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回想方才的热吻,霎时间一股热气从丹田冒上,老脸一红,抬手握拳,一拳砸在被褥里。

  他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下床。

  却撞见赤子厄、温言双双抱胸,排排站在跟前,神情严肃。

  安之心虚起来,“干、干嘛你俩……”

  温言眯起眼睛,笑兮兮地说:“满脸通红,粗气直喘,眼神躲闪。”

  安之转身,背对两人,“就是……嗯……梦魇嘛,正常……”

  温言抱胸上前,轻轻撞了一下安之的腰,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语带笑意,戏谑地地问,“春梦?”

  不提还好,一提安之就想起居狼那两瓣冰冷柔软的薄唇,当时他面露坚毅,眼底精光冷洌,攻势又狠又猛,完全单方面的进入,不容拒绝。

  虽只是一吻,但安之就是有种良家妇男被人糟蹋了的愤怒。

  不知何时,赤子厄走到两人身后,“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

  他一定察觉到了什么,语气冷淡地逼问。

  思来想去,安之不打算把两人做的事说出去,因为经历那一遭,赤子厄亲眼看见沈渊从天之娇子,变成玩物,若是说出去,他定会杀了居狼。

  而得知一切的安之,居狼的形象在他心里有了一丝改变。他一直以为居狼是只会出现在故事中等待爱人回来的人物。他的爱惊心动魄,又无私,可这样的人物太飘渺,不立体。

  爱会让人变得自私,想占有,只能属于一个人。

  确定居狼也有疯狂失控的一面后,安之居然更放心了,因为面前的居狼不是爱情故事中的主角,而是真的存在。

  害怕会失控的居狼吗?

  当然。

  可安之还有话想问居狼:明明沈渊被典山喂了忘川,忘了他的亲朋好友,风花雪月,以及他的执,而与赤子厄的久别重逢后,却又是一副完全记得的样子?

  安之望着赤子厄的双眼,“我看见我们再次在妖域相遇前的一切。”

  赤子厄默默握紧拳头,“既然记起,那你还对那畜生……”

  不待问完,安之道:“那日我说了什么,今日依然如此。”

  赤子厄拂然大怒,顾忌他人,他望着门外盎然的绿意,深吸一口凉气,咬紧牙关恨道,“只要你摇摇头我就会去杀了那畜生!——”

  安之道:“我知道你忍到今日是尊重我的选择。”

  只闻赤子厄将后槽牙咬得“嘎吱”一响,半个字没有说,信步离去。

  安之看去赤子厄离去的背影。他一定气得不轻。

  “我……”彼时,居狼从梦境中醒来,一脸淡定,只眼尾一抹猩红,保证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噗……”安之十分嫌弃,“刚吵完架,你就不合时宜地说这些……谁他妈让你负责。”

  居狼微垂眼帘,咬着下唇,凤目绯红,神态活像一位被小伙子撩拨后的姑娘。

  安之道:“我有话要问你。”

  听闻,温言主动请辞,不妨碍两人,“那啥……安之,你这副样子去尚池城不行,我出门为你找点东西乔装一番啊。”

  刚进入《以杀止杀》游戏的时候,正是游戏时间盛夏的七月,如今经历一波又一波的事,时间已经到了初秋。

  窗外的绿叶隐隐有发黄的迹象,可温度依然在夏季,炎热异常,知了鸣叫个不停,像在做最后的挣扎。

  安之直接问道:“沈渊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居狼诚惶诚恐地解释一大堆:“我以为你忘了,那你就能留在我身边,可是……”

  居狼说着,安之耳边的耳鸣声渐渐响起,待到达那个刺耳的最高点突然一顿,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画面:

  “我扶着您去洗澡吧。”

  “不用。”那是沈渊的声音。他冷声拒绝了,并且声音嘶哑。

  随后,安之耳边响起咕噜咕噜的水声。他蹲在澡盆中,隔水听声,耳边是迷幻不清楚的议论:

  “这孩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正是打马江河的好年纪,却……哎……也难怪闹脾气。”

  那些声音虚虚幻幻的地耳边响起,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双手将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水淅淅沥沥的落回盆中,居狼对他吼道:“很想死是不是!?”

  他低头看着发梢的水滴滴入盆中,泛出涟漪,他的脑中一片空白。耳边也安静得发出刺耳的嗡鸣。

  半晌,才道:“几天前,我听见一只小妖哼着小曲儿,很开心的样子,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开心?他说是因为想着今天可以回家看阿爸阿妈还有妹妹,他还叫我多想想家人朋友,就不会不开心了。我想了一下,想不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人。”

  居狼道:“那就想着我。”

  沈渊伸手划过白皙胸膛上的青青紫紫,讥笑一声,“你不配。”

  那一夜和平日一样地过了,可半夜时分,四下里寂静无声,居狼缱绻地依偎在沈渊身边,沈渊也似睡着了,唯有眼角一滴眼泪缓缓滑落。

  第二天,居狼就得到一个爱着他的沈渊。

  居狼怀疑过。

  我一日清晨,他趴在沈渊身上嘴巴不停地吹风。

  沈渊叫时扬时落的发丝撩得痒痒,不断发出咯咯的笑声,便伸手捂住居狼的嘴,却反倒被钳住双腕。

  “怎么了?”沈渊不明所以地问。

  居狼道:“你刚才在笑。”

  沈渊依然困惑地点点头,“嗯,有问题吗?”

