帮阿婆吆喝,搬了个小木板凳往摊子旁边一坐就开始卖馒头,后来他索性把阿婆的围裙也抢了,来客人他自己招呼,只让阿婆坐到躺椅上去安心织毛衣。
江白榆回来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他小男朋友头上戴着手工小白布帽帽,还戴着有点发黄的白色袖套和围裙,动作生疏地帮顾客装馒头。
江白榆推着自行车走过去,陆瓒没抬头看他,只知道有人来了,于是边低着头系塑料袋,边问:
“您好,新鲜出炉手工现做的大馒头,每一只都包裹着阿婆满满的爱,要来一包吗?”
说着,他把系好的塑料袋给前一位顾客一递:
“您好一共四块,微信支付宝都行,您这边扫码,慢走,祝生活愉快!”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小嘴倍儿甜。
在那之后,他才看见了旁边的江白榆。
陆瓒愣了一下:
“你回来了?但我得帮阿婆看摊子,你先回去吧。”
“呀,白榆放学了?”
阿婆知道他们是好朋友,见了他,笑着解释道:
“我这的喇叭坏了,自己喊一早上,嗓子有点不舒服,小陆这孩子热情,非要过来给我帮忙。行了小陆,有事就先回去吧,我休息好了。”
“没事,反正今天周末,我多帮您看会儿。”
“哎呦,赶紧回去学习吧,还是高中生呢。”
“真没事……”
“咔哒——”
在一老一少争执的时候,江白榆从旁边的小桌上拿起了坏掉的喇叭,问:
“工具箱有吗?”
阿婆这里没有工具箱,陆瓒跑去问旁边下象棋的大爷借了。
然后这两个人就眼巴巴看着江白榆从喇叭上拆下来一堆零件,检查完又装了回去。
最后,江白榆拍了两下那喇叭,按开开关,把它放到了陆瓒跟前,示意他说话。
陆瓒愣了一下,然后乖乖道:
“新鲜出炉手工现做的大馒头,每一只都包裹着阿婆满满的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话说完,江白榆把喇叭收了回去,低头又按了几下按钮,喇叭里就传出了陆瓒有些失真的吆喝声。
“哇!”
陆瓒像是发现了新鲜玩意的小孩,拿着那喇叭玩了好一会儿,眼睛都是亮的。
后来看够了,他帮阿婆把喇叭重新挂在旁边立起的招牌上,按开开关,半条巷子都是他的声音。
阿婆看着他们,乐得不行。
两个孩子临走前,她拉开腰上的小挎包,从里面抽了张二十的纸币给塞给陆瓒:
“辛苦你俩了,去,拿去买糖吃。”
“不用不用。”
陆瓒哪里敢收。
他帮阿婆卖了一下午馒头,一个馒头五毛钱,四十个馒头才能买二十块钱,利润更是薄,这二十块钱估计要赚很久吧。
陆瓒可不敢拿阿婆的血汗钱,但阿婆非要往他手里塞,不收还不让走。
所以最后,那二十块钱还是到了陆瓒的手里。
说来,这还是陆瓒离开家以来赚到的第一桶金。
他觉得这笔钱应该花得有意义一点,正好江白榆要去买菜,他拉着他去了菜市场,想把手里这二十块钱花在他们今天的晚饭上。
菜市场人没多少,有些破旧的顶棚下面是各种绿叶菜混合的味道。
江白榆把自行车所锁在外面,进去时,他问陆瓒晚上想吃什么,陆瓒考虑了好一会儿,面对一菜市场的菜有些选择困难,最后,他看见了红彤彤的番茄,于是笑着道:
“我今晚可以做一道番茄炒蛋吗?”
他学会了就总想露两手。
江白榆点点头,然后就看着他跑到了旁边的摊子上,学着旁边的人问:
“老板,西红柿多钱一斤?”
老板叼着烟,头也没抬,含糊道:
“一块二。”
“……”听见这个价格,陆瓒愣了一下:
“多少?”
“一块二!”
陆瓒有些茫然。
他下意识看了看江白榆,问:
“能买吗?”
“什么能不能买,一块二还嫌贵哦娃娃?”
老板扯了个塑料袋给他:
“都是好菜,挑就行了。”
“……”
陆瓒倒不是嫌贵,他就是觉得……好像便宜得有点离谱。
后来,他还见识了五毛钱一斤的芹菜,一块二一斤的香葱,还有十二块一斤的肉。等在菜市场转了一圈下来,他看看江白榆手里拎着的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又看看自己手里剩下的一些零钱和硬币,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嗯?”
