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

  季春祭典,除雷泽仙地,魍魉鬼域,其余万物生灵,包括妖族,都应向玉山殿万物之始婖妙娘娘祭祀,以祈求来年年春阳抚照,万物滋荣。

  雷泽地处极西,玉山殿处雷泽中央之地,雪山之巅,向东眺望整个人间。

  雷泽又与鬼域、九离小部分土地接壤,而一道羽渊将鬼域与九离分割,从此活人不入死地,魍魉不侵尘世。

  整个人间只有九离皇都最为适合向婖妙娘娘祭祀。

  季春之月,人间喧闹繁华都集中在九离皇都,蓬莱仙岛在这一个月一定得打开结界,放学生出岛。

  不过蓬莱岛结界在沈渊眼里就是若有若无。

  “老龟?”沈渊唤道。

  “……”

  “老龟你带我出岛,回头我带遗子春给你喝。”沈渊趴在井边,朝里“自言自语”。

  “……”

  沈渊转过身,背靠井边一块无字石碑,中天之月悬于头顶,“嘶,都说带酒给他,他居然还是不理我。难道老龟转性,不爱喝酒了?!”

  说来,沈渊发现此井的方式奇怪异常。

  他十岁到蓬莱学习,刚来水土不服,一连昏睡三个月,醒来时竟发现自己在昂琉湾的海滩上,周围一群人围观。

  那群人对他指指点点,见他清醒过来,便也纷纷回去。

  沈渊不明白自己为何出现在昂琉,蓬莱在东海海中,离昂琉湾少说有几百公里。

  他爬起身,拦下一位百姓问了问原因。

  那百姓说是一只巨龟驮着沈渊到昂琉湾来。

  后来沈渊联系上蓬莱岛,才被接回去。

  回蓬莱后,见岛上人个个披麻戴孝,一问得知,汪岛主发妻汪氏从昏睡中突然醒来,一醒就发疯,错把他当成汪盼,抱着一块投井了。

  沈渊当时愚笨,没细想老龟与井的联系,且一开始的一两年中,他也没想着出岛玩儿。

  初到蓬莱,岛中地块还没玩够,自然不觉得无聊,再过几年,怎的也坐不住,这才想起井中老龟。

  只是不知道那井下老龟是不是偶然出现?

  沈渊便挑了个月黑风高的一天半夜,去那井边探了探。

  原来那老龟一直住在蓬莱井底之下。

  闻言,沈渊甚是满意,心底高兴得不得了。

  汪氏既然抱着他投井,他却被老龟驮着,毫发无损地出现在昂琉湾海滩。这就说明这井与蓬莱外界相通。以后他便能经常通过此井到蓬莱外玩儿了。

  沙沙!远处,灌木丛传出动静。

  沈渊立马警惕起来。

  沙沙!沙沙!声音越来越大。

  怕被别人发现,沈渊立马起身,躲到石碑后。

  不成想灌木丛里发出“啾”的一声。

  他探头看去——休曲!?

  “啾!”休曲又朝他叫唤一声。

  果然是鸡仔!

  “你是鸟儿,又不会水,跟着我干嘛?”话虽如此,沈渊还是乖乖地走出石碑,蹲下身,伸出手,迎它站上肩头。

  然而,休曲错过他的手,直直往井边蹦跶去。

  “哎!”沈渊没反应过来,只听“噗通”一声,休曲直接跳下井。

  “休曲!”没多想,沈渊跟着倾下身体。

  突然,他的喉咙一紧,随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半夜三更到此井边来做什么?”

  沈渊转头看去,只见那人正一只手提着自己衣领。

  他头发花白,面容却年轻俊朗,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只凝视片刻,便叫人心里发颤。

  怎么这时候遇到汪盼呢,沈渊心道他来得不是时候。

  “我问你,你到此井边来做什么?”汪盼冷声重复道。

  “来做……做……”汪盼是蓬莱少岛主,沈渊怕他拎自己回去受罚,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做什么?说不出来吗?”汪盼逼问。

  沈渊嘘声道:“井既然挖了,就是给人用的嘛……还能做什?……”

  “其它两口井可用,这口不行。你跟我回去见岛主。”

  虽然沈渊没有痛感,但也有三样恐惧、疼痛的东西——汪岛主的雷电、清源鞭、蜈蚣。

  沈渊汗毛直立,破罐子破摔,“岛上有三口井,这口井死过人还是什么禁地?如果死过人就在这儿立块碑,禁地就麻烦请人好好看守。就一口普通的井,凭什么不能到这里来?还有没有人权?我是学生,又不是犯人。”

  汪盼沉默片刻,方道:“确实普通。”

  说完,手臂一提,一拉,将沈渊身体放正,“站好,别掉下去。”

  “我的鸟儿掉里面了。”沈渊哼哼一笑,纵身一跃。

  汪盼大惊,下意识去救人。

  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灰蒙蒙一片,天将要亮了。

  耳边是风声,海浪声。

  汪盼猛地坐起,环顾四周,唯见沈渊。

  只见他立在沙滩上,向海里挥手,仿佛告别什么人,“老龟,一会儿别忘了来接我们!”