  居狼道:“问题大了。你几乎一夜之间就想起所有,也一夜之间释怀。没有不好,只是太快了,显得都是假的。”

  沈渊道:“那三天的九离之主我已经把一切该做的都做了,为何不能释怀?”

  居狼还是不可思议,“可从小到大你都在讨厌我。”

  沈渊轻轻摇头,“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想到你的未来应该一定铺满鲜花,不应该困在我这儿。那一夜之间我想了很多,说也说不完。”

  居狼欣喜地问:“那你会离开我吗?”

  沈渊毫不犹豫地点头:“生老病死,没有人会永远不离开,更不用说我早就已经死了。”

  渐渐的,居狼的声音又在安之耳边清晰起来:“无论做什么,我好像都挤不进你的心中。”

  一尊墨鱼骨雕的灯笼,这是安之对现在哭哭啼啼的居狼的第一印象。

  他年轻又英俊,又因沈渊的事而感到哀伤,凤目红红的,像一瓣托水的娇艳桃花。

  这般的人儿,面无表情时的确叫人不敢接近,一旦流露出一丝情绪,就非常动人,说无人将他放在心中,绝对不可能。

  可安之依然困顿愤怒,“沈渊说过他的归宿不是九离,早就准备去处。他在九离帮自己解释之后没人相信,他没有逼人家信。只当了三天的九离之主,很荒诞可笑吧,这是他能想到最体面的方法了。他从小就是皇子,要面子又挑剔矜贵着呢,一直是个要体面的人,是你们不让他体面。”

  安之居然为沈渊委屈:“就像别人说的那样,他那个年纪应该在蓝天下,马背上,在风里驰骋,可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被困蓬山,后来他死了,再后来遇到你这个杀千刀的。他一直在成全别人,前二十年成全婖妙,中间八年成全你,若木华亭十七年成全何梦访。”

  他埋冤起来,“若是没有你们,他哪儿会落得个被啃食的下场。”

  居狼低垂脑袋,睫毛上沾上几滴泪珠,眼眶湿润,鼻头红红,整张脸泛出一种很纯很诱人的红色。

  啪嗒一声,两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聚集在下巴处,滴落手背。

  见状,安之心里升起一股别样的情绪,“哎呀,好啦好啦,你的变化我看在眼里呢。”

  话音刚落,赤子厄端着一盆热水,与温言一同进屋。

  安之正要问问两人怎么会一起进来房间,接着,被温言一个踱步走到跟前,按着双肩压回椅子上,“我们找到让白发变黑的好东西。”

  说着,赤子厄捞起腰间的酒葫芦,倒出一颗橘子般大小,乌漆墨黑的果子。

  他将果子交给居狼,没交代一句话。

  居狼接过果子,双手握住,直接把汁水往安之头上挤。

  果汁味道酸臭,闻来像发烂腐败的苹果。

  安之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皱起鼻子,问道:“什么东西,好臭。”

  赤子厄回答:“反正是好东西。”

  温言笑道:“知道它是什么你反而不会这么淡定了,还是不知道的好。”

  “啊?”安之一听,心里不安起来。

  居狼双掌用力一压,果汁呲啦一声尽数挤到安之头顶。他尽数挽起安之及腰的白发,往果汁上揉搓,力道轻柔。

  在此之后,安之一面感慨女人洗发不易,一面为自己揉洗发丝,等到洗完,他已经腰酸背痛,直不起腰来。

  居狼倒是心疼他,主动提议为他洗发,但经过方才那阵不正常的反应后,他断然不敢再让居狼触碰自己。

  洗完,安之双手扶腰,一路骂骂咧咧,折颈垂发走出来。

  发丝湿漉漉,沿路留下水渍。

  忽地,视线里闯进一双脚,他认得那双黑色长靴——是居狼。

  居狼挡住去路,不得已他停下脚步,警惕地问居狼:“做什么?”

  说完,眼前笼来一层阴暗。

  安之心中惶恐,猛地直起腰,“你再敢亲我我就……”

  松软的东西从脸颊轻轻擦过,安之脑袋从毛巾里窜出来,第一眼便看见居狼那张冰霜冷面,不过与往日不同,此时他的嘴角正挂着笑意,淡淡的。

  安之发现,他的凤目染上笑意,不需多,一点点,便能变得温润起来。

  他一面擦着安之的湿发,一面道:“我想第一个看见你的青丝。”

  居狼帮安之吹干头发水份,带他至椅子边,坐下,拾起梳子为他梳头。

  洗头发已经耗费了安之的全部精力,他实在不想再在头发上花费一点心思,再者,从小到大他都没留过长发,不会梳头。

  既然居狼主动帮忙,他便任由居狼拭用了。

  安之的发丝柔顺光滑,散发出隐隐清香。

  一会儿功夫,一支高马尾便扎好了,居狼却没提醒安之,他呆呆地盯着安之白皙纤细的后颈,颤抖地伸出手,刚触碰到皮肤,便迅速收回。

  安之没察觉,心道奇怪:居狼默不作声,头顶也没了动作。他问道:“扎好了?”

  居狼低低地“嗯”了一声。

  听闻,安之道句谢,站起身,抬脚要走。

  “阿渊,”居狼突然出声。他扭头看去,只见他真挚而诚恳地注视着自己,说:“请无论如何都要信我。”

  安之不耐烦了,连连颔首敷衍,“好好好。”

  而后,摇晃着一头乌黑利落的高马尾去找赤子厄,前往尚池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