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住了。卡座之外的人也注意到了中心的动静, 各色目光从四面八方挤了过来。

  乐队的歌声戛然而止,灯光依然是浮动的蓝紫橙白,孟松屏着呼吸, 表情阴沉。

  “玩起来带劲”是这么个带劲法吗?

  有窃窃私语和嘲笑声落在他身上。

  孟楠瞬间方寸大乱。

  ——江麓居然生气了, 也没有喝下那杯放了药的果酒。

  他有把握江麓不会拒绝孟松,他熟悉江麓的教养和性格。

  或者说哪怕拒绝了孟松, 出于礼貌, 江麓也会碰杯,把果酒喝下去……然后他就可以等待江麓因为“醉意”而困倦。

  ……都是商泊云。

  又从中作梗, 总从中作梗……他先不肯喝的……孟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最后只无意义地出声:“江麓学长。”

  江麓望向他, 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情绪冰冷,甚至带着厌恶。

  孟楠呼吸一滞。

  “靠!你们他吗的找死是不是?”

  孟松的狐朋狗友拿捏语气,声音落在孟松耳朵里, 又是一刺。

  他喘出口粗气, 酒液冰凉的漉过,眼睛烧得发热。

  孟松猛地打落剩下的酒杯。

  “孟公子!松哥!”餐吧的领班冲了过来, 被玻璃碎掉的声音一惊。

  延乐路谁不知道孟松是个混球。

  家底厚, 为所欲为,打架渣人通通拿钱摆平。

  “有话好好说!咱们餐吧可不兴这事儿。”

  “是哥哥我闹事吗?”孟松面色阴沉, 直接甩开了领班的手,“是我他吗的在闹事吗?”

  “是咱们孟公子给他们脸了。”卡座里, 原本还热络和周铭他们聊天的青年甩开纸牌。

  “敬酒不吃吃罚酒。”

  “别想走了, 这不他吗得给个说法?屁都不是的高中生, 搁这儿装什么装。”

  但孟松没说话, 他们谁都没真往前。

  “孟公子?”江麓重复了这三个字。

  他看得出这群人都以孟松为首,江麓神情不变:“我知道孟家。孟楠, 上次独奏会,你父母已经向我介绍过了。”

  整个家族合伙经营一家公司,短短的见面,先把人情世故说了个遍,然后想将孟家的工程咨询业务伸到明盛去。

  “今天的事我很遗憾。”沉静冷淡的声音落到了孟家兄弟的耳朵里,“烦请回去转告家中长辈,张淮会给出你们要的说法的。”

  要怎么给说法。明显是他和孟松理亏。孟楠压下情绪,手有点抖。

  江家,明盛的江家,温和可亲的学长出身于父母口中那个显赫至极的家庭。

  他会不会已经摊上事了……但今天挑起事端的是孟松,药没喝,何况药是孟松给自己的,所有人都看到是孟松在咄咄逼人,而自己一直在缓和气氛……孟楠心跳越来越急,看向江麓的眼睛越发灼热。

  他忍不住往前走一步。

  “不用吧,其实我们家里……”

  “先失陪了。”江麓不再看他。

  关莘周铭等人都不知所措,楞楞地望着有些陌生的学长。

  “你们也早点回家吧。走的时候给我消息。”江麓的神情柔和下来,“江家的司机会送你们的。”

  “我……我现在就想回去了。”关莘蔫蔫地站起来,推开了扣着她的吴然,“我和学长一起出去,我在外头等我家里就行了。”

  周铭看了看孟楠,看了看狼狈的孟松,终于回过了神。

  “我也回去——呱,我想起来作业要写不完了。”

  音乐社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意识到原来来者不善,想拉开距离。

  “不是吧,松哥,就这么算了?”

  “张淮是谁?没听过啊。”

  孟松的朋友踹了脚卡座,领班眉毛一抖,面部微微抽搐。

  开门做生意,也不是谁的生意都想做。

  孟松的脸色沉得滴水,他站起来,咬牙切齿:“行,原来有是来头的大少爷,今天,我认了。”

  “以后千万别落到我的手里。”

  领班松了口气,孟楠也松了口气。

  狐朋狗友们面面相觑,表情难看。

  “靠,什么江家,松哥你怂了啊……”

  酒瓶轰然碎裂。

  尖叫声里,伯德蓝和玻璃渣子四溅,孟松表情狰狞,猝然发难:“我不是让你喝吗!”

  下一秒,商泊云拉开了江麓,顺手把礼物塞回了他手里。

  “商——”

  “站远点。”

  商泊云一脚踢在了孟松的手腕上,半截玻璃瓶彻底四分五裂。

  孟松才不管什么江家,什么张淮,都是狗屁。

  他咬紧牙关,再次挥拳迎向了商泊云。

  “孟松!疯了吗!”

  孟楠眼睁睁看到玻璃渣子从眼前飞过。

  他低估孟松的混球程度了,那可是玻璃!尖得和刀子一样!拿来打架绝对要出大事情,到时候他也甩不干净,和江麓就更加没可能了——

  “松哥!松哥!”

  商泊云狠狠掼住孟松的咽喉,把狂怒的青年按倒在地。

  “要让他喝什么?”

