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许荟站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心跳怦怦作响, 带着历经惊险过后的余颤。
见她魂不守舍,俨然被吓到了的模样,闻于野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
须臾,许荟被他挡在身后,严严实实。
没成想吧台旁的那个男人, 被制服后仍旧不安分。
强撑着脸面色厉内荏道, “你们什么关系, 我和她之间, 也轮得到你来插手?”
闻于野没答。
微垂着眼, 手上动作没停, 借着桌角的力, 轻易就将男人手上那瓶酒开了瓶盖。
“哗”——
猝不及防间, 酒香四溢。
许荟后知后觉地探出头去, 就看见酒液在那个年轻男人脸上肆意流淌, 本就不太端正的五官现下形容非常狼狈。
而她身前, 闻于野正漫不经心地将手收回,缓慢擦拭着手指, 低低嗤声道,“清醒点了吗?”
这副模样的闻于野, 许荟从未见过。
和平常很不一样。
男人惯常没什么情绪的眉眼生生透出种冷锐, 仿佛压在松懒外表下的戾气尽数破克制而出,瞧着淡漠又强势。
一时间, 她有些回不过神。
这边动静不小, 很快招来酒吧的安保人员, 连专心致志正和美女聊天的方天逸,也被引了过来。
“我记得,这家店是江洋和朋友一起投资的。”同方天逸打了个照面后,闻于野不疾不徐地说了句。
这倒是,方天逸下意识点头,
旋即又被闻于野脸上的冷然神情吓到,纳闷道,“谁惹你生这么大气?”
飞快看了眼四周,瞥见狼藉地面以及被酒液淋了满脸的男人后,方天逸更惊讶了,“你动手了——”
嘴里那句“稀奇啊,你都多少年没和人动过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闻于野一个眼神堵了回去。
闻于野没多说,让方天逸看着处理,损失记他账上。
至于人,闻于野转过身,征询许荟意见,“让他给你道歉?”
涣散意识悄然收拢,许荟点头又摇头。
伸出手牵了下闻于野衣袖,她轻轻开口道,“报警吧,让警察管。”
“你别管了……”
这人灌起酒来不像初次犯事没经验的生手,有过案底也不一定。
她眼下没多大事,也就不想让闻于野因为自己和这种人有过多的牵扯。
而且经过这么一出,许荟已然不想在这继续待下去。
对上闻于野视线,她小声说了句,“今天谢谢你,我准备先回去了。”
闻于野点了下头,指节分明的手拎出车钥匙来,态度再自然不过地附和道,“行,那就走。”
他松松抓住许荟手腕,错身拨开前方围堵的三两看客,带着她门口走去。
男人个高又瘦,长款风衣穿在身上丝毫不显累赘,乌泱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牵个人更是毫不费力。
动作之间,恍若有风在耳边擦过。
风动,幡摇,心不止。
许荟心头忽然生出种很浓厚的无力感。
好像每和他多待一秒,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立刻就要举旗叛变。
临近门口,许荟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现下,她并没有麻烦他送她回家的想法。
可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驳回,“天太晚了,不安全。”
许荟紧抿着唇,没说话。
“不是才说谢我,那就再多谢一次。”
闻于野话说得漫不经心,却又字字都在消解着她心中犹豫,“债多不压身。”
见许荟面上仍有纠结之色,闻于野松开她手腕,以退为进道,“真不跟我走?”
好像从高中时代起就是这样。
他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正如当下。
许荟有一百种拒绝的借口,闻于野就能找出一百零一种说服她的理由。
望着眼前伸出来的手,许荟缓慢地松开攥在掌心的衣袖,朝他走了过去。
……
闻于野送许荟回过家,对道路已经驾轻就熟,没多久,黑色宾利稳稳停靠在了小区门口。
下车时许荟发现,南川忽又下起了小雪,细小如盐的雪花轻飘飘落下,悄然融化在人肩头。
贪玩心起,她全然不顾寒冷,伸出手去接,眉眼间露出只有小孩子看到雪时,才会有的轻松愉悦。
闻于野淡淡瞥了她一眼,没多说。
他折返回车上,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取出储物柜里的折叠伞。
“铮”——
宽阔黑伞在许荟头上撑开,伞身倾斜,很明显的偏颇弧度。
许荟接雪的动作忽然顿住。
她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闻于野下意识的照顾,于是伸手去握伞柄,想往他那边挪一挪。
试了下,发现纹丝不动。
反复几次,还是不动。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杏眼,稍显不满地朝人蹬去。
闻于野有些天,没见过许荟这样鲜活的神色了。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他轻扯唇角,逗她,“不想打伞,想淋雪?”
像是想到什么,许荟不经意间怔住。
然而不等她反应过来,手腕再度被人抓住,温热触感沿着肌肤所触碰到的地方一路袭来。
闻于野收了伞,将逗她的心思从言语落实到了实际。
下个瞬间里,许荟清楚感觉到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身体倏然一轻,整个人被拽着往前跑去,好像就要飞起来。
所有理不清的心绪都暂且抛之脑后,寒冷气温下,能感受到温度存在的地方仿佛只有相贴在一处的手腕。
雪花片片散落,整个世界都仿佛沉睡在银装素裹的雪地里。
唯有他们,是静止时间里飞速移动的质点。
许荟心跳怦怦作响,连掩饰也做不到。
偏此时那句恍若已经被人用烂的诗句字字浮现在脑海。
他朝若是同淋雪,今朝也算共白头。
他们已经一起淋过雪,在生命中平平无奇的某一天里,她想。
是不是,也算另种方式的圆满。
……
不过,许荟万万没想到,周染青女士会在得知她回来后的第二天来找她。
许荟下楼买了杯咖啡,取钥匙开门时猝不及防看见门前多了个人。
她微微晃神,又确认了遍后,才缓慢出声道,“妈。”
自从上次吃饭不欢而散后,两人很久都没有再见过,连电话联系也不曾有。
望着眼前罕见露出些疲倦的周女士,许荟轻声说道,“找我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进去说?”
