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乐路是长洲远近闻名的酒吧街, 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灯红酒绿地热闹到了2014。

  早晨,这儿的店铺大多闭户, 毕竟客人都在夜里出没。

  路口处, 新开的乐活城占了一座六层的楼,门外的开业花篮终于在霜寒里蔫吧, 几个服务生正合力把它们挪走。

  “欢迎光临乐活城!一楼音乐餐吧, 二楼电玩,更多娱乐请上三楼……”

  干活也不忘揽客。

  口条清晰, 训练有素,充满着新店的朝气。

  “乐活城”的名字取得大, 营业的内容也多,比起单一的酒吧,老板干脆把所有能玩的东西都塞了进来。

  “今天早班?”商泊云伸手接过一个花篮。

  弓着腰的服务生“哎哟”一声, 不客气地把另一个花篮也塞给了他。

  “我今天调休呢。昨天把晚班上了, 这会儿才刚下班没多久。”男生笑嘻嘻地回头,“哥几个, 那我先撤了”

  话毕, 他勾住商泊云的脖子:“介绍一下,这我同学!在附中读高三的, 全市第二!牛不牛逼?”

  “瞎扯吧,苏晓舟。你还能有附中的同学?”

  几个服务生和他关系都熟, 上下打量了下商泊云, 看起来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意思, 不过, 谁说戴了眼镜的就是学霸。

  “我俩是初中同学,他上附中我上班不行?”苏晓舟也不生气, 推着商泊云走,“花篮给我往前头树下堆着就行,过会儿有人收。谢啦!”

  “也谢谢你帮我吹了全市第二的牛。”

  “附中第二和全市第二有差?”苏晓舟语气夸张。

  商泊云把花篮靠着树底放好:“随你。”

  “你要不要回宿舍睡会儿。我下午再过来。”

  他原本和苏晓舟约的是上午,没想到苏晓舟临时上了一个通宵的夜班。

  苏晓舟猛摇头。

  他谨慎地看了眼那几个同事,才低声问:“那不重要。我要的东西你都带来了吗”

  神秘得和特工接头一样。

  商泊云挑眉,把背包解给了他。

  比搬过的砖还沉,苏晓舟差点没接住。

  他迫不及待扯开拉链。包里鼓鼓囊囊塞着卷边了的书和试卷。

  “都在这儿了?”

  商泊云点头:“附中过去三年的模拟卷,还有我高一物竞的资料。”

  苏晓舟嘿嘿一笑,重新把拉链给合上,这次的动作显得小心很多。

  “我本来就和你约的上午,回什么宿舍。要不去把早饭午饭一块办了呗?”顶着硕大的黑眼圈,苏晓舟精神抖擞,死沉的包也转移到了背上。

  商泊云没再说什么。

  酒吧街上没有正经饭店,乐活城一楼的餐吧也得十一点才营业,两个人拐了三个路口,到了一家号称正宗的寿喜烧。

  辍学到延乐路这边打工后,苏晓舟就没在外边吃过饭了。

  乐活城有员工餐,加餐也有,一般是端到餐吧,客人顾着玩就忘了吃的。

  按照他们服务生的说法,这叫流水席。

  “点想吃的。”商泊云看向自己的初中同学,“这回麻烦你了。”

  “甭和我客气。说得太见外了。”

  苏晓舟摊开菜单,看到那些图片后才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

  “通宵果然不是人能上的。”苏晓舟打了个呵欠,“你高三怎么样?累吗?”

