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春雾回音>第25章 晦·往昔(上)

  我还想再见到永琏——我恐怕在最开始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后来它凝成了一枚金针,深深地卡进头脑的中枢,却许久之后才意识到它的存在。

  庭院的金花茶盛开那日,吉月良英带我去了市药炼学会。往常吉月良英只会去市内各处游玩时才会带上我,这回的安排无疑反常,很快我便知道了缘由。

  负责迎接的学会工作人员是一个高挑的短发女人,她的金发与眉眼无疑遗传给了她的儿子。她们必定见过不止一次,口头上的寒暄结束后,吉月良英甚至以拥抱回应问候。

  “没想到您会亲自来一趟,我原以为您会去星见寺呢。”那位金发女性的微笑相当可亲,让人如沐春风,“这两日要举办讲经交流会,还请来了一位加梅里亚的讲经人。”

  “这事一个月前星间司铎同我提到过,我想着明天再去,毕竟今天有更紧要的安排。”吉月良英握着那妇人的手说,“难得和你们会长见一面,我们虽然早在凝能学院就认识了,这些年来却越来越不得空。”

  金发的女性可掬地微笑着,“要不您先随我去会客间休息?会长再过五分钟就到。”

  “好,由杜多女士安排就是。”

  金发的女性看看我,又看向吉月良英,“这是您的小儿子?”

  “对,名字是祐辉,他的哥哥姐姐们都在上班上学,我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就带上一起——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哪儿的话呀,我也常带我家孩子来学会。正好今天带他来了,您稍等一下,我去把永琏叫来。”

  说完,金发的女性便快步走向大厅左侧的走廊。我抬头看向吉月良英,她冲我笑道:“总不能回回都让你父亲带你去星见寺。”

  “其实您不用为了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就带我来这里,何况您最近身体本来就不太好……”

  吉月良英笑着眨了眨眼睛,“但这是你第一次这么想交一个朋友。”

  等待的时间不长,我很快就听到了永琏的声音,语气像是在抱怨。我向左侧的走廊望去,见他几乎是被母亲提着过来,但在看到我们后,脸上的困倦迅速消失不见。他惊讶地望着我,不知他有没有从目光中识破我的忐忑。

  “让您久等了,这孩子刚才在睡午觉,我还没来得及带他去洗脸。”永琏母亲歉疚地笑道。

  “不妨事不妨事,小孩子冬天贪睡是再寻常不过的。”吉月良英温和地应道,“下午好呀,永琏。”

  “吉月阿姨好。”

  “诶呀,永琏还是这么懂礼貌。”吉月良英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发道,“阿姨帮你找了个玩伴,要是你们能玩到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永琏母亲也小声提醒着他,“上个月在星见寺见过……”

  永琏再度看向我,眨眨眼,“我记得,朱祐辉。”

  “你该叫祐辉哥哥才对。”永琏母亲连忙纠正道。

  永琏似乎有些丧气地低下脑袋,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祐、祐辉哥哥……”

  “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永琏冲着地板沉默地点头。

  吉月良英又问:“我听星间司铎说,永琏生日在四月份?”

  “对,这孩子71年出生的。”

  “哎呀,那不就只比祐辉小两岁吗?”吉月良英低头对我说,“算起来永琏是弟弟,你以后一定要多多照顾他。”

  “我明白了。”

  我应着,永琏却噘着嘴。随后我们被带去了休息室,整面的落地窗将阳光迎进室内,待两位母亲离开后,通明的房间便仅剩我和永琏两人。周围摆放着许多张沙发座椅,装饰架上则放着盆栽和植物标本。我飞快地环视一圈,无奈地发现连一张棋盘都没有。

  “你今天没带书。”永琏盯着我说。

  “是啊。”我无所适从地回道,“你也没带素描本吗?”

  “没有。每次我画画,有几个叔叔阿姨老说我这里画得不对、那里颜色没涂。”永琏撇撇嘴说。

  “那真是光想想就聒噪的。”

  “‘聒噪’是讨人厌的意思吗?”他满眼困惑。

  “嗯……可以是这个意思。”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讨人厌。”永琏沉默了片刻,“对了,我有一本书。”

  他如一阵风般地跑出了休息室,我只好选了张就近的沙发坐下。挂钟的分针只转过了三周,永琏欢喜地笑着回来,双手抱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他到我身旁坐下,我看到标题,《千蒙大陆昆虫大图鉴》。

  永琏摊开书,飞快地翻着书页,“我一直没看完,上次看到——这里!”他将图鉴拿到我面前,对页上印着许多配有说明文字的图片,“这本书好多词我都不会认,在家时都是爸爸给我读的……”

  “要我给你读吗?”

