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梦访回到酒肆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

  本来就没抱希望沈渊和汪盼两人能等他,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到酒肆二楼去。

  往原来三人的位置一瞧,果然已坐上陌生人。

  该说不说,心里还是有点空落落。

  他垂头,走下二楼,刚踏上楼梯便听“啪”的一声脆响,顷刻,整个酒肆昏暗下来,可仍有烛光闪动,昏昏黄黄。

  紧接着,一阵唏嘘声传出。

  何梦访惊奇发生了什么,四顾而望,发现光线全然来自楼下,那原本四散各桌的酒客聚集在楼下正中央。

  那里有一张酒桌,酒桌旁守着一位老者。

  从二楼各个角度都能观察到那位老人。

  又是啪的一声响,老人拍下案板。

  “二十年前,那与鬼域相连的羽渊出现妖异之状。一棵巨树拔地而起,一条青龙盘踞渊底。羽渊渊底阴暗可怕,寂静不祥,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响彻整个酒肆。

  “原来是说书的。”何梦访恍然大悟。

  “他可不是普通说书人。”酒肆小厮在他身边绘声绘色,有些激动地说道:“二十年前妖神突显羽渊,百姓恐慌不已。向玉山殿婖妙娘娘请愿之前,何皇典后先组织了一队人马进入羽渊,结果进去的人全被魔神吃了!但有一人命大逃出来了。”

  小厮指了指那老人,“那最后一人就是他。”

  这队人马我怎么没听说过?

  人间把羽渊传得太邪门,就一普通悬崖而已,凡人断是下不去的。

  那羽渊深不见底,凡人能力平平,压根不可能下去,再说世间神明未绝,下到羽渊消除异象这种危险事不找神明,反倒找一堆凡人,实在是舍易取难。

  见小厮手中有盘花生,没被动过筷,想来是要送给酒客的新的一盘花生,何梦访便顺便抓起一把,一边吃一边看着老者道:“这位老者最少也要有六十七、八了吧?”

  小厮比划了一个数字,“今年刚满七十。”

  何梦访刚送到嘴边的花生粒一下没衔住,掉了下去。他吃惊道:“七十岁!二十年前就是五十岁!”

  “这位客官,你什么意思?男人四十一枝花呐!”

  何梦访道:“五十啊,早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就是说大话不打草稿,让他来说书,不如让我去说。”

  小厮打量到何梦访,“你去说?看你年纪不过才二十出头,毛还没长齐!二十年前你更是还不知道在哪儿!”

  何梦访与小厮争论起来,“年纪小不代表比他了解得少,说不定我知道得更贴合实际。”

  “大家听得是故事,好玩新奇就行,要贴合实际看史书去啊!神经病!!”小厮一甩袖,走了。

  何梦访懒得与小厮掰扯,便随他去了。他摇摇头,笑道:“不处在事件中央的人,把玩笑当真理,信奉小道消息,对举头可见的事实视而不见。”

  “魔神再敢显世,便让他灰飞烟灭!”听到兴时,酒客中传出义愤填膺的声音。

  “灰飞烟灭!”楼上小厮附和。

  “灰飞烟灭!!!”酒肆整个炸开锅。

  “灰飞烟灭!!!——”何梦访走出酒肆,却仍听见酒肆里酒客把口号喊得响亮,好似要冲破屋顶。

  “说是故事,内容虚构,但还是有人当真,也不知是愚蠢真想不通,还是随波逐流,从众之辈?抑或心藏鬼胎之流?”他暗自为魔神捏把汗。

  “何梦访!——”忽地,从头顶传来沈渊的声音。

  何梦访仰头向声源处寻去,只见沈渊乘着月光向自己落下。

  眨眼间,他便从酒肆的屋顶上落到自己跟前,“汪盼正找你呢。还好我有先见之明,先回趟酒肆。”

  何梦访问:“他找我做什么?”

  沈渊正准备开口说明,却被旁人抢去声音:“没想到那乞丐包袱里居然有这种宝贝!”

  他们面前走过两、三人,看穿着是普通不过的平民,可中间那人手上却碰着个金灿灿,闪着光的东西。

  仔细看去,那东西竟然是一尊金鼎!

  其中一人指着金鼎连连赞道:“神奇啊神奇——包治百病——”

  “包治百病!”何梦访眼前一亮。

  沈渊知晓,何梦访父皇何郁,因追猎狐族而受伤,自此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日渐消瘦,却查不出原因。

  何梦访一入蓬莱就决心医术剑术同济,不为别的目的,就为了自己父皇。

  听闻此鼎有这功能,何梦访急不可耐,身子一翻,一个跟斗,稳稳落至他们面前,拦住那几人,急切地问:“此鼎当真可包治百病?”

