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顾承佑醒了以后,果然要回来找穆流风。

  他闹得没人能管得了,穆流风只能亲自打视频过去跟他解释。

  穆流风好说歹说,他才不情不愿地留下继续拍戏。

  顾承佑闹得有些太张扬,以至于整个剧组都知道了。

  导演还望着他摇了摇头,不过没说什么。

  但对比起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前一天半夜,穆流风的全网祝福全网辟谣,留下的影响才叫做大。

  他这一举动的结果就是,双方的cp粉人数,一夜之间暴增三倍。

  同时,两方唯粉反应巨大,但还能稳住,而毒唯、梦女之类的,直接集体破防。

  因此,今天的各大社交平台,成了战场。

  热搜上,一大半都是顾承佑和穆流风的词条,好几方势力在里头打得不可开交。

  下午,薛显宗出了官方声明。

  他的说辞,是有人偷了穆流风私下的唱歌视频,编造内容发了出来,还说要对此行为大加指责,并保有法律追责的权利。

  呵,应对还算得当,不愧是老江湖。

  穆流风的小号全废了,他想试着再注册一个账号,但发现自己无论是手机号,还是邮箱,都已经被禁了。

  他考虑着,要不要去搞个新邮箱之类的,后来又觉得算了,益处不大。

  后面的几天,薛显宗果然开始更大力度地抹黑顾承佑。

  造黑谣、造黄谣,甚至造红谣……

  殷美华隔三差五,就得出具追究法律责任的告知书,偶尔还真的去告上几个人。

  两边疯狂放大招,在各种战场斗得不可开交,天天闹得乌烟瘴气。

  吃瓜群众当然更是喜闻乐见。

  其实,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在看客眼中,顾承佑的名字,已经与黑料彻底绑定了。

  就算未来再有人提起他,都会说“那个黑料巨多”的男演员。

  此时无论再如何反黑,可能也已经弥补不了太多。

  但任何新闻都是有时效性的。

  只要有新的辉煌,就能把过去的黑暗掩盖。

  -

  在与薛显宗分别的那日,穆流风被小陈接到了一座只有管家的别墅。

  那之后,薛显宗自然是疯狂找他,但他直接换了一个手机号。

  这不仅是为了躲薛显宗,也是穆流风确实想要休息一下。

  他太需要休息了。

  之前的节目中,他创作了十几首原创歌曲,在这段时间,他打算把这些歌集合一下,以后出个专辑。

  他在酒店说,让薛显宗签解约合同,那个合同是他早就做好,定时发布的。

  几天后,他又让别人帮他查看薛显宗有没有回复。

  有回复,但当然不是老老实实的签字。

  薛显宗发来一篇发疯似的长篇大论。

  不仅如此,薛显宗还查出了帮穆流风看回信的那个人的登录位置。

  他冲过去找人,没见到穆流风。

  听人说,他回去后在公司里大发脾气,砸了一下午的东西。

  …

  就这样,大半个月转瞬而逝。

  也许是因为穆流风不再压力那么大。

  也许是因为,他对事情有了把握。

  之前,他那些黑暗日子里跟顾承佑聊天时的相顾无言,竟然也很少上演。

  他们又开始正常说笑,讲每天两人的工作生活。

  看了什么书,听了什么音乐,有什么趣事,未来打算一起去做什么。

  穆流风终于发现,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在保护着顾承佑,原来,是顾承佑一直在用那种勇往直前、直白热烈的感情,牢牢地支撑着他。

  他们之前都很难熬,但并不是因为彼此而崩溃。

  正相反,这生活如此操蛋,他们正是因为彼此,才没有崩溃。

  日子平静无波,这座隐秘的别墅始终无人登门。

  直到有一日,别墅的门铃响了。

  这位客人是来接他的。

  穆流风坐进豪华典雅的轿车上,看着窗外的景色从郊外来到城中。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高端私立医院的后门。

