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少年心事是一场盛大秘辛(四)
凉不怨说不会,就是真的不会。
只是他话是真的少,纪凭语算是看出来了,凉不怨在能点头或者摇头的时候,就只有点头或者摇头。
好像他那张嘴多蹦出两个字会减寿一样。
纪凭语也没有说非要他说点什么,毕竟各人性格不同,他尊重。
而且凉不怨也不是说不理他,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张嘴而已,要是要说话,他也能开口。
比如订校服,他作为班长负责收集尺码。
“你定多大的?”
纪凭语尽职尽责地汇报:“校服表上推荐一米七到一米七五的男生订M码,你应该和我差不多高。”
他刚想直接填M,凉不怨就在旁边淡淡道:“L。”
纪凭语:“?”
他看了凉不怨一眼。
九月的丰北还有点热,教室里人又多,大家都还是穿着夏季校服。
短袖的校服将凉不怨的手臂露了出来,不得不说的是,他的小臂线条看着虽然紧绷,但也是真的过于瘦弱。像根竹竿一样。
凉不怨这身板是真的撑不起过于宽大的衣服。
纪凭语一边给他填了L,一边嘟囔:“你好叛逆啊同桌。”
凉不怨没有说话。
他每次订校服,都会订大一码甚至更多,因为他之后还要穿。
就好像现在放假在家他还在穿初中的校服。
虽然短了一截,但至少大小上是刚好合身的。
读书的日子其实过得挺快,他们很快就迎来了第二个周末。
纪凭语冲凉不怨挥挥手,心情很好地说:“下周见咯同桌。”
凉不怨点了下头,然后就看着纪凭语转身离开。
可半小时后凉不怨在奥数班开完明后两天加课的会后,从回家的路上看见了背着书包、一个人蹲在学校不远处的纪凭语。
凉不怨停了会儿,到底还是走了过去:“纪凭语。”
正在兴致勃勃数蚂蚁的纪凭语抬眼:“嗯?”
他跟没事人似的起身:“你这个点才下奥数班啊。”
凉不怨点了下头。
纪凭语拽了下书包带子,稍微有点迟疑:“你是要回家吗?”
凉不怨持续颔首。
纪凭语望着他,凉不怨也看着他。
两个人在夕阳的余晖中对望许久,最终还是纪凭语自暴自弃地先开口:“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家吗?”
凉不怨:“……?”
纪凭语大概是觉得丢脸,毕竟他这个年纪是真的很要脸,所以他只支吾出了一声:“我忘记带家里钥匙了。”
凉不怨:“你家人?”
纪凭语哽咽:“出差。”
宋姨侄女又发高烧住院了,那孩子的爸妈都在外地打工,所以宋姨去陪护了。
出门的时候宋姨还特意叮嘱他带好钥匙,结果纪凭语就是因为看见院子里的树上有一只独角仙,他去抓独角仙了,然后就忘了。
凉不怨:“住宾馆?”
纪凭语一脸世界毁灭了的模样:“手机没电了……”
他昨晚手机没充进电,也是今天到学校时才发现的。
学校又明令禁止在课堂玩手机,纪凭语没法跟人借充电器在教室里充。
就算他是年级第一,这么做也太大胆了。
凉不怨刚想说可以借充电器,又想起纪凭语那不是寻常人能用得起的最新款手机,一时也有些沉默。
纪凭语略带绝望:“救命,怎么办啊?”
纪凭语说话总喜欢拉长了语调,在表示难过时更加。
他说话带着这边的口音,腔调很好听,再配上他一脸头疼的模样,任谁都心动。
至少凉不怨垂下了眼:“走吧。”
纪凭语跟上他:“谢谢!”
他一本正经:“同桌你的大恩大德我会记一辈子的!我一定会报答你!”
凉不怨:“……”
他语气平淡:“下次记得带钥匙。”
纪凭语认同点头:“我回头拿根绳串脖子上。”
以往凉不怨回家的路上都很寂静。
他没有结伴而行的朋友,总是一个人在夜色中快步又沉默地向着家的方向前进。
他甚至不会去听周遭的任何声音,因为那些都和他没有关系。
可现在有纪凭语在,凉不怨才知道原来这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能被拉长到一个小时。
原来回家的路这么漫长,却又并不难捱,反而是热闹的、带着明亮灯火,能够照亮整片夜色。
纪凭语还没满十六,十五的年纪,即便他家教再好,学得东西再多,偶尔会流露出小大人的模样,也始终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爱动、好奇心重,还贪玩。
他一下跳到花坛边走“平衡木”,一下又要踩路边的桩子一个个踩过去,一下又去踢小石头,甚至还看路边爆米花的爆了两轮。
凉不怨以为他是想吃,但没想到纪凭语只是单纯地觉得那一声“砰”刺激而又有趣。
凉不怨的耐心值有点要跌破零点了。
真正和纪凭语接触后,他发现纪凭语和他想象中的模样差距很大。
他最开始只是有点恶劣地想让纪凭语这样的人记他一辈子。
可吸引到了纪凭语的注意力后,凉不怨发现纪凭语实在是过于自来熟了。
两人之间被纪凭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迫缩短的距离,让凉不怨有点不知所措。
因为他只是想跟他做朋友而已。
虽然……凉不怨骨子里的偏执让他想要纪凭语只有他这一个朋友,就像他只会交他这么一个朋友一样。
偏偏纪凭语又好像很懂分寸,也没做什么能让凉不怨说你越界了的事。
在凉不怨的耐性告罄前,他们终于到了筒子楼底下。
纪凭语看着这看上去和危楼没什么区别的筒子楼,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就跟着凉不怨上楼,进屋。
凉不怨家里很小,两室一厅的布局,大概还没有他的卧室大。
不过虽然家里的墙壁有些开裂,但闻着没有什么异味,收拾得也很干净。
而且老旧的家具莫名有种复古感,纪凭语换上凉不怨给他翻出来的拖鞋,把这儿当做自己家一样,直接在沙发上坐下。
凉不怨看了他一眼。
他家沙发是那种木制的,坐垫的色调看上去很脏,而且里面还有点海绵冒出来。
纪凭语有洁癖,可他没有嫌弃。
不仅没有,他甚至还很自然地问了句:“同桌,我们什么时候开饭啊?”
