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古代言情>风云策【完结】>第17章 景行

  小侍女轻轻地叩了两下门,里头立刻有人出来接应,将她迎了进去。最终到了一个大人面前。

  如果有人看到,就会发现,她是慕千山府上的侍女,先前在房里侍奉的那人。

  她借着采买的名义,出了府,却没有往东市上而去,却是进了一条巷子,七拐八拐,最终出现在了一座府邸的角门前。

  “怎么样?”大人问。

  “那小公子和二殿下生得很是相似,但神态仪表均不像,而且确实是不知从何而来的,他不认识广平王,甚至对他十分厌恶。”侍女不敢抬头,一五一十地说出府中见闻。

  那人倏而笑了。手指在案上轻点,“真没想到慕千山会在这上面栽了。”他说,“不过这正是我们的好时机。”

  侍女有些懵懂,但她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

  ……借那位公子的命来威胁慕大人。

  但她知道那位大人有多疯,光是敢将和二殿下容貌相近的人囚锁在府中,便是将皇家颜面踩在脚底了。这完全是给他的政敌一个现成的把柄,如果有一天,他不再受皇上信任,单是这个理由就可以打得他万劫不复。

  可是他好像根本不在乎似的。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位大人,声音中带了一点怯弱和恳求:“大人,您答应过放过我娘和我妹妹……”

  “那是自然。”对方说,“不过,你要先替我办一件事……”

  ……

  ……

  慕千山仍然生着病,但他运气足够好。这几日,太医遍览皇家藏书,试图找到慕千山病症的线索,居然发现了是什么导致了他的中毒——七八年前在宫中失传的秘毒,沉香散!

  沉香散极其罕见,留下的资料记录也不多。好在皇宫中的太医都是顶级的医疗圣手,虽不能完全将其治愈,但也能吊住慕千山的命,让他的病情好转些许。

  这消息一出,几家欢喜几家愁。

  主战派自然高兴,但此时主和派安插进去的那些人,就显得十分尴尬了。他们在军中的根基根本比不上慕千山,慕千山病情稍微一好转,便亲自去了兵部,将将领的部署一一过目过去,撤换上了自己的人。

  慕千山还动用手中暗部势力,和户部交接,搞到了他们手中的账本,和地方交上来的账目核对。兵部名册也在他手中,交给了属于他那一方的兵部侍郎详细调查。不核对不知道,一核对才发现,北疆某些地方贪污军粮,谎报兵员现象严重,上溯源头,居然是宁州和安州的边户使,二品官员。追根溯源,还是王党将他们推举上来的。

  慕千山将情况奏报给嘉安帝,将他们撤职,查清贪污钱粮去向,同时推荐了几个品行端正的地方官员接管当地民政和军队。边境风气至此为之一清,人人都知道这位广平王厉害,暗中抱有心思的人也不得不收了手。

  王党的势力经历了一次大洗牌。

  明玄这一夜没睡,他去了慕千山的书房。

  广平王府中藏书甚多,慕千山也没有要拦着他的意思,府上的影卫遵从的是自己的主上,即使在心里有想法,也不会在明处阻拦这位明公子的动作。

  他将外面得知的信息和书中的信息结合在一起,得出了目前形式一个大概的轮廓,但由于记忆缺失的原因,还剩不少细节需要填充。

  刘管家不知去了哪里。

  慕千山这一日白天,也没有回府,而是待在了兵部的官署里,等到回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广平王府人向来很少,一到黑夜,就像是一只足以吞噬人的庞然大物。但因为这点,人也很好找,慕千山都不用问,隔得老远,就看见书房的门前透露出微微光亮。

  他来到书房门前,两名影卫见到他纷纷低头。

  “主上。”

  “他在里面?”慕千山问。

  侍卫点了点头。

  慕千山不明显地叹了一声,却也没说什么,将手中的灯笼塞给侍卫,轻手轻脚地开了门,跨了进去。

  明玄翻了一页手中的书,因为聚精会神,竟没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

  直到身后的人定定地站了许久,将手伸了过来,轻轻地盖住了书页。

  “别看了,”他听得是慕千山的声音,“歇会儿吧。”

