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洲大学的校庆,年年都声势浩大。

  观众席上前排,尽是衣冠楚楚的杰出校友,璀璨的灯光下,人人挂着得体的笑容。

  “那会儿被老李一天三骂,没想到毕业这么多年,倒成了得意门生了。”一个穿着印花衬衫的青年拉了拉领口,嘀咕道,“礼堂还和我们念书的时候一样,冷气吐出来都是热的。”

  “做实验能睡过头,来了实验室继续睡,乔叙,老李骂得不冤。”商泊云挑眉,眼角攒出轻淡的嘲笑。

  乔叙不乐意了,正要追忆下自己的青葱岁月,商泊云看向前方:“到下一个表演了。”

  乔叙只好作罢。

  台上,已经到了压轴嘉宾出场的时候。

  主持人是长洲大学音乐学院的学生,台风很稳,这会儿语气里却带上了点按捺不住的激动。

  “接下来,有请音乐学院钢琴系客座教授,知名钢琴家江麓为大家带来钢琴独奏Clair de Lune。”

  霎时间,掌声如雷鸣,比之前所有节目都热烈。

  乔叙懵了:“那是谁?”

  “不知道。”商泊云跟着鼓掌,语气欠揍,“先捧个场。”

  今天装的什么大尾巴狼?乔叙服了。

  又见商泊云西装熨帖,戴着副银边细框眼镜,从头发丝到袖扣都精致优雅得令人发指,衬得一身花绿的自己像老港片里的马仔。

  乔叙难得嫌弃自己的风骚。

  礼堂暗了下来,舞台上,那架纯白的斯坦威落满了光芒。

  深灰礼服的青年走在聚光灯下,皮鞋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均匀的声响。

  他先鞠了一躬,才坐在了琴椅上。

  青年生得很漂亮,眉眼精致柔和,在过于强烈的光芒下,犹如颜色温润的玉器。

  应该很有名,起码周围的人都低声讨论了起来。

  观众席上,学生语气骄傲,说这是音乐学院真正的金字招牌。

  乔叙不认识什么钢琴家,他向来不花心思在精神追求上。

  但当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落下第一个音符,乔叙眼睛亮了起来。

  钢琴声流淌而出。

  面容俊美的青年垂着眼,而聚光灯好像变成了静谧的月亮。

  一曲终了,掌声如雷鸣。

  “刚刚,刚刚——主持人说他叫什么名字?”乔叙转身,扒拉住他的好友,“我忽然感觉到艺术的召唤。”

  “怎么?”商泊云望着舞台上起身谢幕的青年。

  江麓低着头,露出的一截长颈是漂亮的雪色,被礼服两肩的水晶流苏衬着,仿佛也带上了熠熠的光。

  “我记得你前任好像是个大提琴手,他今天也来了?”商泊云语调随意,目光落在舞台上。

  “哪有什么前任,只有我的下一任。”乔叙眉飞色舞,“所以他的名字你听清楚了吗?”

  “没有。”

  “商老板,你在这种事情上永远很没劲。”乔叙回道,“不过待会儿的晚宴他肯定也会参加,到时候我去要个联系方式。”

  商泊云没接话,一旁的乔叙已经在打量自己这身热带花蝴蝶到底得不得体了。

  而年轻的钢琴家微微侧身,正含笑和主持人握手,秀美的桃花眼轻挑,是很动人的轮廓。

  商泊云很轻地咬了下后槽牙,情绪浮了起来。

  好友再次附耳过来:“商老板,打个商量,咱俩换个外套呗?”

  “滚蛋。”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舞台的帷幕缓缓合上,那身姿俊秀的青年已往后台走去,最后一个合唱的节目登场。

  煽情的歌声结束,终于到了募捐的时候。

  长洲大学的校友基金会放眼全国也堪称“豪奢”,这座全国顶尖的学府能人辈出,以至于每年校庆,排场都大如卫视的晚会。

  商泊云微笑着站在聚光灯下,一旁,电子信息院的院长老李眼神慈爱,看着云山科技的CEO在捐款的支票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台下,乔叙毫无合伙人的自觉,热火朝天地和某个学妹打听到了钢琴家的来历。

  晚七点,校庆宴会正式开始。

  礼堂的二楼布置得华美隆重,满堂衣香鬓影,四处可见谈笑风生的人。

  乔叙好歹是把领口扣上了,同商泊云一道应酬。

  不过他有些心不在焉,端着酒杯,目光四下看去,而后锁定了目标。

  反正名利场上交际的事情,商泊云比他得心应手。

  乔叙很不厚道地溜走了。

  “江老师,百闻不如一见。”

  他面上带笑,语气自然,仿佛早就认识江麓——

  实际上,一个小时以前,乔叙才从学妹的八卦和百科上大概了解这位钢琴家。

  “你今天弹的一如既往的好。”

  不过并不妨碍他孔雀开屏。

  面前的青年露出意外的神情,而后也笑了起来。

  乔叙暗忖,近看果然漂亮。唇红齿白,桃花眼,微长的乌发柔软的垂在肩上,整个人和张画一样。

  啊,左眼下面还有颗淡色的小痣。

  “谢谢。”

  江麓迎上了商泊云的目光,他神情不变,嘴角仍带着笑。

  乔叙越发兴致勃勃。

  他再接再厉:“我姓乔,单名一个叙。”

  “叙述的叙吗?”

