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大课间, 广播里,高桂生正在语气激昂地作联考总结。

  “在这次联考当中,附中学子充分展现了学校风采、学校精神, 高三年级联考前一百有六十八名同学来自附中, 其中,高三(五)班许葭禾同学以715分夺得联考第一……”

  许葭禾在给人发成绩条。

  联考完全脱水, 五班最近好像焦虑攀比的风气有些重, 思来想去,叶凝选择选择把各科成绩打印出来单独裁剪后再发下去。

  “我不看我不看我不看。”

  陈彻捂着脸, 锅盖刘海甩得像飞天面饼。

  许葭禾:“考没考砸完全没底么?这次进步了。”

  陈彻从手指缝里透出眼睛:“进步多少?”

  “下次考试我们又是一个考场的名次。”小许班长把陈彻的成绩条抽了出来。

  陈彻抬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没骗我?”

  许葭禾笑了笑, 往后面走去。

  陈彻把成绩条压在了手指底下,缓缓将数字一点一点露出来。

  一个胖乎乎的3先露了出来。

  陈彻不自觉屏住呼吸。

  ……年段排名36。

  刚刚好,是坐在一考场最后一列最后一个的名次。

  陈彻兴奋的爆鸣在身后响起, 许葭禾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商老板不在吗?”

  许葭禾把江麓和商泊云的成绩拿了出来, 却发现商泊云的位置是空着的。

  “他被赵老师叫过去了。”

  “哦,那应该是去拿新订的资料了。”

  江麓闻言, 温声道:“我帮他也一块拿了吧。”

  “行。”小许班长十分欣慰, 遂把成绩条都拿了出来。

  成绩条上,宋体字方方正正, 墨色还很新。

  江麓扫过自己的成绩,只在物理上多停留了几眼。

  商泊云的成绩条并在上面, 英语分数115, 和理综数学比起来一点也不突出, 和上个月的商泊云比堪称飞跃。

  肩膀忽然被人揽过, 商泊云把一沓物理资料随意搁在了桌上。

  “咦,谁物理考这么好?”

  他空出来的手也落在了那张单薄的纸条上, 手掌虚虚地和江麓隔开一点距离。

  江麓:“……吓我一跳。”

  “青天白日下的大活人。”商泊云不满,掌心随之轻握住江麓的手,“鬼能有温度吗?”

  “不过,你的手怎么总这么凉,穿少了?”

  商泊云低下头嘟哝了声,忍不住握得紧了些。

  颈窝被他的头发轻微地蹭到,有点痒,江麓感觉像商熊猫在靠着他似的:“是天生的。”

  “我瞅瞅你物理多少分。”

  陈彻终于从亢奋中回神,挥着自己的成绩条转过了过来,然后看到了堂而皇之攥着江麓手的商泊云。

  “天哪,商泊云。”陈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商泊云眉梢微挑,一脸坦荡。

  江麓耳朵红了红,目光略过那沓资料,镇定地开口:“这是热力学第一定律的,实践。”

  “天哪,江麓。”陈彻真没话说了。

  商泊云松开了手,慢声道:“难怪物理考这么好,复习进度还挺快的。”

  手顿时一松,江麓把商泊云的成绩条塞给了他。

  “那你下次英语也要再考好一点儿。”

  “遵命。”商泊云不逗他了。

  他直起身,拿着那沓资料去了前面。

  江麓悄悄将手交叠而握。

  商泊云的掌温偏高,这一会儿,热意还在手背上。

  时间一晃眼就到了周五,明天去爬山,再过三个月,比赛结束,他的生日。

  江麓一瞬间想起这么多的事情,目光抬起看去,商泊云在按小组发资料,偶尔抽空和谁说几句话,眼里都是不经心的笑。

  他没忍住,眼睛里也浮出笑来。

  *

  “壶山的东边山道修得挺好的,爬上去大概三个小时。”

  【壶山取经记】的小群里,几个人都挂着语音。

  听到商泊云这么说,陈彻不同意了:“扯吧。小学秋游,我们爬了一整天,我在半山腰累得哇哇哭,下山还是坐的索道。”

  “你那会儿多大,现在多大。”商泊云站在超市货架前拿吃的,“水和零食我都带了,你明天多带个充电宝,我那个坏了。”

  陈彻自然乐意,郝豌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害羞:“我自己做了一些便当,明天带过来给大家?”

  陈彻来了精神,直接点上了菜,郝豌脾气好,一一都应了下来。

  江麓听了一会儿,问道:“我需要带些什么吗?”

  他对秋游的印象还是好多年前的了。

  在叶家的祖宅里,听那些表兄妹热热闹闹的描述。

  长洲的小学很多都有秋游的传统,常去植物园或者郊外的公园,远点儿坐大巴,往梧城宜枫跑,江麓的小学念得断断续续,完全没有这样的体验。

  “好像都差不多了。”陈彻点完了菜,感觉明天会十分圆满,“没事,这些就行了。”

  “需要多穿件衣服,山上比市区冷。”商泊云扫过那一排巧克力,问道,“抹茶还是牛奶?哦,还有榛子的。”

  他想了想,全都拿了一份。

  反正小江同学是个甜食脑袋,商泊云发现了。

  “我也要!”陈彻没弄清楚是什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嚷了起来。

  “别又着凉了。”听到江麓答应之后,商泊云淡定地退出了群通话。

  商女士正在柜台那记账,看到商泊云手里抱得那一堆零食,笑道:“进货呢?”