  “可以吗?”

  永琏抬眼看向我。他眼中凝固的阳光仿佛融化开了。

  “没问题。”我恍恍惚惚地应道,“对了,谢谢你上次送我那副画,那天走得太急,我没来得及说。”

  “没关系,其实扔掉、烧掉也没关系。”他别开目光说,“画得不好看,还有画错的地方,但是画到了你,所以觉得送你比较好……”

  “你画得很好。”我立即说,“我不会丢掉的,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或者、或者哪天把它裱起来,找个显眼的位置挂上去。”

  “那、那倒用不着,你放抽屉里就行了——快给我读这个吧!”永琏急促地说着,把图鉴放到我的腿上,用手指着书页左上角一只橙色的犀金龟,“这个什么竖、竖金龟……”

  于是我读道,“‘利特尔浦竖角犀金龟,主要栖息地为热带高海拔地区,雄性成虫前胸背板侧缘和鞘翅侧缘为橙色’——”

  “意思是这个虫都生活在山上吗?曙山和胧山上有没有?”

  “‘主要分布地区为加梅里亚西南部高原、塞希文亚北部、弥乌那西部森林’……璃光应该是没有的,曙山和胧山不够高。”

  “好吧,我还以为曙山够高了……”

  “‘雄性成虫体长最大可及成人手掌’。”

  “比我的手还大?好帅!“永琏低头盯着自己的左手,语气沉了下去,”要是能抓到一只就好了……”

  “这个能在璃光抓到。”我指向书页右上角的一只黑色犀金龟,“‘双叉犀金龟,常现于格兰、秋野、弥乌那、厄斯纳兰等千蒙大陆中低纬的广大地区,温暖湿热、植物茂密的区域数量多,常在夜间活动。’之前我在我家庭的无花果树上看见过一只,只不过体型没有前一种那么大。”

  “真的吗!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

  “那——明年夏天我能不能去你家找你玩?”永琏凑近了些道问。

  他的双眼充满恳切与期许,就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瞳中映着我、只映着我。

  我几乎没有犹豫。我无法拒绝他——不止是这一次,而是往后的几乎每一次。

  “不用明年夏天,今年冬天就可以。”

  永琏顿时喜笑颜开,他双手攥住我的左衣袖,“说好了!改天我就让妈妈带我去你家!”

  “只不过现在不是犀金龟的繁殖季节……”

  “我也可以玩别的,或者你给我读读你的书,比如上次你去星见寺看的那本、那本……什么西千蒙——什么五十年的柠檬——”

  “你说的是讲西千蒙国际组织的那本?”

  《西千蒙联盟从诞生到壮大,加速发展的五十年》,这个标题对小孩子而言无疑相当冗长。

  “没错没错!”

  我忍俊不禁道:“那本书读起来也无聊,还是换一本吧,我三哥先前送我了一本还挺有意思的龙图鉴。”

  “是不是红色的封面,翻开有立体画的?”

  “对。”

  “哇——”他将我的衣袖攥得更紧了些,“我、我想看!”

  或许我比永琏更期盼着他能来我家。

  冬神日前两天,我又与朱隆诚来到星见寺。祝贤与门院们都在准备冬神祭礼,星间司铎告诉我永琏在别院画画,我到了回廊下却只见一组桌椅和一台火炉。那日下着小雪,别院的青石板地面已蒙上一层薄白。桌上陶杯中的茶水没喝两口,且几乎凉透了,素描本同样翻开着,仅有的几条线简单勾勒出星见寺观星塔的轮廓。忽起的寒风将素描本朝前吹了一页,我看见了一张完成的画作,是一间坐落在竹林里的宅院。我真诚地认为,对一个还没开始上私塾的孩子而言,就算作画时有人从旁指导,这色彩搭配及对透视结构的理解已经相当出众了。

  “嘿!”