“没怎么,就是突然觉得,钱原来这么经花啊。”
陆瓒把剩下的零钱装在自己口袋里,只留了一枚一元硬币:
“不够一杯奶茶的钱,我还以为只能买点西红柿呢,没想到能买这么多东西。你说,五毛钱一个的馒头、五毛钱一斤的菜,要卖多久、卖多少才能赚到二十块呢。”
他把硬币举起来对着天空看看:
“原来,赚钱这么不容易啊。”
陆瓒只是真心实意的一句感慨,江白榆看着他,却微微垂下了眼。
他浅浅勾了下唇角,但那点无奈般的弧度很快就消失了,他把几个塑料袋挂在自行车把上,温声道:
“走了。”
“好——”
陆瓒把那枚硬币弹起来又用手接住,把它装进了口袋里。
“你今天再教我做个芹菜炒肉行不行。”
“好。”
“那你以后每天教我一道菜,等我都学会了,我就天天给你做菜吃。”
“嗯。”
这样的生活平平淡淡。陆瓒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每天和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做一点很日常的小事,好像生活可以一直这样下去。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陆瓒心里总有点不安稳。
他在江白榆家里住了有一星期了,江白榆什么都不问,但他越不问,陆瓒才越不安。可能是某种预感,也可能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在享受这种平平淡淡的幸福时,他心里总会突然冒出点可能即将失去的失重感。
所以他没事就喜欢贴着江白榆,似乎只有闻见他身上的茉莉花香才能安心。
周六早上的时候,江渐文早早去公司开会了,陆瓒一觉睡得久了点,醒来的时候,江白榆正坐在桌边戴着耳机看书。
陆瓒看了他一会儿,没被发现,于是就从被窝里爬出来,从床头爬到床尾:
“江星星。”
“嗯?”
江白榆摘了耳机看他。
“我想跟你一起听。”
“好。”
他的要求好像从来不会被江白榆拒绝,江白榆起身坐去床边,把耳机另一边给陆瓒戴好,然后才低头继续看书。
那天天气很好,房间外面的阳光晒进来,半开的窗户外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聒噪的蝉鸣。
那些声音和耳机里的温柔歌声混在一起,让本就还被困意缠绕着的陆瓒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但他最终也没有睡着,只拽了拽江白榆的衣角:
“江星星。”
“嗯。”
“我最近很怕。”
江白榆翻书的手顿了顿:
“怕什么?”
“怕你放弃我。”
陆瓒睁开了眼,他不想错过江白榆每一丝情绪。
但江白榆那双浅色眸子总也没有一丝破绽。
陆瓒觉得,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
陆瓒抿抿唇,低声问:
“你能教我做菜吗?”
“嗯。”
“能一直给我讲题吗?”
“嗯。”
“我们能一起生活吗?”
“嗯。”
“你信我吗?”
“嗯。”
“你信我能解决掉所有困难吗?”
“……”
“你不信?”
“我信。”
江白榆的书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微微皱起眉,垂着眼,抬手理了理陆瓒睡乱的头发:
“但陆瓒,你原本不必面对困难。”
“……”
陆瓒有些后悔说这个了。
但他还是问:
“如果我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开你的话,你要主动放弃我吗?”
这个问题,江白榆多半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了,答案也不是陆瓒想听的。
所以他在江白榆开口前就说:
“我不想听答案了,江白榆,你亲亲我吧。”
江白榆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被子的一角垂落下床,被面被印出深深的褶皱痕迹。
也不知是不是陆瓒的错觉,江白榆的吻好像比以前都要凶一点,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又或者像是……
陆瓒闭了闭眼睛。
像是倒数,或者告别。
陆瓒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白榆的亲吻总是温柔又漫长,像是溺水的人,一旦抓住了浮木就不肯放开。
被子被蹭到了地上,又被江白榆随手捞起来扔到床角。
五月底的天已经有点燥热,屋子里的温度有些烧人,陆瓒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烫的。
他心怦怦跳,手有些抖,但情动时,还是试探着撩开了江白榆的衣摆。
江白榆感觉到他的动作,人微微一颤,很快放开了他。
他的呼吸有点重,虽然没有继续亲吻,但两人距离依旧暧.昧。
他垂眼看着陆瓒,而后听他问:
“江星星,你想试试吗?”
少年人和盛夏碰撞,像两团热烈的火,轻而易举就能燃烧对方。
在容易躁动的年纪和季节,做点冲动的事,好像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但江白榆握住了他的手腕,没让他继续作乱。
他嗓音很低,又有点哑:
“陆瓒,不行。”
“我允许了。”
“有些事,你允许也不行。”
江白榆用指腹轻轻蹭过陆瓒的唇,擦干净了上面那些水渍。他以目光慢慢描摹过陆瓒的眉眼,从他的鼻梁滑落到唇角。
最终,他说:
“别给我太多。”
“又要说你不值得?”
陆瓒有些难过。
他抱住了江白榆的脖颈,想跟他说很多话,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只说:
“江白榆,我饿了。”
少年汹涌的情意终究藏在了盛夏的蝉鸣里,江白榆按开了风扇,在老风扇吱呀的噪音和那一丝丝风里冷静了下来。
他从冰箱里拿出食材想给陆瓒做个午餐,才发现家里没有鸡蛋。好在菜市场离家不远,他出了趟门,顺便把晚餐的菜也一起买回来。
周末上午菜市场人很多,到处都是闹哄哄的砍价声。
江白榆打了电话问陆瓒晚餐还想吃什么,问到后,他挑好东西付了钱,拎着袋子往外走。
但在走出菜市场时,他偶然抬眼,发现市场侧边狭窄的小巷里,不知何时停了一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黑色轿车。
江白榆目光微微一顿,心里大概有了猜测。
果然,很快,车后座的门被打开,车上下来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人。
“江白榆,江同学,对吗?”
许知礼摘了墨镜,精致的面容略显疲惫,但还是冲江白榆笑了笑:
“很抱歉没打一声招呼就突然这样冒昧地找上你。你好,我是陆瓒的妈妈,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聊一聊,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