  汪盼松口气。

  沈渊朝汪盼走来,蹲下,道:“那啥……对不住啊,我知道那口井特殊……但是我、我当时太着急,就……口无遮拦……”

  大家都说,当年汪盼在旁亲眼看着生母抱着沈渊投井,无法阻止,只得嘶声力竭地哭喊。

  汪盼与沈渊同龄,当时才十岁,至亲从眼前投井而死,留下的心理阴影一辈子都不能消失,而刚刚沈渊又在那道阴影上划了一刀。

  “沈渊,你敢擅自出岛,跟我回蓬莱领罚。”

  沈渊正为汪盼儿时的遭遇感到心中凄惶,没想到下一秒,他就给自己绑上缚灵绳。

  “不行不行,我出来是找鸟儿的。”沈渊扭动手腕,见挣脱不了,反倒把手腕弄得通红,便急道:“我的鸟不见了!真的!”

  “休曲为三青鸟,灵性很高,丢不了。”

  “灵性高有啥用,它肥啊!飞不了多远,掉海里怎么办?”

  汪盼脑海里浮现出休曲的样子,点头道:“的确。”

  “对吧。”见他有所动摇,趁此机会沈渊补充道:“岛主说做人得说一不二是不是?”

  “是。”

  “那我答应老龟要帮它带酒,要是食言了,我是不是就违背岛主所言?”

  汪盼凝眉,迟疑一会儿,才道:“……是。”

  “我擅自出岛是不对,可是你怂恿我言而无信,你是不是也有连带责任?”

  汪盼察觉到对方在下套给自己,他默默退后一步,沉默无言。

  沈渊追上前,肩膀撞了撞他胳膊,追问:“是不是嘛?”

  汪盼瞟了沈渊一眼,道:“是。”

  傻子,真好骗!

  ?

  沈渊暗笑一番。

  “那赶紧把缚灵绳解开,我去昂琉街买了酒再跟你一道回去。”

  “不行。”汪盼果断拒绝。

  “为什么!?”沈渊吃惊道。

  “你擅自出岛,是一回事;帮老龟买酒,另一回事。绑着手,一样可以去买。”

  “昂——”沈渊往地上一坐,双脚乱蹬。

  他此举让汪盼猝不及防,沙土打了一身,忙远离他,“这是做什么?这么大的人做这副姿态,成何体统!”

  “你这是把我当犯人了,这样在大街上走一圈多影响形象,我可是九离皇子哎!你还是自己去买吧——”

  “我……我没带钱。”

  “我有,就在怀里。你摸了钱自己买吧。我就在这儿吹着海风等你回来。”

  海浪翻涌,一个劲地朝礁石撞击,水花四散炸开。

  日出前夕,周围仍是灰白色的混沌苍茫。

  “我……”汪盼盯着沈渊放钱袋的胸口,那里鼓鼓囊囊,他脸颊微微发烫,昏暗中,他握了握拳,不情愿道:“我不会买东西……”

  “啥?!”

  居然真的有人不会买东西!?

  一回想,是没见汪盼出过岛,没见过世间花红柳绿,也正常。

  沈渊兴致又起,霍然站起身,“那你赶快给我解开,我教你。你这么聪明肯定只教一遍就会了。学会了这个,以后受益匪浅。”

  “不需要。”汪盼雷打不动。

  对牛弹琴。

  “扔这儿吧。一会儿涨潮,直接带到海里。”混沌中传来议论声。

  汪盼反应迅速,抓起沈渊往礁石后躲去。

  “我们没做亏心事,躲什么?”沈渊一面说着,一面探出头,往灰暗中看去。

  三四道黑影徘徊海岸线,仔细往混沌中观察去,有坨东西隐秘在那群人身影中。

  沈渊皱起眉头,继续探看,突然,那坨东西一阵挣动。

  他挑了挑眉峰,了然于心,继而转头对汪盼道:“那几个才是该躲的人。你看好了。”

  “你要做什么?人间自来大小纷争无数,你能管得过来?”怕别人听见,汪盼刻意压低声音。

  “谁说我要管了?”沈渊似笑非笑道:“只是喉咙痒而已。”说着大声咳嗽两声。

  “咳!咳!”

  那群人受到惊吓,立马放下手中东西,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海水涨起,又退下,渔船在浪潮中起伏。

  沈渊一咬牙,将那坨东西拉上渔船。

  “累死了——”他顺势躺倒,浑身湿漉漉,仰面躺在船中大口呼吸。

  对面,汪盼负手立于船头,倒是干干净净,悠哉悠哉。

  “麻烦兄台你动动高贵的手,把麻袋打开好不好?”沈渊对立在船头的汪盼道,“我的手还被绑着呢——”

  汪盼转身,撩开衣摆,蹲下,伸出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应声解开麻袋。

  沈渊气喘吁吁地问道:“里面什么啊?老沉了。”

  渔船在海浪中飘摇,汪盼没有回答。

  沈渊笑着胡乱猜测道:“不会是一麻袋栗子吧?”

  汪盼答曰:“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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