  我抬起头,见永琏从拱门外探出脑袋。

  “你来了!只有你一个人?”

  我环视了四周,同时将素描本翻回没画完的观星塔,“对,只有我一个人。”

  “那就好!”

  他这才从墙后走出来,双手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

  “你猜,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我向下扫了一眼——永琏小腿后方冒出一截过长的树枝,甚至已经抵在青石板地面上。

  “弥乌那英雄格林芬迪尔遗失的长枪?”

  永琏的笑中多了几分得意,“猜错了,比那个还要厉害——快看!”

  他抽出了藏在身后的秘宝。那是一根相当笔直的灰色树枝,永琏手握的一方还有一组互相对称的杈。永琏双手将它高高地举过头顶。

  “萨摩斯圣剑——哈!”

  他将“剑”重重地劈下。

  “‘我将呵退潮汐!’喝——”

  他向前探身,抬起手臂吃力转动“剑”。

  “‘波涛亦受我驱执!’喝——”

  再度落“剑”时,过长的“剑刃”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地面,他抬“剑”朝前方一指。

  “‘西之岛的圣火已经燃起,埃诺伊人将经此道回归’——哇!”

  他正准备做出舞台上某个最具标志性的挥舞动作,可圆弧还没来得及划出半周,树枝便从他手中飞了出去,旋转着击中回廊木柱,再沉闷地坠下,滚到我的脚边。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我手滑了!”永琏顿时涨红了脸,“我之前成功过好几次的……”

  “抱歉,我不是嘲笑你。”我赶忙捡起那根树枝,“是《埃诺伊驱魔记》中的主角对吧?可惜这把剑太长了。”我走到他面前把树枝还给他,“另外,转剑的时候不要弯折手臂,用手腕发力试试,这样能轻松些。”

  永琏没有接过树枝,他撇着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更傻了……”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提供个建议——或者说经验。”

  “那该怎么做?”

  “比如像这样……”

  说着我走向右方的空地。

  永琏当真找了一把好剑。那根树枝有着惊人的平衡度,拿在手中相当趁手,我随意比划了一招,回头见永琏吃惊地瞪着我。

  “原来你真的会剑术?”

  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当我的名字不是朱祐辉亦不是阿尔卡斯时,我曾日夜钻研过剑术并以剑士自居。那段记忆与此时此刻相距无比遥远,但只要握住剑,便能如本能反应般悉数回忆起那套剑法——可我该如何对永琏说明?“是的,前世的我曾在白迦大陆闯荡漂泊,还开创过一套独特的剑法”?未免太可笑了。

  “嗯……我会几招。”片刻后,我惴惴不安地回道。

  “我要学,你教教我!”

  我没想到他会当机立断地提出这一要求。永琏见我迟疑,似乎以为我不愿意。

  “我会认真学的,我保证!要让我大清早起来站桩,或者去瀑布下静坐三天三夜都行!”

  “虽说用不着苦修的办法,但这剑术的确不太好学啊……要不你长大些再说?”

  “你说的话怎么和老爸一样呢,我让他教我怎么建结界他也这么告诉我的。”永琏皱起眉不太开心地说,朝我靠进了些,“你先教教我嘛,要是嫌我太笨学不会,以后不再教我不就行了!”永琏抱着我的手臂恳求着,“我真的很想学,求求你了,祐、祐辉哥哥……”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望着我。如此,我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好好好,我教你。”

  不快与苦恼转眼便消失了,永琏满脸欢喜:“那现在就开始吧!”

  “这把剑太长了,练习的话最好换根短些的。”

  “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说完,永琏抛开我的手,向别院外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捧回来好几根笔直且长短合适的树枝。

  这天下午我便教了最基础的步法。我本以为永琏只是希望我参加一局孩童间的游戏,却没想到他学得这么认真且迅速。眼见着树枝尽皆折断,雪渐渐下大,灰黑的彤云将天空掩得密不透风,我们才回到回廊下休息。哪怕一刻不停地练习了那么久,永琏反倒比练习开始前还要精力充沛。

  永琏挥舞着手臂,在我面前蹦来跳去,显然还在熟悉步法,旋身站定后,他扭过头问我,“我应该还挺适合学剑的,对吧!”