  他跟着保镖坐直达电梯一路上升,在宽阔的玻璃电梯门上,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面孔。

  单面镜……

  这家医院他没来过,但看病房的宽敞和舒适程度,知道与以往有些不同。

  病房内小隔间里的抢救器械,好像少了几种,更多的是维持体征的医疗设备。

  雪白的病床边,坐着一个笔挺的背影。

  浅素色云纱套装,往一边挽的乌黑顺直长发,雪白的脚踝,与套装同色的细高跟鞋。

  “小乔总。”穆流风说。

  乔清念微微转过头,露出苍白姣好的侧脸。

  她面貌清冷,眼神很淡,整个人像一片清晨的水雾,身上仿佛带着轻轻的檀香气。

  “坐吧,流风,”她嗓音柔和,“好久不见。”

  穆流风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插着管子,连接医疗器械,正沉睡着的消瘦白发老人。

  他忽然觉得对方很陌生。

  曾经那个头发乌黑,满面红光,走路带风,比年轻人还健壮,嗓门大到骂人时整栋楼都能听见的男人,躺了一年多,仿佛……变小了。

  是不是人走时都会如此,只剩一把骨头?

  穆流风垂下眼,“国外……”

  乔清念看似很平静,“出国治疗也没什么用,还很痛苦。没几天了,他要落叶归根。”

  她说“痛苦”的时候很平缓,仿佛没有波动。

  穆流风默立片刻,握住乔清念的手。

  她的指尖冰冷,微微带着颤抖。

  穆流风轻叹一口气,俯身抱住乔清念,拍了拍她的背。乔清念环住他,似乎仍很平静。

  她靠在穆流风肩上,向下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是淡漠的,嘴角平直。

  “流风,”乔清念平淡地说,“你想离开天瑞?”

  穆流风放开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好,”乔清念说,“这事情,我也筹划了这许多年,是打算这两年收网的。而且,近来那位殷总,格外殷切地帮助我,进度加快了。”

  她的视线似乎落在一片雪白的墙上,仍是波澜不惊。

  “我会把每年给你的预算,注资到你的个人工作室里,天瑞的人,你想要谁,也可以带走。”

  “不过你答应我,每年至少一部影视或者综艺,毕竟热度还是要的。”

  穆流风颔首。

  乔清念终于浅浅笑了笑,“这件事可以慢慢做,毕竟没有你,我也拿不到天瑞。”

  穆流风说:“我没做什么。”

  乔清念的笑意如露水般消失,“没你同老乔总时常聊聊,他会只让我在家生养孩子,一个,两个,三四个,我怎么可能留在董事会。”

  “还有,没你牵绊住薛显宗,他会发现我那些小手脚。没你欲言又止地暗示我,我更是也很难发现他的……那许多把柄。”

  “我没牵绊他,是他绊住自己,”穆流风说,“至于暗示更无从提起,是你火眼金睛。”

  乔清念又笑起来,清冽清冷,好像带了点熟人间的嘲讽,“你真会置身事外。算了,不说这些。你也是唯一一个让我重新喜欢男人的可能,多少要对你好点。”

  “又打趣,”穆流风说,“你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过这种打算。”

  乔清念笑着看他,眼中有点点的神采,但整个人仍看起来相当柔和。如果不了解她,会觉得这是个能一眼看透,一手掌握的女人。

  “真无辜啊,”穆流风呛她,“小乔总。”

  乔清念笑起来,水落滴玉般动听。

  “顾承佑,”她念着这个名字,好像真有些吃味,“你好自己养大那一口?”

  穆流风一脸无奈,“怎么被你说得那么恶心。”

  “小孩子心性定吗?”