  商泊云面不改色走过去:“妈,给我拿个购物袋。”

  商女士嘴上不饶人,微低着头去给商泊云拿袋子了。

  商泊云忽然道:“大方点,商女士,过几年你会有个热闹的商场。”

  “说得好听。”

  商红芍把袋子递给了商泊云,灯光底下,红色的大卷随着动作微动。

  “明天和同学一起去爬壶山?”

  “嗯,和陈彻,郝豌,还有……”

  “还有上次来家门口等你的江麓?”商红芍慢悠悠道。

  商泊云从这份从容之中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

  他看向商红芍,样子有点儿呆。

  “行了。太明显了。”不需要喝下一支罗曼尼康帝,商红芍也可以向商泊云展现出她超强的心理素质,“你这点和我像。喜欢人那是压根就藏不住。”

  母子两人,眉眼相似,性格也相似。

  寥寥数面,商红芍就看了出来。

  她不禁有些感慨。

  “你吧,看着万事不经心,其实死倔。”她把那几块巧克力都放进了购物袋里,“别最后搞砸了。”

  就像她一样。

  南北两地,去家千里,自以为有真心就可以坚定,结果却惨烈收场,记忆里只剩一地狼藉。

  商泊云笑得很轻快:“我不会。”

  “就嘚瑟。”商红芍把袋子系上,“一共324,从你生活费里扣了。”

  商泊云:“……妈,不能给我进货价吗?”

  商红芍微微一笑:“你带人出门约会,还和老板砍价的?”

  商泊云提着袋子,慢吞吞地上楼了。

  *

  早晨八点,壶山底下尽是晨练的大爷大妈,退休的老人拿的手风琴萨克斯,在山脚下排练。

  跑调了。

  江麓不露痕迹,收回了目光。

  乳白色的雾气浮动,长洲的冬天泛着湿凉的冷意。

  “票买好了。”商泊云走了过来,问道,“差不多到中午能爬到顶,到时候在壶山寺逛一下,然后再从西门坐索道下去?”

  几个人都没有异议,只有陈彻忽然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上半身是卫衣,下半身却穿了条不到膝盖的运动裤,印着硕大的logo,是高中男生里很流行的款式。

  “你穿这么点,没关系吗?”郝豌目露关心,他常常户外运动,这会儿一身肌肉都裹在了冲锋衣里。

  “……我妈忘给我洗衣服了。”陈彻抖着哆嗦的小腿,“我又不想穿校服,忒难看。”

  商泊云的目光落在了江麓身上。

  淡蓝条纹的衬衫外面是件菱格的针织毛衣,下面的裤子遮住了一点儿鞋面,整个人看起来——

  商泊云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口中念念有词:“我们小江老师比陈彻聪明多了。”

  “喂喂。”陈彻拒绝踩一捧一。

  江麓有些好笑地拍开了狗爪子,声音期待:“出发吧。”

  *

  山脚下长了好些常绿的树,沿着青石的板道往上爬,渐渐能看到树叶泛着黄。

  明明市区的树好些已经凋得差不多了,壶山还是一片繁盛的秋景。

  “我记得我们那会儿爬壶山可好玩了。”

  一行人热热闹闹的,陈彻爬了段路,这会儿也不觉得冷了,“带一堆吃的,我还没走多少,就全吃完了。”

  他捏着郝豌做的梅子饭团,啃了一大口。

  商泊云提醒:“你现在也是。”

  “那不是你还背着其他吃的吗?”陈彻哼哼了几声,继续道,“老师怕我们路上坚持不下去,就给我们讲故事。”

  “但那老师,特缺德,讲的全是鬼故事。”

  商泊云面露回忆:“你好像还被吓哭了。”

  陈彻不承认,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郝豌,你小学不是在泰国念的吗?泰国鬼片老吓人了。”

  郝豌轻“啊”了一声:“你说那些鬼片?”

  他低声道:“可是,其实都是真的发生过的呀。”

  壶山的树在山道两侧自由生长,枝丫繁茂,头顶,枫树是如血的殷红,早间的山风吹过,它们在雾气中显露出几分轮廓。

  江麓的表情微变。

  陈彻来劲了:“还要走好久,干脆讲几个鬼故事?事先声明,我的故事可是很吓人很吓人的。”

  江麓扯了扯商泊云的衣角。

  “害怕啊?”商泊云眼睛里攒着笑。

  江麓定神:“没,我想吃巧克力。”

  商泊云看得分明,心领神会地照顾了小江同学的自尊心。

  前头,陈彻已经先开了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