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春雾回音>第6章 霁雪

  这学期的最后一周究竟是怎么度过的永琏自己也说不清。

  他没有给自己留出多余的空闲时间,努力在开始发呆的下一分钟回过神。即便好不容易写完作业,他也会将那段屈指可数的休憩全都用来温书。他坚信着只要全身心地应付学业,便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旁枝末节的道理。那几个晚上,永琏每每从书堆中抬起头时都已经是午夜,而他的付出也理所当然地有了回报。

  “完了,永琏真的要去中央凝能学院了。”

  最后一个返校日,希德尼从永琏手中抢走成绩单后嬉皮笑脸地打趣道。永琏却懒得抢回成绩单,甚至没有回敬一句,而是沉默不语地思考着之后几日的安排。

  期末结束后的周末紧接着就是九风时岁。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加之今年的雪下得尤其早、尤其大,为祈求农事活动不遭风雪重创,全国各地都会在九风时岁当天举办祭祀典礼,星见寺自然不例外。即便父亲没有直言要求,期末考结束当日永琏便主动请缨去星见寺帮忙。他并非对民俗传统或宗教仪式感兴趣,无非是想为自己找点事做,为了避免呆在家里被不想见的客人找上。

  永琏不是星见寺的门院或祝贤,用不着打扫主殿或擦洗调试仪式用道具,被分配到的都是些琐碎的差事。九风时岁后的一周就是旧夜新年,寺里得抓紧时间撤下极具农耕风格的装饰木板,为祭典换上喜庆的灯笼和挂饰。

  这天虽然还阴沉着,雪却难得停了,永琏拿着铁锹爬上别院的屋顶除雪。厚厚的积雪已经成为了一大安全隐患,甚至在午前突然崩落,差点砸中一位路过的祝贤。这终究是一份体力活,双手被雪浸得冰凉,后背却起了汗。永琏敞开外套坐在屋顶稍作歇息,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喊。

  “永琏好高!从哪儿上去的,我也想来!”

  原来是绫叶,她穿了一件俏皮的红色斗篷,正站在别院门外朝永琏招手。

  “你今天怎么来了?”永琏也冲她喊,但绫叶似乎根本没听见。

  “我看见梯子了!我马上就上去!”她一边说着一边兴冲冲地朝廊下的活板门跑去。

  “你等我下来,那个梯子不好爬——”

  然而绫叶早就跑没影了。不到一分钟一分钟,她就已经爬上了屋顶,像小猫一样匍匐着向永琏接近。她一点都不害怕登高,脸上洋溢着快活的笑容。永琏把铁锹挪开,扶住绫叶的胳膊让她安稳地靠近再坐下。

  “好开阔的视野啊,秋天坐在这里看红叶肯定很棒。”绫叶拍掉手上的雪,眺望前方,皑皑白林空缺了一小块,露出约摸四分之一块墨色的紫荇潭,“除了风有点大。”

  “那你就下去呗,回廊那儿还有个火炉呢。”

  “我才爬上来呢,你怎么就赶我走。”

  “我是怕你吹多了风感冒。”

  “我今天穿得可暖和了,况且已经有好久都没感冒过。永琏知道哪种人最容易感冒吗?”

  “我想想……难道是爱吃甜食的人?”

  “错啦,是劳累的人。你应该好好补下觉,期末考试应该已经结束一周了吧?”

  “是啊,期末考试倒是结束了……”永琏伸了个懒腰,裹上外套倒进身后还没除净的雪里,“这几天总是睡不好,老是想起以前的事。”

  绫叶屈起膝盖,双手捧着脸,“那或许你应该喝点安神剂。”

  永琏盯着灰蒙蒙的天空想了一会儿,“算了,喝了安神剂会闷头睡到天亮,再说以前的事也不全是坏事。”

  绫叶歪着脑袋聚精会神地看了他半晌。

  “怎么了,我的脸上黏上了东西?”

  “没有哦,很干净。过几天就是旧夜了,永琏要来星见寺的祭典吗?”

  “说起祭典,上午我在摊位登记簿上看到好像会有卢森洲的艺人来表演傀儡大戏,还有一支敖济人组成的小型民乐队。”

  “听上去挺有趣的呀,所以你要来吗?”

  “一个人来的话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一个人?你不和朱祐辉一起吗?”

