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的名字吗?好怪。”商泊云像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一样, 眼神透着清澈的茫然,“为什么要说你和他没什么?”

  商泊云像是联想到了什么一样,神情很快变得低落, 不存在的尾巴也耷拉了下去。

  “就算真有什么……我也会默默接受的。”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但请问之前酿醋酿得飞起的人是谁?

  “真的不认识他吗?”

  “我睡着了做梦的时候, 有点爱说胡话。”

  商泊云张口就来,同时迅速思索江麓的反应。

  偶然的随机性事件不会具有唯一性。

  他能回到过去, 那么二十六岁的江麓也同样可以。

  但是“以后”的江麓和他是十分纯粹的床伴关系, 他们亲近但不亲密。

  再者——商泊云想起自己借着多活了九年的经验,一步一步把江麓吃到手的行径。

  莫名就有点心虚。

  商泊云伏在床缘, 抬着眼睛看江麓。

  原本长而薄的眼皮就没有了攻击性,淡色的眼睛里落满阳光, 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光泽。

  江麓很吃这一套。

  循着记忆,江麓知道在床上的时候,商泊云偶尔也会露出示弱的神情。

  并不直白, 但一定能让他察觉到, 然后有什么要求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顶着十七岁的壳子,这家伙卖乖真是越发得心应手。

  “我头还有点痛。不对……老婆, 你的手现在还是很痛吗?”对着受伤的江麓, 实在没法装可怜,商泊云选择装傻。

  江麓不在意这道伤。

  他得到了之后九年的记忆, 知道自己在生理、心理上遭遇的事情远远胜过断骨的痛楚。

  再说,他的父亲绝不会允许这双手就此不能再弹琴。

  思及江盛怀, 江麓情绪有一瞬复杂:“是很痛。”

  他的神情低淡下来。

  “我要不问问乔叙?他说自己有个朋友是很厉害的骨科医生。”

  “朋友?骨科医生?”商泊云摇头否决, “他说的是他的一个前任, 医科大的副教授。不过现在副教授估计刚上大学, 肯定指望不上……”

  四目相对,江麓微笑地看着商泊云。

  商泊云一噎。

  伸头一刀, 不挣扎了。

  他坐到了床边,离江麓更近了一点:“首先,我想知道,你是二十六岁的江大麓,还是知道了以后的事情的江小麓?”

  江麓被这个说法逗笑了:“两个记忆我都有,我想,本质上是大还是小并没有差别。”

  商泊云对自己脑袋里的浆糊感到悲哀。但他迅速抓住重点,恶人先告状:“那乔叙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和你说?!”

  “我明明校庆那晚就和你说了,乔叙这家伙很坏,他对谁都一副可以剖心肝的样子。”

  “我随便编的啊。”江麓轻描淡写。

  “……”

  该死,就说让乔叙少沾花惹草,前任太多迟早出事。

  可为什么是他先栽跟头啊!

  商泊云脑内飞速过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包括但不限于幼稚地把人拢到身边、骗江麓叫自己老公、假装纯情男高教江麓接吻、给自己各种承诺等一系列圈地标记行为。

  一旦被江麓知道这是二十六岁的自己的举动,脸皮厚如商泊云,也终于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

  但如果江小麓一直知道,只是没有揭穿他的话——

  那他是真的相当十分很喜欢我!

  浆糊快速运转,商泊云剑走偏锋地得出如上结论。

  “哪怕是二十六岁的我?”商泊云目光灼灼地追问。

  江麓听出了他的郑重。

  曾经悲观的认为自己和商泊云不存在可能,囚徒就应该待在密不透风的笼,哪怕完成妈妈的理想,也依然背负着沉重的罪责。

  但渴求了九年的人以无比坚决的态度出现,然后,有光照了进来。

  江麓想往前看。

  “从十七岁,及至之后的九年,再到二十六岁重逢。”因为受伤的缘故,所以声音没有什么力气,但一字一字都很清晰。

  江麓觉得自己沉闷的灵魂也变得轻盈,要是有一阵风,它就能飞起来,去看到世间繁盛的景象。

  “一直以来,我就很喜欢很喜欢你。”

  商泊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什么?喜欢了我这么久吗?”

  他没伤到喉咙,这会儿却觉得吐字有点艰难,好像声道也要变成糨糊化掉。

  江麓点头。

  商泊云的呼吸不自觉重了起来,他的表情变幻莫测,最后猛然捂住了脸:“可你那个时候问我要不要做床伴,我还以为你只是刚好想找个人缓解焦虑。”

  那个时候的江麓太游刃有余,商泊云好胜心作祟,装得比江麓还要熟练。

  面不改色地应下在江麓的“邀请”,及至动了心,才露出占有欲的獠牙。

  江麓笑了笑,轻声道:“我没把握你会喜欢我。也没想过能和你有以后。”

  “等等!那你是打算始乱终弃吗?”商泊云的眼神瞬间不可怜了。

  “床伴的关系,无论如何只能算是‘始乱’吧?用不上‘终弃’。”

  毒舌这一点,随着记忆一起出现了。

  商泊云磨了磨牙,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江麓这样的时候最令他麻爪子。

  “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怎么还要算作床伴?你先招的我,当然得负责。”商泊云很快从消沉里走出来,“虽然我的时间不长,但是我的喜欢很多很多。不会比你的少。”

  “你的胜负欲真是一脉相承。”

  “你不信?”商泊云更精神了,眼神明亮地盯着江麓。

  “我信。”江麓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道,“而且,谁说你时间不长了?”

  ……

  ……

  沉默震耳欲聋。

  商泊云僵在原地。

  被调戏了。

  被江麓调戏了。

  商泊云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江麓,他忍不住低下头来,然后有温热的呼吸印在了唇角,江麓微微抬起下巴,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他一下。

  阳光以一种十分柔和的光亮盈满了病房,商泊云没有加深这个吻,只是软和而亲昵地蹭了蹭江麓的鼻尖。

  他伸手抱住江麓,背弓起一道明显的弧,谨慎地和受伤的手隔开了一小段距离。

  “确实是我不负责任,向你道歉。”

  江麓感到胸腔里也充满这样柔和的光亮,但同时鼻头又有点酸,麻药药效过的时候没哭,确认父亲只在意这双手的时候没哭,很久很久以前,眼泪在墓园、在曼彻斯特就流干了,二十六岁,十七岁,漫长的九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因为商泊云是商泊云,会因为眼前这个相当矜持的拥抱,又有强烈的流泪冲动。

  “作为一个绝世好攻,我不需要道歉。”商泊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他所熟悉的得意。

  江麓被这样抱着,觉得身体在发热,而心跳也快了起来。

  它的跳动并不是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而更像是一颗种子的生长。沉稳、有力、向上,然后就见到了明晃晃的天光。

  没有什么不可以和商泊云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