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条件？”代西疑惑地歪了歪头。
莫期没有立刻回答，他侧过身，让出一条道来，示意代西进去：“到沙发那里聊。”
自从被赶出书房后，第一次被允许进入莫期的工作区域，代西有些许雀跃，两三步走到沙发的位置坐下，等莫期开口。
莫期坐到了他对面，先不急不忙地从茶几下面的抽屉中拿出了个空笔筒，将机械玫瑰放了进去，才缓缓道：“我希望……”
“嗯嗯。”代西眨巴着眼，满是期待。
他在期待莫期的答案。
有要求，就代表有欲望。有欲望，就代表有能够攻破的弱点。
自任务开始后，代西一直都没能摸清莫期的喜好，如今终于见到了点希望，心情不可谓不好。
“你知道，我一直在进行实验。”莫期平静地注视着他，“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试验品。”
代西下意识想要点头，脑袋刚压下去，就顿住了，一卡一卡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那句话：“你说……什么？”
“我说，”莫期的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很清晰，清晰到代西没办法将他说的话当成是自己的幻听，“我希望，你能成为我实验的试验品。”
“试、验、品？”
代西一字一顿地将这三个字重复了一遍，脑中飞速回想着第二世的剧情。
今年是352年，甚至还需要几个月，唐晚才会到十六岁。而按理来说，莫期在唐晚十八岁那天告白时，才会提出试验品的要求。
剧情线偏移了。
偏移并不绝对等同于坏事，毕竟他们穿越到小世界里就是为了避免‘原书’剧情。
但代西并没有因此感到轻松，与之相反，他的心跳乱了几拍，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详预感，如同阴冷的毒蛇一般，将他的心脏紧紧缠住了。
他想尽量表现得轻快自然一些，但那丝微不可察的、深藏在惊讶之下的担忧，抑或不是担忧，而是恐惧，使他说出来的话格外僵硬：“意思是，等哥哥你实验做得差不多了之后，做你的试验品吗？是什么样的实验呀？”
“实验的内容，我暂时不能告诉你。”莫期说着，站起身走到实验桌前，从盒子中拿出一包针剂，“至于做试验品的时间，我不是在给你提前预警。我的意思是——”
“现在。”
“现在？”代西彻彻底底愣住了。
“嗯。”莫期将针剂放在了茶几上，“本来还在想什么时候和你聊这件事比较好，现在倒是正好了。”
正好……是什么意思？
代西突然想起了他刚才那声笑。
莫期为什么笑？
代西当时没有多想。他自发将之理解成了收到玫瑰心情愉悦。
可代西忘了，莫期从来没有因为唐晚送给他礼物，向他告白，对他说甜言蜜语而笑过。
他永远是那么淡然，像是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若非要找个例子，这瞬间，代西只能想到书里的那一段。
【他是那么开心，唐晚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因笑意产生的微微振动。恍惚间，唐晚竟有种混乱的感觉，仿佛他们只是要一同去做些有趣的事，比如去帕噗咔主题公园玩，又或者到商场买点新的日用品——唐晚想换个更古怪点的杯子，现在这个太普通了——再或者去爬之前聊过的那座山……】
【毕竟哥哥说他太弱了，需要好好锻炼。】
【他尝试着回应莫期的亲吻。虽然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已然成为了家常便饭，他自己也都有认真总结经验，但好像还是不够熟练。】
【哥哥一直在看他。想到这里，唐晚越发羞赧，想要缩起来，却无处可去，干脆掩耳盗铃地闭上了眼。】
【倒计时在耳边响起，唐晚心满意足。他想，他变坏了，明明刚刚还希望哥哥能活下来，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结局也很不错。】
【但哥哥总是比他考虑得周全，会这么做，背后说不定有他唐晚看不透的道理。】
【或许等他眼睛一闭一睁，醒来之后，又是天清气爽，风和日丽的美好一天。】
【全文完。】
见鬼的美好一天。
莫期只是拉着唐晚去送死而已。
对于全人类来说，这的确不算个坏结局。
大爆炸引起的虫洞坍塌，会将虫族的秘密彻底揭露给人类，推进人类打败虫族的进程，使这个小世界尽早恢复和平。
但对于莫期和唐晚这两个人来说，死了就是死了。
连尸体也不可能留下。
然而，这个独属于这两人的、注定的、绝对的残酷结局，是代西在短时间内能想到的让莫期笑的理由。
代西终于明白，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萦绕心中的不安究竟出自何处。
是异常。
少有的轻笑，被干脆利落收下的玫瑰，第一次被允许进入的区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的针剂。
还有，那一句“好”。
莫期性格冷淡，不代表他不通晓人情世故，社会常理。
他一直都担任着引导者的角色，提醒唐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样的莫期，在竹马弟弟拿出了可疑的药物后，没有问他是怎么联系的黑市，没有警告他药物的危险性，没有向他科普相关的法律法条。
他只说了一个“好”字。
这是不应该的。
即使莫期自己也在进行信息素实验，即使代西深知因为自己的作死，莫期对自己的好感值掉了五点，但他托了莫亦给自己求情，让莫期看顾自己，莫期不可能对他全然不闻不问。