  “是啊,你完成得很好。”

  “你那几招教完没?还有多少?”

  “再教几年都不是问题。”

  “太好了!”他咧嘴笑着,又绕着我来来回回地蹦来跳去,“那我可得学快点,嘿——”

  “练了那么久,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阵吧。”

  我起身把永琏拉回火炉边的竹椅,他倒没有拒绝反抗。将他安置到椅子上坐下后,我把他脱下的外套递给他,再给他倒了杯茶。陶壶一直放在火炉上煨着,现在仍然冒着热汽。

  “回家后你放松下自己的手臂,否则明早起床可能会觉得胳膊酸抬不起来。”我或许有些多嘴地补充道。

  “哦。”永琏吹着杯中的茶水,“你下次什么时候来星见寺?”

  “如果是跟我父亲一起,恐怕只有今天这样的周末。”

  “好吧……”永琏埋下头啜了几口茶。

  我沉默片刻道:“后天可以吗?明天家里要来客人,我想办法说服母亲准我一个人来星见寺。”

  “真的?”他抬起头眼睛一亮,“那、那后天下午我在这里等你!”

  他的热情让我倍感惊讶,“我还以为你比起学剑会更喜欢画画……”

  “唔……我是挺喜欢画画,但是现在更想学剑。”

  我便鼓励他,“你这么认真,再学一阵肯定就能完美扮演泰勒斯了。”

  “才不是,我想学剑不是为了这个——”

  “永琏,你又捡了这么多树枝回来!”

  突然响起的喊声既像玩笑又像埋怨。那位负责升挂灯笼的年轻祝贤走到桌边,指着堆放在台阶上折断的树枝。

  “要是被江木先生看见他又要数落你了!”

  永琏撇撇嘴扭过头,“可是他都没问我就把我的‘法杖’当柴火烧了!”

  永琏与祝贤拌起嘴来,我不禁盘算起之后一定要找个不易被打扰的练习地点,更要提前准备好不易折断的木剑。

  我并不排斥于将剑术传授他人,因为我记得很清楚,数百年前某位重归现世的阿尔卡斯也做过同样的事,然而那时他的徒弟其性格与永琏大相径庭。我甚至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自负——曾经的阿尔卡斯说不定会对我艳羡,但到了下一秒我便为自己产生的这种想法而惊异。

  我为何会这样想?朱祐辉与阿尔卡斯不就是同一人吗?朱祐辉的灵魂不就是阿尔卡斯吗?

  何况永琏并非我的徒弟。

  永琏更像我的兄弟,至少彼时的我如此认为。这个冬天我去过星见寺许多次。我们并非始终谈论剑法,休息的间隙永琏总是主动和我聊起许多琐事。比如永琏的母亲在某个周末带他去某个公园写生看见了怎样的花草风景,比如永琏的父亲时常带他去拜访那位著名古文字学者筱原和也,再比如星见寺的祝贤长年事已高即将卸任,希望能在今年旧夜最后主持一次祭礼。永琏也会和我说起他自己的事,比如他一岁时改过名,比如他不想成为父亲一样的司铎,再比如除了画画、练剑以外他还对幻术感兴趣。很多时候我只是静静听着永琏一个劲地说个不停,那都是些普通且琐碎的日常,绝对不会出现吞没一切的灾厄或散播不幸的妖异,更不会涉及毫无意义的阴谋纷争。绝对称不上精彩曲折,我却听得相当满足。不过,我真的是在听永琏讲的故事吗?说不定我只是在注视着他,听他的声音呢?

  毕竟只有在这时我才能短暂地忘记“阿尔卡斯”这个名字。

  永琏从没和我提起所谓的神子之说及降生时的吉兆,我意识到这点时是次年二月初的周末。那天的别院多出了一人,新加入的男孩是朱隆诚某位生意伙伴的儿子,他的父母同样是姮初尊者信徒,当父母们都去会客堂谈话时他便理所应当地加入了我们。那个戴眼镜的男孩与我同岁,但比永琏都要瘦矮些,眉眼中透着精明。我们练剑时他只是坐在回廊下烤火,时不时与我们说上几句。

  “话说,你们是在打着玩么?”

  “什么流派?噢——没听过。从哪儿看来的,这回旧夜祭典上那帮半人类表演过吗?”