“不必了,就几句话。”
维持着一贯作风,周染青不紧不慢地说了句,“我来找你,的确有点事,最近你严叔叔的公司运营状况不是很好。”
她顿了下,似乎在措辞。
“你严叔叔没有女儿,在他心里你就是他的亲女儿,现在公司困难,希望你尽可能地帮下忙。”
亲女儿?
哪会有不闻不问,连表面关系都懒得维系的亲女儿。
许荟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您有话直说吧。”
“和张家联姻,然后接受注资对于严家来说是维护资金链最好的选择。”周染青坦然说道。
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
许荟注视着周女士的眼睛,轻又坚决地说道,“您嫁入严家后,我再没花过您一分钱,自然也就没花过严家一分钱,所以——”
“公司出了问题轮不到我来解决。”
闻言,周染青眉心蹙起,脸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她叹口气道,“我已经将你父亲留下的画廊转手给张公子,你就当帮帮妈妈。”
周女士转身离开后,许荟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手中咖啡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摔得满地都是飞溅而出的咖啡液。
许荟茫然地抽出纸巾去擦,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她总是被最先舍弃的那一个。
为什么她的情绪和情感永远得不到照顾。
……
在家休整了两天后,到了约定好去逸闻收拾物品、办离职手续的日子。
出乎意料地,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除了,准备从逸闻打车去张储林指定好的会馆时,许荟站在商圈中心,却怎么也打不到车。
被冷风吹了好一会儿,露在外边的鼻尖被冻得有些通红。
抬手看了眼离得越来越近的时间,她甚至在想自己直接步行过去会不会快一点。
视线余光里,忽然停了辆车。
许荟无意识看过去,车窗正好往下摇,露出一线间隙,男人侧脸轮廓线条分明。
“站外面不冷?”
见她久久没反应,闻于野漆黑眉骨挑了下,“上车。”
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许荟来不及推拒,就被他扯上了车。
她脸色神情瞧上去比之上次见面要更为差劲。
闻于野瞥了眼她苍白脸色,不太熟练地问了句,“最近两天过怎么样?”
不是很好。
但找张储林的事情 ,许荟并不太想说,不太想将她和周女士的纠葛摆在人眼前。
于是,她只摇了摇头。
然而许荟不说,不代表别人不会传。
最近,关于这件事情各种传闻都有,共同之处无非就是,严家资金链断裂,想靠和张家联姻弥补空缺。
可谁都知道,严家没有女儿。
见状,闻于野也就不再问。
他头往后仰,做休憩状,流畅肩颈线条显露无遗。
只是,在许荟拉开车门往外走时,正闭眼假寐的男人眼皮轻掀,忽而说了句,“有事给我打电话。”
短暂怔愣后,许荟轻轻应了声“好”。
下车后,许荟关上车门往前走。
透过车窗玻璃,闻于野清楚看见道路旁那个纤细背影,她脊背挺得很直,落在风中,像枝头摇曳的第一枝白玫瑰。
想到许荟此行可能是和张储林见面,甚至是相亲……
闻于野皱着眉,心内恍然间像有什么东西被猛然推翻,他微眯着眼,点燃了根烟,青白色烟雾里,脸上神情淡漠得不像话。
他一向冷静,却在此刻有了推翻理智的荒唐念头。
开窗散味时,闻于野拨了个电话出去。
半晌后,有人送来份打印纸装订而成的文件,闻于野粗略看了几眼后,将其放进了手边的储物柜里。
……
从会馆出来,许荟第一眼捕捉到的还是闻于野的车,黑色车身不声不响地停靠在路边,却让人有种它专门在此等待的恍惚之感。
她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闻于野喊她名字。
与此同时,男人周身绕着的那股散漫劲倏而尽数敛起。
听见声音,许荟下意识地仰头望向闻于野,“怎么了?”
视线相对之际,她愈加清晰地看见那双形状好看的狭长双眼。
他瞳孔颜色很淡,棱镜似的,像倒悬天边的冬生湖,清冷又蛊人。
转瞬,许荟在闻于野眼底看见了自己。
被清清楚楚地映照着,极容易让人生出种错觉来,觉得他眼里乃至心脏的位置,全是你。
思及此,她呼吸忽然一滞。
抿着唇别过脸去,视线遥落在窗外夜色弥漫之下的栋栋高楼大厦。
“许荟。”
闻于野又喊了遍,语气里不见丝毫的不耐。
懒洋洋的嗓音在封闭的车内空间里,恍若有回音,一字不漏地落在她耳边。
与此同时,他俯身凑近。
距离倏然拉近,混合着柑橘味道的佛手柑气息铺天盖地地入侵她所有感官。
许荟稍微抬头,就措不及防瞧见他干净利落的下颌线,留白一气呵成,丝毫多余的地方也没有。
再往下,冷白修长的脖颈上微微凸起块,喉结随着他动作滚动了下。
“咔哒”——
骨节分明的手在许荟面前晃了下,闻于野打开了位于她面前的储物柜,旋即抽出份协议书来。
许荟不明所以,在他伸手朝她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问了句,“这是什么?”
“婚前协议。”
单薄眼皮掀起,闻于野抬眼看她,声线平直,像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要不要考虑一下,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