那么就只有一种理由。
莫期不需要在乎他。
要么莫期打算再度将代西赶出书房，不为代西的行为负责，要么他计划做的那件事，将给代西带来远远超过黑市交易与持有非法抑制药的影响。
而眼下的情况显然是后者。
“怎么了？”莫期的声音打断了代西的思绪，“你不愿意吗？”
代西猛然回神。
他当然不愿意，第二世莫期研究了五年，都只研究出了诱发信息素紊乱综合征的毒药，这辈子才三年，这针打下去，他怕不是会直接去见阎王。
就算小世界的死不会造成他真正的死亡，任务失败扣除的积分也是他不能忍受的。
况且，代西一次都不想经历‘原书’里可怕的副作用和信息素紊乱。
但他不可能掀桌子丢药剂，一把甩脸走人。
这是他的任务对象，他必须留在莫期身边，才有攻略的机会。
因此，他只能先委婉地将这件事拖延过去，再另想办法。
“直接打吗？”代西干巴巴地笑道，“不需要做个体检什么的吗？”
“没必要。影响不大。”莫期坐到了代西身侧。
代西迟疑着再度问：“可是我都还不知道哥哥你做的是什么研究……”
“是很重要的研究。”莫期定定地看着茶几上的针剂。普通的塑料小包，看不出里面的成分，“也许能改变这个世界。”
“但哥哥你只研究了三年不是吗？”代西抓到了一个关键点，“虽然是便利人类的好研究，但是做好准备再进行临床试验，会比较好吧。”
“你不用担心这一点。研究进度很快，准备已经很充足了。”
“但还是不一定能成功嘛。”代西轻巧地说道，“等可能性再大一点呗。”
“不一定成功，也就证明有可能成功，为什么不试试看呢？”
因为试的人不是你啊！
代西感觉自己的脸都要被这个厚颜无耻的人气到扭曲了，强压着烦躁，直接挑明了问题：“不会有副作用吗，哥哥？”
这个问题让莫期停顿了片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回答：“不会太严重的。”
“就算不严重，我也受不了呀。”代西拉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你知道的，我最怕疼了……”
这次莫期没有再扯出乱七八糟的理由。
他眼帘低垂，话音很轻，听不出到底是不是在和代西说话：“嗯。你最怕疼了。”
“是我顾虑得不全面。”莫期伸出手，揉了揉代西的脑袋，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不再咄咄逼人，“你的药剂，我会在这个礼拜将结果分析出来。至于我的实验，便暂时先不提这件事了。”
能将试验品一事就这么轻飘飘推掉，实在是代西的意外之喜。
他甚至开始想，如果当初唐晚不傻傻地跟着莫期一条路走到黑，是不是就不会死？
不过，即使唐晚不死，他们也不可能在一起，没有抑制药，B和O想要相恋，就是天方夜谭。
但他有。系统商城的抑制药，绝对是最顶级、毫无副作用的。
他有着大把时间跟莫期慢慢耗，而这个看起来冷漠的人，事实上也不是完全不能沟通。
毕竟代西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也没有生气或不满，不是吗？
难得进了莫期的房间，代西应该趁此机会好好增进感情，但他还是想先回到自己的位置，厘清当前的情况。
之后再向莫期求个情，说不定能放他从玻璃房间出来。
代西一边盘算着，一边扮演着乖巧的，不会再轻易打扰莫期工作的omega角色，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哥，那我回去继续学习啦！”
莫期点了点头。
代西朝门口走去，猛地听见系统的尖叫声：“宿主小心！”
一阵失重感传来。
在那一秒，代西突然记起了一件很小很小，小到他从来没注意到的事。
当初，在代西撒娇卖萌苦苦恳求莫亦许久之后，莫亦带着他来找莫期。
“小孩子不懂事，吵到你是正常现象，”莫亦苦口婆心，“你看，他现在认错了，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这么可爱的小omega，非要黏着你，搁我身上我都要开心死了，别总摆着张臭脸啊你这家伙。”
莫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会影响我的工作。”
“现在不会了！”代西赶忙说道。
莫期没有回答。
“不然你就单独给他一间房间？”莫亦思考中，“反正整栋楼都是你的‘实验室’，辟出一间小房间来，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我还是想见到哥哥……不想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代西连忙说道。
如果和莫期一人一间，那和各自待在自家有什么不同？
面都见不到，难道要靠意念远程攻略？
“那就做间玻璃房？”莫亦摸摸下巴，“相互看得到，对方做的事也不会影响到自己。”
代西还想说什么，但莫期竟先他一步，应了下来。
那个时候，莫期说的话代西记得很清楚。他说：
“我可以接受用玻璃隔开。最近还想着要改装一下实验室，正好一起了。”
但等到改装完，除了将原来的小楼分成了公共区、莫期和代西各自的工作区三块，这栋用作实验室的小楼并没有其他变化。
代西很快将这点小事遗忘了，也没仔细去思考过里面的异样。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黑暗的地下房间有淡淡的甜香传来，是迷药的味道。
代西缓缓闭上了眼。
实验室仅剩下一人，莫期对着空气发了将近五分钟的呆，最后伸出手，将茶几上那包生理盐水针剂丢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