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不对劲”并不是错觉, 它很快一而再再而三的验证了。

  下了午自习后收各科作业,商泊云几次都很快地从江麓手里接了过去,像是避免和他有肢体接触一样。

  其实并不算很明显。

  因为除此之外, 商泊云的态度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江麓习惯了和商泊云之间的亲密, 以至于他只是稍微转变了态度,他就会察觉。

  商泊云抱着一沓物理作业离去, 江麓的表情还有点儿愣神。

  很奇怪。

  明明昨天的时候不是这样。

  早上老纪停在超市门口的那会儿, 商泊云还让商熊猫在车窗外和他挥了爪子“拜拜”。

  江麓很困惑。

  “接吻……一种感性的行为……不只是恋人会接吻来表达爱意……”

  “出于冲动或者只是暧昧……一夜情……”

  搜索里的最高赞回答出现在脑海当中,江麓眼珠子颤了颤, 很久都没有过的焦躁不安迅速卷土重来。

  不觉得商泊云也会是那样的人。

  ——可总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

  商泊云确实不对劲。

  “这道题,其实本质上只是在考察时态, 我记得你之前……”

  修长润白的手指点在了纸张上,每段指节都生得很好。

  但江麓的指尖其实有薄茧,这是常年练琴留下来的。

  昨夜里攥着他的时候, 触感格外清晰。

  商泊云的目光不自觉被江麓的手吸引住, 头皮条件反射地泛起快意。

  自制力当然是有的,亲吻也可以喂饱他。

  二十六岁时纠缠厮混过太多次, 所以“江麓”成为了引起条件反射的骨头。只要尝到了一口, 商泊云就想整个儿吞下。

  对于饿了久的商泊云来说,出于“喜欢”的接吻是一颗原子弹, 爆炸之后还有遗存难消的长尾效应。

  夜里晕沉沉的亲吻里,他就几乎用掉全部的自制力了。

  一晚上没有睡好, 很早的醒过来, 然后态度自然的一块儿吃了早饭, 坐车, 回家。

  商泊云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练过什么王八功了。

  真能忍啊。

  周日的整个上午,商泊云都在浴室里待着, 最后成功将自己洗秃噜皮。

  浑身都是沐浴露的气味,盖住了青春期躁动的心猿意马,看到江麓之后,自制力又有塌毁的征兆。

  ……

  “商泊云?你有在听吗?”

  江麓戳了下商泊云的手背。

  泛着点凉意的触感瞬间让长尾效应继续发挥余热。

  头皮发麻。

  商泊云下意识把手往自己这一边挪了挪。

  挪完之后发现太刻意了。

  商狗子看到江麓的手停在空气里,很轻地蜷了下。

  他回过神来,已经没法补救了。

  “你今天很奇怪。”江麓不打算再内耗思考了。

  商泊云:“对不起。”

  江麓一愣。

  “没关系。”

  他的语气变得很淡。

  “这道题你再对应一下上下文就行了。”

  “我今天——”商泊云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几秒,掌心那里被热水浸得发皱,这会儿还没恢复本来的样子。

  “我不是故意躲你的。”那个原因也太扯淡了。教室里人声嘈杂,他声音变得有点儿闷,“等放学我给你解释。”

  江麓没说话。

  商泊云又问:“可不可以?”

  “可以。”

  “但是我现在还要继续生气。”江麓言简意赅,把商泊云剩下的话挡了回去。

  *

  “去食堂还是西门啊?”

  下了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椅子纷纷挪动起来。

  陈彻学得头晕脑胀,急需摄入大量碳水。

  “江麓,你不上晚自习的话,要不要也先吃个饭回去?”

  江麓摇了摇头:“我不吃。”

  “那你呢,商老板?”

  商泊云还没接话,江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他也不吃。”

  商泊云眨了眨眼,看向了江麓。

  然后发现小江同学正淡淡地挑眼看他。

  他说:“嗯,我不吃。你和郝豌他们一块去吧。”

  “行吧。”陈彻扫了这两人一眼,“不许背着我偷偷学习!”

  后排很快就只剩商泊云和江麓,教室里稀稀拉拉还有几个打算错峰吃饭的,或者直接啃面包和麦片的。

  江麓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去哪儿说?”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低垂着,看起来冷淡而疏离。

  商泊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副表情的江麓了。

  二十六岁的江麓才惯常有这样的表情,明明是凛然且不让人亲近的,偏偏又勾得人心旌摇曳。

  他知道自己下午闯了祸,没把人哄好。

  但是生气的江麓——

  太招人了。

  商泊云内心的蠢蠢欲动这会儿又冒了出来,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问道:“去行逸楼?”

  落在江麓耳朵里,就好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

  外面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了。

  灯光映得楼下的大庭院半明半暗,来来往往都是人。

  江麓和商泊云一前一后往行逸楼走,周末,高一高二的学生基本都不来学校,这儿的活动室都没开灯。

  商泊云走到了江麓的身边。

  ——白天抽风,这会儿又靠了过来。

  江麓加快了步伐。

  幽微的光线里,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气急败坏。

  商泊云被甩开几步,又很快跟了上去。

  八角金盘早就被高桂生铲除得一干二净,小叶女贞整整齐齐地排在花坛里,商泊云抓住江麓的手。

  “不是刚崴了脚,走这么快做什么?”

  冰冷的空气里,商泊云的温度灼灼,把江麓的手整个都包裹,他不得不慢下步子。

  “商泊云!”

