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历史军事>功名>第一四五章 什么玩意是什么玩意

“《竹书纪年》上说,不但诸侯不承认,连周王室也不承认篡位的周平王,于是周王室和诸侯便立了周幽王的弟弟姬余为王,史称周携王。但是周携王在司马迁的《史记》这本书里一字未提。”赵旭问王若熙:“那你说司马迁是不知道这段史实,还是故意不写?”

“原因也许有很多,只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知道那时候人的处境和想法了……”王若熙说着沉默了,显然心里有太多的不解和疑惑。

赵旭笑了一下:“简单。百事通想法子将我送到太史公面前,我要亲口问问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总不至于被武帝给弄怕了。”

见赵旭为自己宽心,王若熙也笑道:“把你送到太史公面前?我干嘛那么麻烦,有那本领我不能自己去问他啊……不过也许是因为成王败寇。就像这里说的,周王室立姬余为周携王,而后去攻打在洛阳的周平王,但是没有打的过,原因是带头拥立周携王的大臣叫虢侯,虢这个国家挨着晋国,晋文侯和虢侯是死对头,晋文侯为了反对虢侯,从而起兵将周携王杀死,接着主动顺从了周平王。周携王和虢侯都死了,群龙无首。既然周平王能杀自己的父亲,改一下史书又有什么难的?那也只不过是周平王的一句话、提笔人的一砚墨罢了。敢不写?保你人头落地,再换一个写的来。总有写的。”

赵旭道:“你说的有道理。人在屋檐下,本就如此。”

王若熙又翻了几页,凝神说道:“从古至今,尧择贤而禅让舜,舜禅让禹,这些事众人皆知,但是我记得《韩非子》里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夏)桀,武王伐纣,此四者皆以下犯上而天下共誉之’,就是说舜是逼着尧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禹学着舜的法子让舜让位给自己,其实舜那会是想将帝位传给儿子商均的,禹却发动政变篡位了,后来到了禹的儿子启,启就直接的为夏朝帝王,远古真正‘禅让’的事情到此为止。试问韩非子所说的这些他是从何得知?难道法家的韩非子也是空穴来风凭空杜撰之辈?可见那会或许是有不同的着作流传的,这就是佐证。”

“还有,《山海经》记载:‘帝舜葬于山阳,帝丹朱葬于山阴’。五郎知道湘妃竹的故事,这里的记叙也很值得玩味,再试问:丹朱为何为帝?怎么还和帝舜一个死了埋在在山这边,另一个死了埋葬在山那边?再有《尚书》《皋陶谟》,皋陶是舜的大臣,谟是记录的意思,《皋陶谟》这里面也说过舜要将丹朱抓起来连同他的家人一起杀掉。丹朱可是舜的大舅子,娥皇女英是丹朱姐妹,娥皇女英为什么泪洒湘妃竹,到底是因为弟弟丹朱被舜杀了,还是夫君舜的死?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若熙说着咳嗽了一下,赵旭伸手将书合上:“别累着……岂不闻有生之人人各自私也。想当初汉献帝禅让帝位给曹丕,曹丕假惺惺的三次上书辞让,最后接受禅让,并说‘尧舜之事吾知之矣’!什么是‘尧舜之事吾知之矣’?曹丕为什么这样说?搁在现在而言,汉献帝敢不禅让皇位给曹丕吗?汉献帝还想不想活命?这已经说明白了很多问题,这又是《竹书纪年》真实性的佐证。”

“还有,《史记·殷本纪》中记载: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丞相伊尹将太甲‘放之’于桐宫。什么是放之?其实就是伊尹将太甲囚禁,还一关三年,伊尹就成了摄政王,实际上的国君。‘而后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这就更是胡说八道了,谁掌了权还会乖乖的拱手让人?前前后后分明是权臣伊尹趁着太子年幼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发动政变,将太甲囚禁在桐宫,但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对外宣扬说太甲失德,伊尹暂代王位。而太甲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三年后带兵杀回皇宫从伊尹手里抢回皇位,但是伊尹的势力太大,太甲为了稳定人心,就没有将伊尹杀死,只是囚禁到死,这显然不好听,到了书上就成了‘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原本就是太甲的皇位,用得着伊尹重新‘迎帝太甲’将皇位再‘受’与他?……归根到底,无他,这些真实的事件太过于血淋淋赤裸裸,都背弃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

“这历史都算什么玩意!”