  拿鼎那人见何梦访有如此功夫,再一瞧他的腰间,居然有把长剑,忙用衣袖遮住金鼎,怕被抢了去,随后质问道:“你什么人?!”

  何梦访拱手一鞠,自报姓名。他面带微笑,充分地展示他的友善。

  “何梦访!恒耀皇子!!”没想到那几人一听他的名讳,脸色立马一变,跪倒地面,“我们没杀人!我们没杀人呐!——我们只是把他放在海滩上,第二天大家发现他时,他自己也解开麻袋了,还爬上附近渔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了。”

  何梦访微笑僵在脸上——没想到问出了命案!

  闻言,沈渊立即赶过来,指着那金鼎道:“此鼎……”

  “这鼎是从一个乞丐那儿抢来的。”

  “乞丐?乞丐有尊包治百病的金鼎,随随便便施展,救人一命,就能换得黄金百两,用得着做乞丐?”沈渊奇道:“确定只是乞丐?他的谈吐如何?”

  “确实只是位乞丐,不过听口音不像昂琉湾的人。”

  沈渊依然问道:“是哪里口音?”

  “反正不是昂琉口音。”

  除东海五大岛外,人间也有海岛,昂琉湾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去蓬莱的必经之路,来往外地人多,也不足为奇。

  地理位置原因,昂琉湾四面环海,出岛不便,很多人生老病死都在湾内,眼界只能如此,再问也问不出别的什么。

  这些人大抵是那晚抛弃麻袋里那人的人,汪盼早已招魂问出发生瘟疫的地址,沈渊叹口气,不打算浪费时间追问。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沈渊正要将这些人送去处置,何梦访却出手拦下他。

  何梦访仍是很在意金鼎,赶紧问道:“此鼎当真包治百病?”

  “当真当真。宇文家小姐就让此鼎给治好了。”

  豁然开朗。何梦访忙问:“怎么治好的?”

  “我来告诉你们!乞丐是浔武人!那尊金鼎是赤水水君逸舒君用来洗手的鼎!”

  闻声,何梦访与沈渊一道转头,只见汪盼缓步而来。

  “洗手的?!……”何梦访眼睛瞪得斗大,惊讶之余满是失望。

  汪盼解释道:“年前随师尊去逸舒君府邸学习药材知识,其云台阁正中有一尊蓄满水的金鼎。”

  希望燃起,转瞬被扑灭,何梦访神色郁郁,低低“哦”了一声。

  沈渊看在眼里,心里也不好受,轻拍到他的肩膀,“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听说蓝田玉也能包治百病。”

  何梦访失望地说:“蓝田玉深埋玉山雪底,千年才成一枚,怎么找?难道把婖妙娘娘的玉山殿翻过来找吗?”

  沈渊凝了凝眉毛,哑口无言。

  “一方死物也能治病?”那边,汪盼走到那几人面前,令道:“拿来。”

  几人不愿,遮遮掩掩。

  “鼎。拿来。”汪盼伸出手,沉声令道。

  几人仍是犹犹豫豫。

  “饿——”后面幽幽地飘来一个声音。

  “什么声音?”何梦访左右瞧瞧。

  就在汪盼来的方向,隐隐约约看到一道身影,走路姿势怪异,东倒西歪,好像还是半透明的身躯。

  他先是一愣,没明白那是什么。

  半晌,明白了,惊道:“难怪沈渊跟你不对付,这次出岛居然带上你!那是招魂术啊!”

  听闻,汪盼眉头轻蹙,对沈渊问道:“何以不对付我?”

  沈渊一愣,心道:问这干嘛?讨厌一个人再把原因说给他听,等于当面悉数缺点呀!岂不找事?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因为你不爱吃糖炒栗子。”

  “嗯。”虽然听起来像临时胡诌的理由,但汪盼还是默认了。

  “啊啊啊!!是那个乞丐!!!”

  突然,那几人惨叫。

  “他来找我们了!他来找我们了!!”

  “鬼啊!!是鬼!!鬼!!!”

  “这就把东西还给你!别来找我们!!”

  咣当!——几人扔下金鼎,连滚带爬地跑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几人就是抛弃那乞丐入海的凶手,不然不会看见乞丐的魂魄便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说那乞丐不是他们所杀,的确,乞丐是被沈渊打捞出海后才死去,他们没有杀人。

  可若乞丐没有遇到沈渊汪盼救他呢?

  那几个人将他放入麻袋,再将袋口扎紧,抛入东海,乞丐绝不可能从内打开麻袋,自己逃出。他们明显已起心动念,夺金鼎,至乞丐于死地了。

  沈渊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三两下追上,五花大绑送到昂琉湾知府。

  第二日清晨,昂琉湾百姓在一声声惊叫声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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