  “你昨天还答应我不用后脑勺和我说话的。”商泊云理不直气也壮。

  “昨天……”江麓的语气变了个调,“我不想再走了,就在这说吧。”

  “脚还痛?”商泊云不答反问。

  “陈彻都已经好了。”

  两个人在楼道这儿僵持了几分钟,手是牵着的,人隔了点距离。

  见江麓的态度没有松动的意思,商泊云在冷风里耸了耸鼻头。

  “今天下午我态度不对,我先和你道歉。”

  “但是是有原因的。”

  空气中还残留了点橘子的气味,商泊云握着江麓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你确定要听吗?”

  来这儿不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吗?江麓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有奇怪的声音随着风一块飘了过来,细弱得像呜咽。

  “这儿有猫?”江麓凝神听了几秒。

  楼道空荡荡的,声音是从空教室里传来的。

  商泊云表情微变。

  呜咽声变大了,一声惊呼里,变成了暧昧的喘息。

  “老婆,我还以为你要和我分手。”

  “上次是因为高主任告诉我家里了,我才拉黑你的。”

  江麓的表情变得很微妙,想和商泊云换个地方。

  “呜呜,老婆,那我们要一直在——”

  “在干什么!那边的同学!”

  正道的光猛然扫射过来,准确定位到行逸楼的空教室,高桂生招呼着保安大爷撒腿冲了上去。

  眼看着那道光就要照到楼道了,商泊云拉着江麓躲进了楼梯间底下。

  瞬间灰尘满天。

  “把前门给我堵着!现在还敢躲到行逸楼谈恋爱?”高桂生声如洪钟,这次有组织有计划地当成捕获了一对野鸳鸯。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他才杀进去。

  “高三不学习跑来这儿?”

  楼梯间底下狭窄,堆满了杂物,大多是各个社团的道具,商泊云和江麓挤到了一起。

  ……又抱一块儿了。

  商泊云幽幽地想,如果非要让他在江麓面前丢人,他宁愿真去练王八功。

  “嗯……怎么又是你们两个,上次抓的也是你俩!”

  上次也被高桂生撞见的两个人面对面,都没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轻轻地起伏。

  紧接着,好几道脚步声响起,高桂生的愤怒之下,男生声如洪钟:“老师,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高桂生更加愤怒了:“上次怎么写的检讨?都想在档案上记大过吗!我已经网开一面了,结果一犯再犯!”

  男生梗着嗓子对吼,女生语气慌张,最后被吓哭了。

  声音太杂乱无序,江麓在黑暗中拧了拧眉头,忽而幽声道:“我们为什么要躲?高主任抓的是早恋。”

  “我们这样的,不能算吗?”商泊云很轻地咳了声。

  “你指的这样是什么样?”

  还是冷冷淡淡的语气。

  商泊云精准踩雷:“我们亲都亲了。”

  江麓已经和某度搜索探讨过这个问题了。

  他冷静地和商泊云分析:“接吻也不一定是恋人做的事。”

  “也可以出于冲动,暧昧,或者成年人的一夜情。”

  商泊云越听越不对劲。

  前面几句就算了,“一夜情”是怎么回事。

  他回到高中可不是为了提前获得床伴关系的入场券的。

  他的呼吸声变得有些粗重——是情绪起伏导致的。

  虽然时间、地点、氛围都不太对,但商泊云知道小江同学需要准确的答案。

  他握着江麓的手,十指一根一根挤了进去。

  “这些都是歪理邪说。”

  脚步声伴随着咆哮和抽泣一同离开。足以被抓去做典型的两个人还藏在楼梯间里,身体挤在了一起,呼吸也被迫缠绕在了一起。

  躲得太匆忙,两个人又手长脚长,最后蜷成了个禁锢似的拥抱,江麓的手一直被商泊云握着,不得已地靠在了他身上。

  橘子的气味还在飘。

  “我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完全没有看出来吗?”

  他低着头,像要复刻昨天晚上的事情一样,然后嘴巴立刻被江麓捂住。

  商泊云只好拿额头和江麓蹭了蹭。

  商泊云的声音不算很大,拥挤的楼梯间里自带混响,所以这句话几次三番冲击了江麓的神经。

  “什么?”江麓反问。

  商泊云说:“因为我喜欢你。”

  他重复了遍。

  “商泊云喜欢江麓。”

  回音嗡嗡地在杂物堆里横冲直撞,最后一股脑全部钻进了耳朵。

  楼道没开灯,看不清商泊云的表情,但他的语气太真诚,没让人听出一点玩笑的意思。

  两个人仍然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手就那么攥着,攥到升温冒汗。

  江麓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但他没忘记来这儿的原因:“那你为什么躲我?”

  黑暗中,商泊云叹了口气,他忽而很轻地挣了下,姿势从半坐在地上改成了半跪,随即用膝盖抵开了江麓的双腿。

  江麓猝不及防地被带坐到了商泊云身体的中间。

  商泊云把茫然的江麓往某个地方不轻不重地嵌过去。

  “别乱动。”

  “这个……就是原因。”他的声音远没有动作这么自然,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沙哑。

  什么原因?这种时候了还卖关子——

  江麓一愣,然后感觉到大腿被某个东西抵着,他瞬间明白过来,面部急剧升温。

  刚刚还故作冷淡的人这会儿僵在商泊云的身上,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给个准话。”商泊云闷声笑起来,“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