  后背沾着雪有些发凉,永琏坐起了身。他没有回答,绫叶便静静地望着他。寒风吹过时,像有人将冰块放进了上衣领口般。

  “这就是你这几天没睡好的原因?”绫叶压低声音问。

  永琏把外套捂得更严实了些,故作平静道:“或许。”

  绫叶摆弄起斗篷上的毛球,“永琏不像是会主动和别人闹矛盾的人呢。”

  永琏不太高兴地看着她,“干嘛突然这么说?”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容易跟人吵架、爱跟人争高低的性格呀。小时候来你家,每次和你抢零食你都让着我,在学校的时候你应该也是这样吧。”

  “跟你抢零食那我成什么人了,再说,别搞得像是我故意去找那家伙挑事似的。”

  “不是吗?听你之前讲的故事,朱祐辉更不像是愿意跟你吵架的人。”绫叶停下手上的动作,“毕竟他一定会让着你。”

  “我没有跟他吵架……至少我认为那不是吵架。”

  “那是什么?”绫叶澄澈的眼睛透露着好奇。

  原本还打算胡编个借口,但在某一瞬间这个想法突然就被一股躁动的洪流冲散了。永琏咽了口唾沫。

  “因为我喜欢他。”

  “喜——欢——?”

  “是啊,没错没错。”永琏不耐烦地说,“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认识了这么久,怎么说喜欢就喜欢上了,可是我也搞不懂,这几天想这个问题想得我都差点去撞墙了。那天放学他还突然跑来学校外等我——明明根本没让他这么做啊!干嘛偏偏挑那种时候来,还拽着我罗里吧嗦地问一大堆……所以、所以我就吼了他两句。好吧,我承认我的语气确实有问题,可这也不能完全怪我啊,难道他就没问题吗?唉,你不用回答我,我知道我是在把责任往比人身上推,但真的——烦死人了!”

  永琏垂下脑袋,两手不停抓着头发。绫叶少见地沉默不语,耐不住的永琏只好又抬起脸。

  “你赶快说点什么啊,什么话都不讲搞得我更蠢了。”

  绫叶皱着眉努力思索了好一阵,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能问个问题吗?”

  “快问。”

  “‘喜、欢’……是什么意思?”

  “啊?”

  “‘我喜欢吃甜甜圈’的意思是,我想多吃甜甜圈,如果眼前有一大桌零食我也会首先吃甜甜圈。‘我喜欢白色’的意思是,如果面前有红色和白色两条裙子,我更想穿白色的那一条。那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永琏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傻——他选择的求助对象纵然心思敏捷,但在这方面不可能多有见地。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永琏连唉声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准备躺下。

  “怎么能这么算了呢!”绫叶及时拽住他的手臂,“你不是喜欢朱祐辉吗,直接告诉我你对他是怎样的感觉不就行了吗?”

  “啊——真是受不了!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直接地说出这种让人难以应对的话的啊!”

  “我真的很好奇嘛!”绫叶凑得永琏面前,“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总是想着朱祐辉的事就是喜欢吗,做梦梦到朱祐辉就是喜欢吗,还是说像现在这样,提到朱祐辉便脸红就是喜欢吗——”

  “差不多——够了!”永琏伸手推开了绫叶的脸。

  “不告诉我具体情况,我怎么为你解决烦恼呢?”

  “已经不需要了!”

  “那你需要什么,安神剂吗?”

  将来被她喜欢的那个人肯定会倒大霉——永琏不禁因那人心生了些许同情。于是他放下手,长叹一声。绫叶整整斗篷,坐回原有的位置,继续捧着脸。

  “所以你愿意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啦?”

  “我语言表达能力不太好。”永琏看着寺院境内占星塔的塔顶,两侧各停着一只斑鸫,“那种感觉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形容,硬要说的话——”两只斑鸫忽然拍打翅膀,飞进了树林里,永琏一字一顿地说,“大概就是,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

  “噢……原来是这样。”绫叶似乎并不意外。

  “原来是哪样啊?”

  “之前听你说朱祐辉升学前的故事,你说你希望他能留下来,我就在思考那时的你究竟怀有怎样的心情。原来是这样啊。”

  永琏愕然地看着绫叶——什么意思?照这说法,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去年就喜欢着朱祐辉了?

