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彻和商泊云的友情贯穿了很多年,这一点,从商泊云还去见证了他失败的求婚就可看出。

  但直男陈彻无法理解这一件事。

  一行人从西门回学校,李思维拎着商泊云的书包健步如飞,保证自己第一手抄到作业。

  陈彻溜溜哒哒,步子悄然慢了下来,渐渐和商泊云并肩。

  江麓正被郝豌询问英语作业的事情。

  “商老板。”陈彻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干。

  他锅盖刘海下的小眼睛格外认真,还掺杂着一丝不可置信。

  “周五晚上,你——”

  “嗯。”商泊云毫不避讳地承认,但他很快又道,“保密。”

  陈彻的眼神彻底裂开。

  九月末,长洲将要迎来最繁盛的秋天,正午的风还是热的,陈彻莫名觉得心透凉。

  他看向江麓的背影,幽幽吐槽:“合着您拿的剧本还真是《那些年》啊。”

  “多大个人了,还搞恶作剧、死对头那套追人。”

  顺直男还是无法接受好友中道变弯的灵异事件。

  “说出去谁信。”

  商泊云微微一笑:“数学作业你别抄了。”

  “哎哎哎!”陈彻立马翻脸,“不成!”

  李思维只觉得有一阵风掠过,一道冲劲袭来,手里的书包就到了陈彻手里。

  “卧槽,陈彻你偷袭!”

  锅盖刘海拼命奔跑,内心炸裂的尖叫终于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

  谁懂啊,他最好的兄弟居然弯了。

  正在走廊上巡视的高桂生皱眉,伏在栏杆上咆哮:“那谁!校园里禁止大声喧哗。”

  “啊啊啊啊——!”陈彻心想,臣妾做不到啊!

  *

  五班的人在起初的惊讶后渐渐习惯,五班之狗和五班之花确实结束了旷日持久的矛盾,连叶凝都很意外,商泊云这一周来的英语作业居然水平有所上升。

  她观察着小江同学和小商同学的相处,感到十分的欣慰。

  唯有陈彻,偶尔讳莫如深,偶尔苦大仇深,向商泊云投来复杂的目光。

  某次,江麓在给商泊云讲完一道翻译后,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陈彻最近是和你有什么事情吗?”

  商泊云终于搞清楚了状语后置宾语补足语,把一道中译英顺畅地写了出来。

  闻声,他道:“不用管他。”

  陈彻泪流满面,也道:“谢谢你的关心,钢琴家。”

  奇奇怪怪的陈彻。

  江麓忍不住弯唇笑了笑。

  商泊云语气懒散,笔尖轻点了几下纸面:“小江老师,这道题是这么写吗?”

  陈彻便看到江麓很快移开了目光,去看商泊云刚刚写出来的翻译。

  他有些牙疼。

  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商泊云这厮心思这么深?

  *

  插科打诨,时间顿时走得很快,周五的最后一节自习课上,叶凝微笑宣布下周就要迎来高三第一次月考。

  “这是对大家复习状态的一次检验,也是为了让大家更好的适应高三。”

  叶凝眼镜下的表情很和蔼,但教室里顿时哀鸿遍野。

  唯有商泊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他记得五班的习惯是,每次月考过后换一次座位,对吧?

  国庆过后,附中才会正式开始晚修,但月考在即,周五这天,留在教室想多学一会儿的人都多了起来。

  陈彻也临时抱佛脚,短暂中止了和商泊云的游戏之夜——尽管他觉得变异的商泊云已经不在乎和他那份金子般的友情。

  但商泊云把写完的数学作业给他当参考时,陈彻还是能屈能伸地接过去了。

  *

  教室里的人坐得整整齐齐,空了商泊云和江麓的位置,也不算显得太突兀。

  江麓是因为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回家,而商泊云则是单纯因为心态太好。

  校园的阔叶树不过一周,就已经彻底不见青绿,梧桐大道上,按时放学的大多是高一和高二的学生。

  “月考会紧张吗?”

  放学后要是江麓不去琴房,和商泊云一块儿放学反倒成了常态。不过今天的区别在于,往常还会有陈彻他们。

  江麓答得很快:“不会。”

  校园落在一种柔和的明亮中,暮色是火烧般的橙紫,映在江麓的眼睛里,像团开着的鸢尾。

  “但你很认真。”商泊云似乎起了闲聊的心思,又或者是关心和他一道学习了一周的江麓,“我以为你会很在乎月考。”

  商泊云当然没有忘记,江麓对于钢琴的重视,重视输赢,重视演奏,以至于焦虑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十七岁的江麓会比成年后更在乎这些吗?