王若熙点头:“是的。如五郎所言。或许就是这书载的事件不利于教化才会被毁,只是没有毁的彻底。不过,这事我们俩知道即可,给别人说恐怕也说不清,别人听了也未必信。因为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试图说服一个人、试图去改变一个人的固有的认知,任你说的情真意切口困舌头干,该不信的还是不信。对了,这书里还提及《玄女经》的,说玄女经是修道成仙之秘法,物外造化永寿之真诀。”

赵旭笑了:“果真这样,你先修行,谁叫你是‘百事通’?再者你不是已经熟读过了?然后将我捎带上,我也不多求活,活五百年即可,多了成了河底汪洋中的不死神鼋,好跟着你多做学问,免得总觉得自己精力有限,每天总是连轴转……”

王若熙轻轻嗔了一下:“你又胡说。人生有限,知识却无限,世间的事有些综其一生,咱们也是难以弄明白的,能精通一种已经难能可贵了,五郎是大才,岂能将精力费到案牍之劳,写写作作只是技能……我刚刚是想说《玄女经》比《竹书纪年》存在的年代还要久远,怎么从你这里看到《玄女经》之前,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呢?”

“怎么,还有百事通不知道的事情存在?”赵旭笑笑:“我也是无意间得到的《玄女经》,就像无意间就遇到了你,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真说起来,《玄女经》和《竹书纪年》倒是有些渊源。”

王若熙问:“什么渊源?……”不过说着又咳嗽起来,肚里一阵翻腾闹心,急急的往外走,赵旭连忙跟着,王若熙却不准,疾步往后院去了。

赵旭是想说《玄女经》是从贼人身上获得的,而《竹书纪年》也是从贼人那里得到的,贼身上和贼窝都是跟贼脱不了干系,难道这些贼们反倒是具有比旁人更爱藏书的习性?那可不就是书贼?

赵旭想着,心里好笑,站在门口,目送王若熙转身不见,回头瞧见燕归农和木兰、怀明几个人在远处说笑。正巧木兰这会往这边瞧,见赵旭一个人,就顺着长廊过来,老远就说:“燕大哥要带我们去山中抓鸟呢。”

赵旭回应说:“好啊,那你们去。”

木兰笑说:“我不想去……除非哥哥你也去。”

赵旭道:“我倒是想去……”

“那就去啊,就现在……”木兰说着,眼珠一转:“我去叫姐姐也去……”

赵旭刚说了一个:“她……”木兰转身就跑了。赵旭摇摇头,回到堂中,还没坐好,外面来人说陈氏牧场来人求见。

陈氏牧场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时常往来跑腿陈福泰的亲随,另一个却布巾蒙头,进到屋里后,这人才将布巾取下,竟然是陈福泰。

陈福泰今日行动隐秘,必有他情。赵旭让人看茶,一会陈福泰让亲随也到外面伺候。等堂内再无他人,陈福泰起来对赵旭躬身说道:“福泰有一事相求五王子。”

赵旭诧异的说:“场主怎如此郑重,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我力所能及。”

陈福泰也不再客气,沉声说道:“前一段,三王子让我三天内上缴马匹三百,牛羊各一千头,承蒙五王子从中调停,给我宽限了时日,我已经将马匹牛羊数目准备够数。再次谢过。”

陈福泰再次施礼,赵旭不再说话,等着看陈福泰究竟想说什么。

“陈氏牧场根植夏州,承蒙同仁照顾,薄利多销,做的小有起色,然而仓储究竟有限,平时来往的买卖都是从各地分场调度,昨天从宥州来的五十匹马,牛羊二百头若是赶到,今日就可以复命。谁知道,昨天日落时分,就在城外五十多里的地方,这些马匹和牛羊遭到了抢掠,都被抢走了。”

“什么?”赵旭眉头一皱,陈福泰接着说:“出事的地方距离长泽丘不远。”

近来马匪已经趋于隐匿,夏州城不远的地方竟然有贼人出现?还距离长泽丘不远?

长泽丘也缺马匹牛羊进贡,难道是李顺才带人将陈福泰的商队给抢掠了?

——不会。

李顺才做事老辣缜密,就算真有此意,也不会近水楼台,在家门口大肆妄为,给人诟病的机会。

何况但有动作,李顺才能不给自己说?

想到这里,赵旭问:“你有什么发现?”

陈福泰点头:“正是。陈氏牧场里所雇佣的人大多走南闯北,不乏老手,我深知人始终是第一位的,告诫过他们遇事能为则为,不能为则退。钱财为身外之物,有人在,迟早能赚到钱。因此昨晚那些贼人势大,人强马壮,训练有素,大家躲避一旁,等马贼抢掠过后,也因为离城不远,他们有人向我报信,有人就远远的跟着这些马贼,结果曲曲折折,几经逶迤,就跟到了城北驻守的拓跋崇斌那里。”

拓跋崇斌?