  明玄和他僵持了一会,便放下了手中的书,从桌边站起。因为坐得太久,他感觉双腿都隐隐有些发麻。

  慕千山刚从外头回来,肩膀和头发上还落了几片零星的雪花,周身衣袍裹挟着一股寒气,冲淡了书房里火炉的暖意。

  他的表情有些局促,双眼之中却似乎有火在烧,灼透了整个身心。

  明玄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不明显地叹了一声,伸过手去,轻轻拂掉了他肩头的几片落雪。两人之间的距离进一步贴近,这个动作仿佛成了某个开关,明玄能感到慕千山的手臂环了上来,而后自己就被拉进了他的怀中。

  “我好想你。”他说。

  灯火把两人的影子投到屏风之上,在门缝和窗棂间漏进来的寒风之中轻轻摇曳。明玄将双手搭上了他的肩头,问:“去哪儿了?”

  “先是户部,应付王党那一帮老油条。”慕千山道,“之后去了兵部,商议北疆兵力的部署。”

  “……所以你就两天没回府。”明玄看着他。

  慕千山微微一笑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明玄道:“歇一会吧。”

  慕千山应了,双眼扫过桌上摊开的书页,“在看什么?”

  “我忘掉的事。”明玄道。

  慕千山看向他。

  “若你记不起来,还是不要记,”他说,“没了记忆,这些都只是负担。”

  “总归是要想起来的。”明玄不置可否。

  慕千山被他看得心中一软,道:“我今晚叫谭若水来,再给你扎一次针。”

  他拉着明玄,两个人一起,在书桌前坐下了。慕千山翻过桌上那本书的封皮,是翰林院编纂的大晋史书。

  “你可以问我。”他说。

  两人坐在桌前的矮榻上,在寒风交袭的雪夜之中,竟多了一丝相依相偎的安稳错觉。

  下人将晚膳送了进来,而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三素一荤,一粥一饭。

  明玄发现慕千山很了解他的口味,还发现这人吃饭表面上很优雅,但速度很快。他在对方的目光下,面不改色地喝下了大半碗粥,外头便有人通报说,谭若水来了。

  慕千山叫人收拾干净了桌上的东西,便请谭若水进来。谭若水一进来,便看见明玄气色好了不少。

  她打开药箱给对方扎针。问道:“公子最近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明玄低声道:“偶然想起一些从前的片段,会头疼。”

  “那你的记忆还有恢复的可能。”谭若水安抚道,“公子闭眼。”

  明玄依言。这次和上次一样,谭若水告辞离开的时候,他感觉整个人都昏昏欲睡,后背贴着小榻上的软垫,几乎要睡过去。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他觉察到自己被一个人稳稳地抱了起来,下意识动了下。

  “是我。”慕千山低声。

  明玄就没有抗拒了。

  他不知道将自己抱起来的这个人是谁,却莫名觉得这个人让他很安心。那人的动作细致耐心,见他睡着,拿了张很大的薄毯,将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里面,还耐心地对他说:“在这里睡会着凉。”

  明玄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抱紧了他的手臂,好像在说什么话,声音很小,像蚊子喃喃。

  就连慕千山的耳力都没有听清。

  慕千山不知自己是何心理的,鬼使神差地凑过去,明玄又重复了一遍,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景行……”

  慕千山动作一顿。

  景行是他的字,不过很少有人知道。

  慕景行。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但是自从他八岁之后,父母去世,就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这个字除了和他关系亲密的人,谁都不应该知道。难道他想起了些什么?

  慕千山盯着明玄那张无知无觉的面孔,深吸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又很想将他叫醒,问问他是不是真的想起了些什么。他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收紧了一些,看着明玄的面孔,低声唤:“殿下?”

  “你刚才……”是不是想起来些什么了?

  明玄没回应他。

  慕千山抱着他穿过层叠长廊,绕过屏风,将人一路抱到了暖阁的床榻之上。纵使心中有再多犹疑,此刻对着一个睡着的人都无法验证,他只能默默地点了些安神香,随后独自一人出去。

  这些天以来,慕千山还是第一次体会到,心事重重是何等滋味。分明夜已经深了,可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直到凌晨才勉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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