  “对了,永琏,你第一次见到朱祐辉是就很想和他呆在一起吗?”

  “没有!绝对没有!那时我完全没有别的想法,只觉得他这人很没劲!”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想和朱祐辉做朋友呢?”

  “我——我忘了。”

  那个下午永琏终究没有去找朱祐辉。

  傍晚,永琏一个人回的家,他发现西来家那棵云霙树的树枝上结出了银光闪闪的晶帘,下意识地想着一定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某个人,下一秒他便意识到自己这个想法有多好笑。

  走到客厅外,母亲叫住了正准备直接回房间的永琏。

  “回来啦,祐辉来找过你哦。”

  心脏仿佛少跳了一拍,他僵硬地问:“什么时候?”

  “大约半小时前吧。”

  永琏惴惴不安地快速思考起来,见他没吭声,母亲继续说。

  “我说你不在家,他便说改天再来。明天你干脆直接去趟银鸥路?”

  “……哦。”

  永琏快步上楼,进屋后立即弯腰检查床下。

  那条围巾仍然在,只是沾上了些许灰。永琏放松地舒出口气。

  次日,他却没有按母亲所说去银鸥路的朱家,而是带上一堆作业清晨便直奔星见寺。时间还早,先写写作业,到了下午再说吧。虽然如此想着,但九点时一位年轻祝贤来找永琏帮忙,等他干完活就该去吃午饭了。永琏不愿意脑袋空空地去朱祐辉家,无论如何都得为上次在青鹊桥对朱祐辉说的话作出应有的解释,可是该怎么开口呢?他抬起头,望着别院回廊外的飘雪。

  对不起,那天我实在是太心烦意乱,只是一心急着回家,并不是生你的气,我其实一直都期盼着你能早点回来——

  “什么傻话!”永琏把稿纸揉作一团,扔进炉火中。

  他仿佛忘记该怎么道歉了,更记不得上次和朱祐辉闹矛盾是什么时候——他们以前有闹过这样的矛盾吗?

  《沟通技巧大全》上会写多少种道歉方法呢?永琏无助地想着,犹豫起要不要晚上去一趟青鹊桥西的书店。

  躲在星见寺的那几天转瞬即逝,当永琏回过神时,连别院的回廊都挂上了红纸灯笼,提醒着他今年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后天便是旧夜了。

  “你怎么还没去找祐辉?”

  这天永琏前脚刚踏进家门,母亲就赶至玄关严厉地发问。

  “人家每天都来找你,我每次都说你去星见寺帮忙,像是在帮你撒谎似的。你难道是故意躲着他吗?”

  “我没有!”永琏当即反驳,却连一句解释的话都编不出来。

  “那为什么?寺里的杂活有那么多吗,十多个祝贤和门院都干不过来?”

  “的确很多活啊,不信等老爸回来了问他……”

  “你爸回来了我自然要打听打听你每天都在忙些什么。但你先过来,现在就给朱家打电话,说你明天上午十点要去拜访。”

  肚子突然绞痛起来,“不用了吧,我明天直接去就是了——”

  “现、在、就、打!”

  阿黛勒并不是容易发怒的女性,但她个子很高,一旦板着脸插起腰,两道修得利落的眉一顿,棕色瞳仁里的光芒就会像刀尖上的反射,那威势让人难以反抗。在母亲的注视下,永琏只能顺从地朝电话走去。

  “唉,真搞不懂你这孩子是怎么回事。”身后的母亲继续说着,“现在突然不好意思了?明明小时候还天天问能不能去朱家玩,整天跟在人家身后,‘祐辉哥哥’、‘祐辉哥哥’地叫——”

  “马上就打能不能别念了。”永琏局促不安地抓着头发,担当他拿起听筒的那一刹那惶恐便从头灌至脚底,手臂也紧接着失去力气。朱家的号码不能更熟悉了,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通讯顺利拨通。

  嘟——

  应该怎么开口?应该说些什么?

  嘟——

  应该先道歉吗?还是开门见山谈明天登门拜访的事?

  嘟——

  以怎样的口气?像往常那样就行吗?

  嘟——

  往常是怎样的来着?