那些贼和拓跋崇斌有关?还是拓跋崇斌派人扮的?

拓跋崇斌是李彝俊的人。

赵旭心里豁然,前不久李仁褔的话以及李彝超对李彝俊李彝敏的对答浮现在心里。

看来,李彝俊李彝敏的确在劫掠商队了。

“结果呢?”赵旭在陈福泰面前不宜表露太多:“想必是这些贼人中有拓跋崇斌布下的眼线,你的人看到的,应该是眼线给拓跋崇斌告密去了。”

陈福泰听了微微一愣,旋即心里明白:“五王子说的极是,我当时也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些人劫掠之后,纵跑一段,是三三两两的带着马匹货物分散离开,后来汇总到了拓跋崇斌那里。人且不提,直至到了今天早上,到了拓跋崇斌那里的马匹牛羊并没有一头一只离开。”

陈福泰的意思是那些马贼是不是拓跋崇斌的人假扮的,现在也不用探个究竟,但被劫的牛羊进了拓跋崇斌的管区没有再离开却是事实。这是盯物不盯人。

陈福泰看看赵旭的脸色,沉声说道:“牛羊畜生本来没有标志,但大凡商贩为了方便不与他人的货物做混淆,都有秘密记号,因此,只要找到印记,一切自有分晓。”

陈福泰说的给牛羊身上做记号,这个木兰之前就做过,那会初到夏州,赵旭就碰到木兰因为这个和李彝俊李彝敏在大街上争辩过。

拓跋崇斌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阳奉阴违和朔州王李仁褔的政令对着干,何况官兵冒充马贼抢掠,那真是丧心病狂,这举动没有人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的。

与其说是拓跋崇斌疯了,倒不如说李彝俊和李彝敏这弟兄两个疯了。

陈福泰又说道:“原本只有这些,我是不敢来惊动五王子的。牧场里有个婢女叫喜儿,她许配的人家是城里老户,那家男子就在城北军营中,昨晚的事情、连同被劫马匹牛羊在何处他一一悉知。我说的这些都有印证,五王子一问便知。”

那个喜儿赵旭也有印象,她未来的郎君竟然是在拓跋崇斌营中。陈福泰果然细心,口说无凭,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信口雌黄,这下连证人都有了,拓跋崇斌逃不了干系,李彝俊和李彝敏难辞其咎。

事情简单,可是怎么去操作却要费些周章。

赵旭身负李仁褔嘱托清剿马贼的重任,陈福泰这会找上了门,赵旭也是责任所在。拓跋崇斌好说,可拿李彝俊和李彝敏怎么办呢?赵旭想着问:“那陈兄的意思是……”

陈福泰心里一惊,赶紧说:“不敢当!福泰一介草民,小王爷太折煞福泰了。”

赵旭笑道:“陈兄不必如此,我自幼在大唐契丹等地游逛,餐风露宿,居无定所。天见可怜,能重归夏州也是偶然,陈兄的秉性我一贯钦佩,为人忠厚,待人实在,私下里,我心里是十分赞赏的。”

陈福泰心说赵旭真是厉害,脸上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谢谢五王子抬爱。福泰惭愧……今日登门,不为其他,也不敢对牛马失窃的一事过于深究,只是这样一来,我就要从其他地方再次调度补充,只求五王子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免了陈氏牧场的耽搁之罪。”

陈福泰这是以退为进。

事情已经说的明白,但陈福泰却不敢对拓跋崇斌以及李彝俊李彝敏有什么怨言。所谓民不与官斗,拓跋崇斌让手下假扮马贼四处抢掠,陈福泰区区一个牧场主、一个大商贾对此又能如何?

得罪了拓跋崇斌身后面的人,除非陈福泰今后不想在夏州立足才要不管不顾的要一个什么公道鱼死网破,否则一切免谈,还不如吃一个哑巴亏。

“真是难为陈场主了。陈场主真的这样想?”

陈福泰看着赵旭的眼睛,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心说罢了,他又将自己叫成“陈场主”了:“要是,能再略微的寻回一些马牛牲畜,那福泰更然是感激不尽!”

五十匹马,二百头牛羊不是小数目。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不想要回来那是骗人的鬼话,要是没有顾忌的,更是要将贼人一网打尽,这亦是人之常情。赵旭将陈福泰的表情尽收眼底,说道:“你且回去,我去一下左都押衙、防遏使那里。明白?”

左都押衙、防遏使就是李彝超。五王子这是要为自己做主了!陈福泰躬身道:“福泰明白。福泰谨遵小王爷的话。现在就回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