  乔叙眼睛一亮:“一下就让你说对了。”

  江麓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巧。

  “很高兴认识你,乔先生。”他的语气也亲昵了点。

  乔叙感知到江麓并不排斥和他聊天,立刻趁热打铁:“所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下个月海音大剧院的独奏会,我没能抢到门票。”

  他在聊天上很有技巧,查到江麓的独奏会一票难求,这会儿便拿出来做理由,一脸真诚地看着江麓。

  平心而论,乔叙的外貌很有迷惑性。

  偏稚气的娃娃脸,顶着一头浅棕的羊毛卷,哪怕穿得花里胡哨,也让人觉得天真无害。

  于是,刚走过来的商泊云便听到钢琴家答应的声音。

  一晚上都未曾正眼瞧过自己,这会儿和乔叙聊得倒开心。

  商泊云的目光越过江麓,声音淡淡:“乔叙。老李找你呢,今天不是正好要和他讨论系统开发的事情吗?”

  乔叙眨了眨眼,看着江麓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这才舍得离开,还不忘热情洋溢地留下一句“江老师,回见”。

  江麓微微点头,对上了商泊云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说:“回见。”

  不加停留,青年转身离开,肩上的水晶流苏仍然在灯下轻晃。

  *

  晚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江麓适应了很多年,却发觉还是不得自在。

  原本也只是钢琴系的客座教授,是欠了昔年恩师的人情,才来了这儿教书。

  婉拒了几个前来攀谈的人,递过来的杯盏也没喝。

  眼看着有人露出败兴之色,江麓毫不在意。

  长洲大学的礼堂很气派。

  这座学府已有百年,礼堂原本是民国时传教士筹建的教堂,仿的是巴洛克的风格。

  几经修缮,终于成了现在富丽堂皇的模样。

  江麓往外走,落地窗前,红丝绒的窗帘垂坠着,隔开了宴会的灯光和外头的夜色。

  露台宽阔安静,人人都在里面忙着交际,江麓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春夜连绵的灯火,便被一只宽大的手向一侧拉去。

  露台的门关了,带起一阵风,红丝绒轻晃了下,缓缓静止,谁也没注意。

  带着酒精气息的吻便压了过来,男人咬牙切齿:“真行啊,钢琴家?江老师?”

  诚然两个人关系不算体面,可不知为何,看到江麓人前避嫌的样子,商泊云心里还是升起团火来。

  不想让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就算了,和乔叙那个花花肠子聊那么多做什么?

  他将江麓带到了身前,垂着眼睛看他。

  江麓却懒得看商泊云,用力将他推了推。

  推不动。

  “别发酒疯。”

  他讨厌酒精味。

  “我没醉。”

  见江麓终于开口,商泊云的怒气一下就没了,他嘴角微弯,将人的脸掰过来,发现江麓的脸上露出了不虞。

  他俯身,又亲他。

  这次终于没有了那种逼人的压迫感。

  江麓的嘴唇通红,沁满了水色,商泊云拧眉端详几秒,问道:“今天化妆了?”

  “表演需要。”江麓言简意赅。

  “好看。”

  口红尽让商泊云啃光了。

  化妆师今天还给江麓描了眉尾,修得细了些,看起来多了点秀美的柔和,衬着这双桃花眼,不笑也可亲。

  宽阔的手扣在了江麓的腰上,亲吻落在了他的脖颈,耳畔。

  水晶流苏被碾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四月,暮春,气温却已经高了起来。

  他的喉间溢出一丝闷响,商泊云察觉到江麓的回应,低声笑起来:“我喝了酒,江麓,你得带我走吧?”

  话是请求的意思,手还握着不放,不让江麓说一个“不”字。

  江麓知道这人的德行,反问道:“乔叙呢?”

  商泊云:“你问他做什么?老李——就是我们俩以前的导师,有事找他。”

  又说:“司机我留给他了,他回得去的。”

  他这会儿很不讲和乔叙的兄弟情义。应该说,乔叙从提出想要联系方式的那一瞬间,商泊云就琢磨好把他提溜到老李那去了。

  两个人贴的太近,江麓将他神情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眉眼生得浓烈,因此情绪也向来浓烈。

  在外衣冠体面,待到在他面前,脾气便有点儿狗,斯文谈不上多少,败类的味道倒有几分。

  江麓说:“先松开。”

  商泊云知道是答应的意思,勾唇笑得开怀。

  他跟在江麓身后,看着他将露台栏杆打开。

  室外的长梯往一楼的草地延伸,四周都是春夜的树,花开着,有风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