  孟松的瞳孔里映出商泊云面无表情的脸,拳头放大到了眼前,然后骨肉相撞。

  “靠,你是真的想死——”孟松抖着声音,用力去推商泊云,却发现这狗崽子的力气大得惊人,“你他吗的!”

  “要让他喝什么?”商泊云又问。

  “关你他吗什么事?”孟松“嗬嗬”喘着粗气,声音像个破风箱,他侧过脸朝着狐朋狗友们吼,“你们还看?打坏了算我的!”

  商泊云点点头,又给孟松来了一下:“好,算你的。”

  场面瞬间混乱之至。

  玻璃渣踩得噶擦响,餐吧的中心群魔乱舞,商泊云揪起孟松,扔向了那群扑过来的狐朋狗友们。

  混球已经揍成了一颗大头菜,他果断回身,拉住了江麓的手。

  “五个我真打不过!”商泊云笑得很灿烂,“老婆,咱们先跑吧!”

  ……说了不能公共场合叫他老婆。

  心跳越来越快,好像不管听多少次,也没办法对商泊云的亲昵免疫。

  他回握住商泊云,重重地点头。

  “别让他们走了!”孟松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今天要没收拾掉那只狗崽子,他以后不用在延乐路混了。

  脑瓜子嗡嗡地响,这辈子就没被人这么揍过,脸面被人踩个稀巴烂。

  一开始只是想看好戏,但现在发疯要付出什么代价,孟松都不顾了。

  钱他有的是。

  他绝对要把狗崽子和小少爷都给留在这。

  “这可比看咱们乐队表演有意思啊……”兔兔乐队的主唱喃喃。

  舞台下人仰马翻,领班手忙脚乱地把顾客疏散开,名贯酒吧街的孟公子从地上爬起来,头发五彩斑斓的混混们杀声冲天,刚刚还活蹦乱跳的粉丝小姑娘呆在原地,一脸惨白。

  “为了正义!”

  “摇滚精神不死!”

  兔兔乐队加入战场。

  警笛声由远及近。

  *

  警局,审讯室的灯光苍白。

  “名字。年龄。”

  “商泊云。十七了。”

  “未成年……还在念书吗?”

  “嗯。”

  “在哪念书,怎么跑去打架了。”

  “长洲附中的。”

  “嚯——咱附中的主任还是高桂生吗?他教过我呢。”

  “高主任风采依旧。”

  “别贫。”警察瞪了眼对面的少年,“继续。”

  商泊云面露隐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今天本来很开心,和朋友们一块儿去开庆功会。”

  “都是附中的吗?”

  “嗯。”商泊云低着头,显得很乖巧,“是我同班同学,还有高二的几个学弟学妹。突然来了一群不认识的人,看起来都不太好惹。”

  警察闻声,看了眼这小伙子的体格,人高马大的,卫衣底下绝对有常年锻炼的痕迹,到现场时他干翻了三个,自己毫发无伤。

  啊,年轻真好。

  “但他们是一个学弟的朋友,所以我们也都没什么意见。”

  商泊云眼神清澈:“可是没有想到,后来他们一个劲儿的劝酒。未成年人不能饮酒,高主任时常叮嘱我们,我牢记在心。”

  啊,其实还是个孩子。

  “我和我朋友都不愿意喝,坚定地拒绝了几次,对方就生气了。”

  “他们非要我们喝那杯酒。不知道是为了面子还是别的……”商泊云痛苦道,“不喝有错吗?”

  “拒绝是对的。”警察拧眉,把这条记录了下来,在旁边备注了“监控重点”四个字。

  “后来为首的孟松哥生气了。”二十六岁的商泊云毫无心理障碍的扮演清纯男高,“砸碎玻璃瓶动手。”

  “然后你们就打了起来。”

  商泊云点头。

  “这种时候尽量不要起正面冲突……”虽然但是,都打赢了。警察一噎,复又道,“不过,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是好的。”

  “我知道。当时我太慌张了,下意识还手了。”

  还挺听话。

  警察深感欣慰,加之又算是附中的学弟,师出同门,表情不觉更加和蔼:“今天算你运气好,打赢了,跑过了。惹事的那个人今年都进来四回了,次次挑事,次次拿钱摆平,看到他就头疼。”

  “不过这一回——”性质似乎有些严重,也有不少疑点。连轮休的郑局长都赶了过来。警察沉吟片刻,决定不和祖国单纯的花朵说起细节。

  “先去外头坐着吧,等你家里过来签字。”

  晚九点,警局的大厅里依然人来人往,蓝色制服穿梭不休,长洲日趋繁华,在治安上的投入也不断增加。

  大厅的灯光同样是明亮的冷白,一个面容严肃的女人正和坐在长椅上的江麓说话。

  “郑局长。”路过的警员如此称呼女人。

  不知江麓说了什么,郑莹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她朝江麓一笑,而后大步去了审讯室。

  待到郑莹离去,江麓温和的表情才有了一丝裂痕,担心的情绪迅速涌了出来。

  “商泊云。”一道影子晃荡,江麓起身走了过去。

  商狗子先发制人,伸出打过架的爪子。

  他微微偏头,目光和江麓齐平,薄而锋利的眼尾向下垂着:“手好痛。”

  见江麓拉过了自己的手,他又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