凉不怨一时有些沉默。
纪凭语顺着说下去:“我好饿,真的好饿。”
他叹气:“中午在食堂没吃饱,就是因为要去开那个会…下午的时候老师又拖堂,根本没时间去买面包。啊,好饿啊。”
他边说,边靠在沙发靠背上,拨弄着自己的书包带子,仰着头看凉不怨。
凉不怨平静地对上他的视线:“等我妈回来。”
纪凭语想了想:“确实该等阿姨回来。”
“但是一点垫肚子的东西都没有吗?”
凉不怨摇头。
纪凭语躺平了:“好吧。”
他拉开书包拉链:“那么就让知识将我填饱吧。”
凉不怨静静地站立了会儿:“可以给你煮碗面。一小碗。”
纪凭语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可以吗?!谢谢!”
凉不怨转身进厨房,纪凭语跟着他走:“要我帮忙吗?”
凉不怨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只有清汤面,放盐和生抽。”
纪凭语偏头,有几分疑惑:“够了啊,我只是垫一下肚子。”
凉不怨没再说话,只把自己的手表摘了放到抽屉里收好,随后烧水煮面。
煮一碗不带任何东西的面,是很快的,纪凭语说自己喜欢吃软一点的,凉不怨就多煮了两分钟。
面条端出去后,纪凭语对那个花纹看上去有些丑兮兮、还有缺口的碗也没半点意见,甚至他吃得还比凉不怨想象的要香,第一口都被烫到了。
一小碗面下肚后,纪凭语的胃也不再抗议。
他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是真的很感激凉不怨:“谢谢啊。”
不仅收留无家可归的他,还给他煮面,他的同桌真是绝世好人。
凉不怨摇头,又看着纪凭语主动收拾了碗,还放水把碗洗干净了放在了沥水槽里,动作熟稔又轻松,看得出是做过家务的。
之后两个人掏出练习册一块做作业。
凉不怨的书桌有点小,纪凭语只能坐在侧面,书本顶端被凉不怨的练习册压着。
他也不在意,只是问:“今天老师留的那道拓展题,要我给你讲吗?”
凉不怨的理综成绩其实不如他的文综成绩,纪凭语是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会选理科班。
难不成…理想专业属于理科这边?
凉不怨点头,纪凭语就拿起自己的草稿本和笔,先把题目复写了一遍:“你先做,我看看。”
凉不怨回家的路上就有在想那道题,所以他接过草稿本后就先提笔写了两步。
纪凭语就看着他算下去,到最后卡住在了中间。
凉不怨也不挣扎,直白道:“不会了。”
“当然啊。”纪凭语点了点往上倒的倒数第三步:“你算错了,这里不该用这个公式。”
他用脚勾着椅子往凉不怨那边挪了挪,肩膀稍微碰到了凉不怨的一点。
纪凭语好似没有察觉一样,低头给他写步骤:“你看,这里要用这个,然后这样算下来……”
“你再试一遍?”
凉不怨嗅着那很淡的薄荷清香,沉默地抬起笔,就着纪凭语列出的公式算下去。
两个人的字迹在同一页纸上纠缠穿丨插丨往下,等凉不怨算出结果时,纪凭语挑了下眉:“不错嘛同桌。”
他笑:“你这举一反三,还写出第三种解法了。”
纪凭语说着,又掏出了自己新买的阅读理解练习册:“快,礼尚往来,给我讲讲呗。”
两人互相给对方讲题,但说实话凉不怨的教学本事真的一般,相比起来,纪凭语就有一对一家教的那味了。
不过即使如此,纪凭语还是很满意的。
他笑着说:“我俩刚好互补。同桌,以后你的理综我负责了,我的阅读理解你务必要帮我抓上去。有什么问题你就问,不要客气。”
凉不怨抬了下眼皮,对上他明亮的眼眸:“的确有。”
纪凭语稍稍偏头,示意他问。
凉不怨神色淡淡:“为什么不喊我名字?”
纪凭语对杨魄他们都是直呼大名,只有对他,总是“同桌”、“朋友”,好像他的名字烫嘴一样。
纪凭语噎了下:“我没喊你名么?”
凉不怨点头:“少。”
而且纪凭语对他和对别人有点不一样。
他不会跟杨魄他们那样说话。
那样拉长了语调说救命,说好饿,更不会露出那种有点憋屈又无奈的可怜表情,仿佛什么毛绒生物在撒娇。
纪凭语一时间憋不出话来。
毕竟他总不可能跟凉不怨说,因为他喜欢他,所以有点不敢喊他的名字,怕万一绷不住语气和表情就露馅了吧?
凉不怨…会觉得同性恋恶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