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瑶后来还说了什么, 闻于野一概没有听清。
上次许荟在虞晴喃追问下无意说出写过情书的情景再度浮现,他心里忽而就掠过抹难以言明的情绪。
微阖着眼,目光落在手里那封实物时, 情绪在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
“哪来的?”
半晌后,闻于野淡声问道。
他眼型狭长,尾部上挑,自带股不好糊弄的劲儿,此刻问话时, 声调乍听很平淡, 可眼神锐利得叫人几乎要无处遁形。
受不住这样的视线, 温书瑶不情不愿地说出事实, “我有个学妹和她高中同班, 关系还算不错, 稍微打听下就知道了, 这封情书也是她给我的……”
再具体的细节, 温书瑶自己也不会知道。
于是, 闻于野听完, 随意地点了下头。
全然不顾身后的挽留, 毫不留恋地往外走去。
周五晚间,交通拥堵, 纵横交错的柏油路上挤满了车流,好半天才慢吞吞地挪动下。
红灯亮起, 四周陷入短暂的停滞, 闻于野摸出手机给许荟打了个电话。
烦闷得找不出任何话来说,但就是近乎迫切地想要听见她声音, 想听她喊他名字。
嘟嘟嘟——
然漫长的拨号声过去后, 手机自动挂断, 没人接。
恰在此时,闻于野朝车窗外投去视线。
很凑巧,隔了条绿化带的西餐厅里,灯火通明环境清幽,熟悉身影一闪而过。
她和郁时年坐在一起。
几乎是猝不及防间,闻于野联想到了情书上那个“Y”。
郁时年的姓氏首字母?
许荟喜欢,或者说曾经喜欢过郁时年是不是?
念头一经冒出,便如野草肆意疯长,不休不止。
他偏头轻哂了下,无声无息里,眼底神色陡然变深。
狭窄空间里,突然响起阵手机铃声。
却是江洋打来的,问他今天怎么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走了。
闻于野兴致不太高地应付了几句,刚想挂电话,右手忽然顿住。
他罕见的沉默了几秒,像是想起什么,问,“我们高中是不是有个人叫郁时年?”
江洋也是柳城一中出来的,读书时候除了对学习不感兴趣,对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饶有兴趣。
朋友交的多,各种不为人知的八卦消息自然也都有所涉猎。
听闻于野这么一问,还真回忆起这么个人,“好像是,就在隔壁班吧,你问这个做什么?”
闻于野将车靠边停下,修长手指挑出支烟来。
“咔擦”声响,星点火光亮起。
烟雾缭绕间,男人声线低到模糊,“他和许荟怎么认识的?”
“这事你问我?”
江洋奇道,“你回个家就能问的事情,找我算怎么回事儿?”
仿佛耐心消磨殆尽,闻于野语气没什么起伏地下达着最后通碟,“不说我就挂了。”
“等下。”
从先前温书瑶的话里琢磨出点什么,江洋懒洋洋地笑了声,“许荟情书是写给郁时年的,她喜欢他?”
他俩认识也有这么多年了,关系经得起调侃。
江洋毫不避讳道,“你和她反正也是协议结婚,要是各自有喜欢的人,大不了好聚好散。”
虽然,闻于野今天出面揍人有点出乎他意料,但江洋也没多想。
严朝阳那家伙嘴贱,说的那番话正常人听了都会觉得不爽,更何况闻于野和许荟是结了婚的关系。
“好聚好散?”
电话那头,闻于野低声重复道。
江洋理所当然地“嗯”了声,“不然怎么办,她要是不喜欢你,你还能横刀夺爱,强行拆散有情人不成?”
话里玩笑意味居多,但理不假。
闻于野没说话。
良久才应声道,“你是不是说错了,和她结婚的人是我,有情人——”
他手搁在车窗外,手指轻微颤动,烟灰自然地往下落。
说话时,嗓音里有种尘埃落定的味道,“自然也是她和我。”
怎么可能好聚好散。
从结婚那天起,就没想过散。
……
许荟回家时,客厅里四处暗沉沉的,连丝光亮也无。
她以为闻于野还没有回来,于是摸索着去开灯。
却在经过沙发的瞬间,被扯入个熟悉怀抱,男人骨骼生硬,环在她腰上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将人生生揉入骨血。
有点疼,偏又给人种完全出于本能的亲昵感。
“闻于野……”
许荟不解地朝他望去。
黑暗中的感官总是分外明显,她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强烈酒味。
“你喝酒了?”