  桌对面的人摇了摇头,顺便又补了几个菜。

  苏晓舟搓搓手,端起了鱼饼汤。

  他和商泊云以前不熟。

  初中的时候,苏晓舟不爱念书,太费劲了。

  他忙着三教九流里胡混,想进“社会”。

  十四五岁谁都瞧不上,觉得班上的同学都幼稚,商泊云看着倒是有点聪明,不过和他外面的大哥大姐们比起来,终究也平平无奇了。

  上了一个末流高中,读了一年不到就辍学,迫不及待地奔向“社会”。

  等从修车学徒、理发学徒辗转到夜场服务生,苏晓舟才回过味来,自己可能有点大病。

  纠结要不要继续回去念书的时候,商泊云找了过来。

  一来二去,当年那个只是“看着还行”的初中同学,就成了苏晓舟的好哥们。

  “之前你问过我的那人,后来又来我们这玩了几次。”他想起正事,把手机拿了出来。

  “你和我提了没多久,他就和家里大人来的,在餐吧里听歌吃烧烤。”苏晓舟滑动照片,“之后的两次,则是和朋友一块。”

  “不过他朋友和他不像一路人。”

  餐吧的氛围做得神秘低暗,孟楠的脸勉强可以辨认出来。

  这个高二的小学弟长了张娃娃脸,坐在大人堆里,众星拱月,一看就是家里备受关注的小孩。

  坐在一群十八九岁的青年里,则显得有点突兀。

  “这几个人,常来这儿玩吗?”

  “对。乐活城楼上不还有酒吧嘛,他们常常喝完酒再来一二楼玩会儿。”

  “我想起来了,你问的这个娃娃脸还跟着上去喝过酒。不过被拦下来了。咱这是正经店,和延乐路那些玩得大的酒吧不一样!”

  乐活城把界限卡得很巧妙,成年人有地方玩,未成年也有地方玩,开业一个多月,引了一堆好奇的学生来。

  见商泊云反复滑动那几张照片,眉头也微蹙,苏晓舟表情严肃起来:“怎么,他们和你有仇?”

  他现在拿商泊云当朋友,忙不迭劝:“我跟你说,这几个家里应该都挺有钱的,常在延乐路泡着。”

  “中间这个,叫孟松吧?酒吧街的老板都认识他,喊他‘孟公子’。”

  这个姓氏令商泊云心念微动。

  “就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似的。”苏晓舟说,“之前要追我们领班,连来了半个月,订台开酒,给领班姐姐加了好多绩效。”

  “追到之后又劈腿,劈了八个!边追边劈腿……脸还挺大,一样来我们这喝酒,最后领班姐姐被气走了。延乐路不少女生被他霍霍过,之前还和人男朋友干架。知名渣男,屡犯不改。”

  苏晓舟转了转眼睛,盯着商泊云:“你其实是想打听他?”

  他露出同情的眼神:“情伤?孟松也绿了你!”

  这个“也”字很微妙,周围餐桌的客人猛然抬头。

  商泊云表情不变:“不认识。”

  寿喜锅咕嘟嘟冒起了白雾。

  这就是没得八卦的意思,苏晓舟也不失落,先往嘴里扒拉了片肥牛。

  “下周六你还上班吗?”商泊云问。

  “上啊。”

  “下周的时候,给我们留一个监控视野最好的位置。”

  “这肯定没问题。”苏晓舟眨巴了下眼睛,心道,他的老同学,应该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菜耗得很快,苏晓舟饿得狂吃,商泊云见此,又加了几份肉。

  江家的严苛,消失的孟楠,最终都指向了多年以后江麓的症结,商泊云知道他离答案很近很近。

  如果蝴蝶的振翅,可以让二十六岁的江麓记得这个时空的奶茶与商熊猫,那么,孟楠带来的影响同样就可以剔除。

  不用因此陷入焦虑,不会因此输掉那场比赛,不必以任何难堪地方式被迫向家人公开性取向,然后送往曼彻斯顿治疗不知何来的“病”。

  不该困住江麓的事情都应该坦荡地逾越。

  隔着朦胧的水雾,商泊云眼神闪烁,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丝不安。

  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吗?

  苏晓舟吃得投入,抬头看自己这边已经空了一大半,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商泊云把锅沿拨了一下,转而问道:“打算什么时候回学校?”

  “等你们高考完,我九月回去读高一!”苏晓舟感慨,“还是上学好,打工可太他妈的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