  “这么说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诶——所以有什么用?”

  “我的意思是,和人比试的话能赢吗?要是门口窜出来一头鹿的话能制服它吗?”

  “没关系,至少能强身健体,不是吗?或许我也该跟你学两招,说不定就能少喝几碗苦得掉渣的草药了。”

  听他说了许多后,我不禁回应道:“话虽如此,你的父母应该没有让你学剑的想法吧。”

  “那倒是,我没必要学这个。妈妈说了,将来保镖想雇多少就能雇多少。”那男孩极其平静地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终于没再说话,于是我继续对永琏说:“刚才的动作再练练,转身的时候重心在左脚。脑子里的想法太多了,挥剑时更简练干脆些。”

  永琏皱着眉头瞪着地面,没应声只是点点头。我看着永琏练了三次,便听见那个男孩又发问了。

  “噢,我爸跟我说你出生时是有个白玉项环?”

  “是啊——位置再高些。”我上前抬起永琏的手臂。

  “花了多少钱?”

  “什么?”

  “你那个项环啊,买的时候花了多少钱?一定是块好玉吧。”

  我瞥向他。那男孩捧着脸望着我,目光中不见狐疑,反而透着几分真诚。

  “不是买的。”说完我便回过头,看着永琏又舞了一遍,“就是这样,再来一次。”

  “真是出生时就有的?”那男孩接着道,“能拿给我看一眼吗?”

  “我今天没带身上,下次吧。”

  “也对,这种配饰是要好好保管,免得在锻炼时摔坏了没得修。之前我爸给我买了一块玛哈尔斯产的怀表,结果去年秋天去猎场——”

  “利奥,你能不能别再说话了?”

  永琏骤然开口道。这是互相问好后的一个小时以来永琏第一次同那男孩说话。

  那男孩倒没显得恼怒,他扫了眼永琏手中的木剑,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那你们继续练吧,我等你们休息的时候再问。”

  “休息的时候也别问了,不就是想看别人的东西有没有你自己的东西好么?”

  永琏挡到我面前,背对着我面向那男孩。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记得这是我头一次听见他用如此咄咄逼人的语气说话。

  那男孩有些不高兴,申辩的声音却很低,“我不是这个意思。”

  “哼,但愿不是。管你什么怀表挂坠,什么地方产的、卖得有多贵又怎样,有本事出生的时候脖子上就挂一个去。人家的项环哪怕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来,真不知道跟你那怀表有什么可比的。”

  那男孩先是一愣,再腾地站起身,涨红脸瞪着永琏,憋了好一阵什么话都没说出口,最后一扭头飞快地冲向角门再也没回来。

  “还以为他走之前起码会反驳两句呢。”永琏转过身没好气地说,“好了,我们接着练吧。”

  “你何必跟他说这些呢?”我叹了声气,“这下他肯定会去找父母告状,万一被你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大不了挨顿骂呗。你怕什么,话是我说的。”永琏不快地盯着我,“明明是他问个没完,你都不想理他了,他还一个劲地问,话真多……”

  “我倒不是觉得他话多,也不是不想理他——”

  “你脾气也太好了,可不能这样!那家伙明明很……很……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噢!聒噪!我是说,我讨厌他!”

  永琏捏紧拳头,极其认真。他如此义愤填膺无疑是想为我出气,我不禁生出几分懊悔。

  “看来……我教了你不好的东西啊。”

  “哪有不好——唔!”

  我伸手用力按平他紧皱的眉头,“谢谢你,永琏,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被欺负的。”

  “我可不是担心你。”永琏嘟囔着别过脑袋,“你不是说练这剑法要静心吗,他老是打扰练习……”

  “嗯。”我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

  冬天仿佛转眼就结束了。二月结束时,永琏学完了第一组短招,某个下午我去星见寺找他时,他欣喜地告诉我父母看见他的表演之后接连称赞,又兴奋不已地追问我什么时候接着教新招数,我不禁想这一年的春天与夏天说不定也会来去如风。那时枳霞川的水位还未开始升涨,庭院里的樱花还未出苞,料峭春寒仍在曙山与胧山间摇摆徘徊,房檐下的冰棱又要重新冻结,意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发生——

  三月初的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晚上,吉月良英从二楼的楼梯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