  嘟——

  别接电话。

  嘟——

  别接电话,别接电话,别接电话。

  嘟——

  拜托了。

  咔。

  心脏悬停。

  “喂喂喂?你好,这里是朱家,请问找谁?”

  一个轻快的女声,恍惚间有几分熟悉。

  永琏精疲力竭般地坐在沙发上,“您好,我是星间永琏——”

  “诶呀,原来是永琏!”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欣喜,“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上次见还是年初吧?”

  “您是——”

  “你还没听出来?我是祐辉的四姐,朱悠月呀。”

  永琏彻底放宽了心,小时候去朱祐辉家时朱悠月一直对他多有照顾。

  “悠月姐?你回璃光了?什么时候,不是一直在格兰吗?”

  “格兰南方现在乱起来了嘛,我月初就跑回来了。噢,你打电话是找祐辉的吧?他不在哦。”

  “他——还没回家吗?”

  “对呀,他成天神神秘秘的,大白天就出门,到了深更半夜才回来,不知道究竟是在忙些什么。我前两天多问了他几句反倒被教训一顿。只不过是多喝了两瓶酒而已嘛!老爹特意拿回来放在桌上的,不就是留给我们喝的吗——”她赶紧止住话题,“你找祐辉什么事?需要我帮你带句话吗?”

  “嗯……就说,我想和他聊聊,麻烦了。”

  “‘聊聊’?永琏,你难道打算和祐辉绝交吗?”

  “啥——我从没想过啊!怎么会扯到这点上?”永琏不禁怀疑她现在也喝了酒。

  “开个玩笑嘛,毕竟聊聊一直是比较危险的说辞,等你长大点就懂了!总之你的话肯定会带到的哦,之后要是有空,要再来我们家玩呀。”

  又是几句简短的对白飞快地你来我往,然后,电话便挂断了。

  老实说,永琏并不知道该怎么和朱祐辉聊,最重要的是他目前没法确认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朱祐辉。可能是几日后,也有可能是第二天清晨,他更期望是后者,至少长痛不如短痛,不至于如此时这般煎熬。

  冷静下来之后,母亲的话倒是成为了一个提醒。抛却某个永琏不忍回想的亲昵到肉麻的称呼,他从抽屉最下层找出了一册速写本。距今差不多已有八年了,纸页已经泛黄。其中的图画都是用彩色铅笔画成的,有河边步道、各类鲜花、蜻蜓蝴蝶等昆虫,再或是绫叶家庭院外的竹林。他来回翻了三四遍,仍未找到一幅画,一幅他印象深刻的、描绘星见寺别院外的秋景的画,直到看见装订处附近的撕痕才想起那幅画的所在之处,更想起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你后来为什么还想和朱祐辉做朋友呢?”

  原来并非是忘了答案,而是不愿意回想起。

  永琏看着速写本上金花茶喃喃自答:“因为他看上去总是孤身一人啊……”

  第二天清晨,永琏迟疑许久,还是去了星见寺。明日就是旧夜,各式装饰布置已经完成了九成,可全寺上下仍然非同一般地忙碌,直到中午吃饭时永琏才有机会坐下。可还没休息多久,祝贤长就来宣布了下午的安排。

  那时永琏正在帮着挑拣出篮中枯败的花枝,一位和他聊得来的年轻祝贤又找了过来,想拜托其将一面又厚又沉的旧鼓送去别院的仓库。“得放到架子上去,我力气不太够。”祝贤如此说,永琏只好答应了她。

  雪洋洋洒洒地下着,早晨才清扫过的青石地面再度白透了。永琏提着旧鼓,刚走到别院的廊下就知晓了用意。

  深冬,侧门旁那棵只剩漆黑树枝的老槭树自然是没有红叶的。他仿若来自梦境,穿着深色毛呢大衣的侧影独立于素净的灰白中,看上去是如此不真切,又像极了数年前的秋天。那时的朱祐辉也如此这般专注地看着山中林景岿然不动,如同一尊英挺的雕塑。

  永琏放下鼓,故意踢了一脚击起一道沉闷的鼓声,朱祐辉回过头,迟疑了两秒才快步走来。只是他没有径直踏上回廊,甚至没有走到回廊的檐下,仍站在院子的边缘淋着雪。

  他看着永琏的目光中不乏忐忑,于是永琏抢先开了口。

  “现在寺里很忙,有事尽量别麻烦其他祝贤。”