  “靠得住的。”

  乔清念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半是落寞半是欣慰般说:“真好。”

  她垂眸,“如今这时候,还能找到一个靠得住的人。”

  “你……”穆流风提起。

  “分掉了,”乔清念说,“工作上心,女友伤心,懒得搞。”

  “再遇一遇吧。”

  乔清念的神色看不出喜悲,就那样沉默片刻,又浅浅笑起来,“你的工作室,想什么时候剪彩?”

  “不急,”穆流风说,“我那些歌最近整理得差不多,要找梁松柏老师合作搞出来,还要麻烦天瑞发行。”

  “新一代歌神,”乔清念伸出一只手,“这个名号如何?”

  穆流风握住她的手,“听着都害臊。”

  话说完,他跟沉睡的老乔总道别,又抱了抱乔清念,往门口走。

  背后传来一句,“薛显宗进去了,你会去看他吗?”

  穆流风脚步顿住。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夜。

  那人冻红着脸,眼睛精明却闪亮,笑容爽朗,“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马路边喝酒?这个天气喝醉了要冻死的!”

  “哎,你不是……穆流风?”他蹲下来,换回国语,“你好啊!我刚看完G-ray的舞台,你也太棒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现场,完全为你疯狂了!”

  “那个,我是国内的经纪人,这是我的名片!哦,有点皱了不好意思,但我们公司是很好的。对了,你出什么事了吗?我可以帮忙呀!”

  当时,穆流风落魄地坐在路边,从里到外都只有寒冷。

  这个人是随着一束光一起出现的。

  不过是车灯的光。

  很快就消失了。

  是面具太美好,还是人心变得太快?

  穆流风没什么表情。

  “让他好好改造吧。”

  门关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医疗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

  乔清念就那样坐了一会,说:“出来吧,小房间不闷吗?”

  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利落的身影从隔间里走出来。

  他没看向乔清念,仍望着门口。

  乔清念笑了笑,“舍不得?那去追呀。”

  “不了,”顾承佑显得很沉静,没有一点在穆流风面前时的小孩子气,“只是看他一眼,也看看您。”

  乔清念语调泛出一点点酸,“蛮深情的嘞,小朋友。”

  “帮不上太大的忙,也就尽量让他开心,”顾承佑说,“他喜欢我怎样,我就怎么样而已。”

  “瞎谦虚,”乔清念说,“不知道谁把证据推给我时,还要发脾气。”

  顾承佑耳朵瞬间红了,“那是恰当的演技。”

  乔清念拱了拱手,“好呀,影帝。”

  顾承佑骄矜地回了一礼,“客气。”

  乔清念盯着他看了一会,“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承佑锐利的目光瞥过去,明晃晃写着:干嘛?

  “没什么,”乔清念掩着唇,“来,加个微讯。”

  他们之前不是直接沟通的。

  顾承佑摆出手机,“我扫您。”

  “不不不,我扫您。”乔清念特意强调那个“您”,好像在笑他古板。

  “滴”的一声。

  顾承佑添加备注,跟她握了握手,往外走。

  “影帝,保持低调啊。”

  “晓得了。”顾承佑大步走了,多余一句话也没有。

  乔清念望着他出去的身影,笑了一会,片刻后,又望着父亲。

  笑意像水波般散去。

  死亡。

  一切都会变,不变的,只有终结。

  哪怕是钢铁般的巨人,也会死去。

  这个从小就很少出现在家里的父亲。

  这个在母亲去世后没再娶,却与她更加疏远的父亲。

  这个总是严厉的,让人回忆他的笑容都那么艰难的父亲。

  这个为唯一的女儿,配了男人,却从小到大一直对她言传身教,给她无数机会和锻炼,将股权牢牢握在手里的,为她设下数道安防的父亲。

  有些事明白时会感到悲伤。

  有些感情因为时间与经历,一时显得干涸。

  太阳东升西落,人间四季,落叶终要回归大地。

  乔清念起身到了窗边,望见楼下院子里的一片金黄。

  这落叶的季节。

  从此岁岁年年,在这秋高气爽的时节,心中都要落上一层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