说完,许荟就看见了地上的酒瓶,里头空空如也,此刻正歪七倒八地散落在旁。
闻于野低低“嗯”了声,惯常偏冷的声线因为酒精的浸染,低哑了许多。
他眼角微挑,慢慢说道,“我记得你说过,高中有个很喜欢的人。”
那是在柳城,在他车上,许荟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然后她说,“我有。”
“我喜欢过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时至今日,闻于野才明白那个瞬间,心头突如其来的抵触与微妙情绪,其实无非是嫉妒。
出于一个男人,面对喜欢的女人时,再寻常不过的嫉妒。
虽然不太懂闻于野怎么忽然说起这个,许荟还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现在呢,还喜欢吗?”
许荟看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移。
那双桃花眼尾部微微泛着红,同他脸部凌厉线条相悖,却又异乎寻常的相衬。
她手指不自禁地落在他眉心,小声承认道,“喜欢。”
听了她的话,闻于野双眼微阖,周身冷然气质愈发明显。
好半天,他睁开眼,像是做出什么决定似的,哑声诱哄道,“那就忘记他。”
许荟有些没能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先喜欢的他是吗?”
闻于野抬眸,形状好看的眼睛隐约带着醉意,可说话声音还算清醒,“没关系,忘记他。”
他甚至不在乎她心里有过别人。
许荟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正想开口问时,却见闻于野像是发现了什么,将她出门前随手放置在沙发上的校服外套扯了过来。
宽大的校服外套时隔多年落在他手里,也算物归原主。
可许荟没想到,原主不仅没认出来,反而拿在手里问她,“谁的?”
闻于野微微眯起了眼,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件尺寸明显不属于许荟的校服。
是郁时年的吗?
所以值得她悉心保存许久,哪怕在和他结婚的今天,也仍然拿出来纪念。
脆薄寂静里,许荟恍然间明白过来,闻于野大概是误会了。
她嘴唇动了动,想要解释。
但闻于野却并不想从她嘴里听见郁时年的名字。
他随手扔开校服外套,径直吻了上去,话说得颠三倒四,“许荟,你到底有没有一丁点的喜欢过我?”
模糊声音里含着点不易察觉的醋意,和他平日相差极大。
是喝了酒的缘故吗?
意识逐渐涣散,许荟恍惚间觉察到她手被闻于野捉住,带着往他胸口处放。
他点着心脏的位置,迫切地求一个答案,“你这里是我对不对?”
不像音乐节那次隔着掌心,也不似平时亲在脸颊处的一触即分。
这个吻像是沉闷许久的夏日,下的第一场暴雨,来得强势,又叫人无处可躲。
许荟有些承受不住,伸手推开了他,脸色涨红地喊他名字,“闻于野!”
像是被欺负了一样。
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黯然,闻于野松开抱着她的手,站起身抱歉道,“今晚我睡隔壁,不好意思。”
原本从他出差回来后,两人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逐渐开始睡一个房间,像真正的夫妻那样。
但他不觉得,眼下这样的情况,他和许荟适合独处,甚至睡在一张床上。
闻于野打开客厅的灯,一瞬间灯光大亮,没敢细看许荟表情,他转身往房间走去。
“你去哪?”
身后传来呼喊。
“啪”——
许荟气极,将校服外套重重扔了过去,正好扔在他身上。
闻于野俯身捡起,好看眉眼在灯下显得冷淡,全然没有两人往常相处时那种温柔情致。
她拿校服砸他,他也只是平静地将其放回。
许荟忍不住出声道,“你自己看看这是谁的校服外套?”
像是被她一句话唤醒。
闻于野短暂迟疑后,将校服翻转过来,凭着记忆去寻找名札位置。
上边是柳城一中统一制作的学生介绍——
“高三七班,闻于野”
是他的名字。
跟郁时年毫不相关。
似是揭开了尘封多时的秘密,闻于野心头生出近乎荒谬的不可置信。
“你说的那个喜欢的人……”
“高中喜欢的人,现在喜欢的人,都是你。”
对上他的视线,许荟有一瞬间的哽咽。
她说出了曾默念多遍,却轻易不肯宣之于口的话,“闻于野,我喜欢你。”
从来,从来就没有别人。
而最后,那封情书在闻于野手里展开。
本来就是要给他的,尽管迟到了七年之久。
折痕明显的信纸上,写着很简短的几句话。
不似外边落款工整,里边的字迹称得上潦草,可以明显感受到写下情书的本人,当时内心的不平静。
——“偶尔我也想踮起脚,去够一下月亮。”
这是闻于野将校服借给她遮挡那天,许荟晚上回去后,整夜没睡着,凌晨三四点爬起来写下的。
她当然知道月亮遥不可攀,可还是心存妄念,想踮脚够一下。
所幸今时今日,她够到了。
话落的瞬间,熟悉气息倾袭而来。
闻于野俯身抱住了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原来漫长时间里,许荟独自喜欢他好多年。
思及此,他心口微烫,阖着眼道,“许荟,以后不用再踮脚了。”
——月亮会弯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