  朱祐辉没有笑,话里话外都透着失望,“这么多天没见面了,我没想到听到你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永琏才意识到说辞中的不妥。

  即便他已经尽量用“以往”的语气说这句话,可在这种情况下听上去实在是不像一句纯粹的玩笑。

  于是永琏心虚地埋下头,“……确实很多天了。”

  “16天。”

  “你还数着啊。”

  “其实我很讨厌数日子,但在第5天、第10天、第15天时我都忍不住想,说不定第二天就能见到你。幸好第三次就成功了,果然就如星间司铎所说的,星见寺不会拒绝任何一个求助的人。”

  “那还不如直接去我家等。”

  “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没这回事。”

  永琏抬起头,见朱祐辉的眼神略带欣慰。

  朱祐辉放松地吐了口气,“那我能走近些吗?”

  永琏点头,他这才走到檐下。

  “我想向你道歉。”朱祐辉道,“上次是我没考虑周全。不分场合地突然出现,任谁都会觉得被冒犯。不仅如此,我还出尔反尔。”

  “……啊?什么?”

  “去加梅里亚之前我明明答应过你每周都会回璃光的。所以——”朱祐辉目不转睛,颇为正式地说,“对不起,永琏。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至少我不想再十天半个月的见不到你。”

  永琏忽然不知该如何应答,他张开嘴,又闭上,再张开,才道:“你……你难道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本来就是我做得不对。”

  这话听得不是滋味。

  “那,就算哪天我突然做出出格的事——或者说出过分的话,你也不会生气吗?”

  “你指什么,大晚上突然闯进我家把所有东西统统砸碎,再拿着喇叭大骂‘朱祐辉是混蛋’吗?”

  “我没在说玩笑。”

  他端详了永琏片刻,语气轻松地说:“真让人期待啊,你到底会用什么办法把我惹生气。”

  “你是觉得我干不出来?”

  “出格的事吗?我相信你有胆量,但我不觉得我会因此生气,就算我到时真的生气了也不会讨厌你。毕竟你是个好孩子啊。”

  永琏忽然产生了几分酸涩的不甘心,“但愿到时候你别被吓一大跳。”

  朱祐辉又走近了两步,来到回廊檐下,隔着木围栏抬头观察着永琏的脸庞,“所以你没再生我的气了?”

  “我本来就没生气。”

  “真的?”

  “那天我——我就是在为期末心烦,除此以外什么事都没发生。”永琏看着他的眼睛,“真的。”

  “太好了。”朱祐辉终于像往常那般笑道,“我能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

  “以后别再像上回般的把我推开了,又那么用力,那感觉真的不好受。”

  永琏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点头。他方才看见落在朱祐辉肩上的一层雪,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想将其拂去。

  “从这里到正门客堂只用走两三分钟而已,你是懒得动动腿吗?”他瓮声瓮气地说。

  “你难不成是在关心我?”朱祐辉连忙握住了永琏的手问道。

  那一瞬间,永琏想立刻抽回手,可他的手心如此温暖。

  “我只是想到新年前两天如果有人冻死在偏门会影响星见寺的声誉。”

  永琏故意尖酸地对朱祐辉说道。可后者仍望向他笑着,仿佛很欣喜。永琏不敢滞留太久,因为他们站得很近,他甚至能看清朱祐辉睫毛末端的点点雪花,他害怕呆久了又会产生不应该有的冲动。

  “你先回去吧。”永琏收回手急忙说,“寺里还要好多杂事,干完估计得晚上了。”

  “好。我之后没有什么要忙的,下个月15号左右才会回加梅里亚。那就先走了?”

  “你要伞吗?”

  “没关系。改天见,永琏。”

  朱祐辉再次踏入纷飞的大雪中。永琏弯下腰准备再提起旧鼓,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喂!”

  朱祐辉停下脚步,转过身。

  “你可能知道,明天旧夜星见寺要举办祭典。”永琏对他喊,“到时候有空吗?”

  朱祐辉有些意外,却很快释怀,他应得干脆又响亮。

  “好啊。”

  ——好你个头啊好。

  永琏埋怨地想着——搞得就像是自己在主动邀请似的。可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当他看到朱祐辉的笑容时,就仿佛天空突然放晴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