  学习又何尝不是一种比较。

  江麓也确实付出了相当程度的认真。

  江麓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在乎,只是对我来说——”

  他默然一瞬,斟酌用词,“没有什么比钢琴更重要。”

  *

  从记事开始,就被抱到钢琴前,话还只能说个囫囵,先学会了看乐谱。继承了来自母亲的天分,江麓学得很快,也很好。

  他确定在一开始的时候,钢琴带给自己的只有纯粹的快乐。

  那个时候母亲的身体还未衰败,他甚至还去听过母亲的演奏会,明亮的光落在母亲身上,所有人赞叹她的才华,他小大人似的穿着西服,坐在父亲的身旁,目光中尽是骄傲。

  然后赞叹变成了惋惜,她衰弱到不能练琴,不能演奏完一支曲子。

  但很快,赞叹又落在了江麓的身上,期待也落在了江麓的身上。

  母亲的身体必须长居疗养院,父亲成了他相处更多的亲人。

  童年提前结束,没来得及和新认识的同学相处,就请几天几天的假期去比赛,寒假暑假,飞往京市或者国外,见那些赫赫有名的老师。

  练琴、日复一日,郊外五层的别墅,华美似古典的城堡,江麓和那架刻满蔷薇的钢琴一同度过了漫长寂寞的时光。

  同龄的人应该很少像他这样,但他只能这样。

  直到他十四岁,拿下一个至关重要的奖杯,而母亲的身体也暂且好转,他的第二位钢琴老师谭枳明、母亲的师兄兼好友向他的父亲建议——

  “小麓的天分和成就我可以担保,这三年,让他在长洲完整读完高中也没关系。”

  谭枳明那样希望谭映雨继承他的衣钵,却远远不会做到像江盛怀这样的地步。

  江盛怀犹豫不定。

  谭枳明又道:“也让小麓多陪陪明薇,不好吗?”

  江麓的生活中终于有了除钢琴之外稳定存在的事物。

  他认真地去做一个合格的高中生。

  尽管江盛怀不会在乎,他成绩如何,什么名次,只偶尔介意学习的时间是否耽误了练琴的进度。

  *

  这种认知其实会令江麓难过,但他不想表现出来。

  商泊云没放过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不坦诚这一点倒是贯穿了江麓的十七岁和二十六岁。

  不坦诚也没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但我觉得很重要。”商泊云说。

  江麓微怔,就听到商泊云漫不经心道:“都看到我们一块儿学习了,要是你的物理考得不好,我的面子往哪儿搁?”

  江麓忍笑道:“那也是。”

  “同理可得。我的英语如果还是只有七十二,你不会觉得挫败吗?”

  “还是会的。”他想了想,自己教得很认真。

  “所以,以己度人。”商泊云笑意粲然,又露出了那颗尖利的虎牙,“我很在乎,江麓。”

  没有叫他“小江老师”或是“江麓同学”,商泊云看着他,直截了当地喊他的名字。

  断句是门很奇妙的学问。如果商泊云再说的快一点儿,就可以当作是“在乎江麓”。

  没待江麓反应过来,商泊云将一个巨大的蓝色烫金信封从书包里翻找而出。

  浅色的铃兰开在上面,如果忽略右下角画得如同一辆猪的哈士奇,这是个很精致的信封。

  就是沉了点。

  “这是什么?”

  商泊云面不改色:“情书。”

  “……?”江麓扶额,“都说了那是演奏会……”

  “不收吗?”商泊云酿的醋只会迟到,但绝不会不到,“嗯,学长?”

  他俯下身来,那双淡棕色的眼睛里倒映着江麓清隽的面孔。

  江麓对于商泊云的好胜心早有认知。

  他将信放进了书包里,微微笑道:“收啊。以己度人不是吗,商老板?”

  被反将了一军。

  如果不是他耳尖通红,商泊云险些要以为江麓的身体里,也是一个二十六岁的灵魂。

  十七岁的江麓,对于来自同性的“情书”并没有什么抗拒的反应,但这份游刃有余,却没有太多不同。

  商泊云克制住了自己内里的蠢蠢欲动。

  他磨了磨后槽牙,直起身来。

  校门就在前面,江家的司机还记得自家少爷的这位同学,询问今天是否也要顺一段路。

  商泊云挥了挥手,道别的样子漫不经心。

  车门很快关上,商泊云的身影落在了后头。

  练习册和琴谱之中,夹着淡蓝的信封,商泊云的态度怎么看都是在玩笑,所以这封“情书”也同意不必当真。

  江麓耳尖的热意却在上升,发觉无论是针锋相对,还是握手言和,他的情绪确实都会因为同一个人起落。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好奇地将那个信封重新拿了出来。

  司机开车时向来专心致志,因而也就没有注意到后视镜里,江麓的表情瞬间凝滞。

  “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