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顾承佑还可以毫无防备地走在大街上呢。

  果然,现在人红起来就是快,红与不红,区别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顾承佑只好戴上全副武装,可坐进头等舱,他还是被一个漂亮姐姐认出来,不得不给对方签名,跟对方合影。

  漂亮姐姐还问他要微讯。

  顾承佑一个可怜的i人,想钻进地里,手差点摇成风车,“抱歉,我不能加。”

  他装睡两小时后,麻溜地走VIP通道逃出了机场。

  在国外时,他也红过,也被一群人围着走过,但那时他一般都不是自己一人,身边总有穆流风。

  对,这种情况,必须要穆流风在身边,他才能挺胸抬头应对,不然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反应:快跑。

  坐在自家车上往回走时,顾承佑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

  怪不得大哥以前总觉得他小孩子气,谁说不是呢。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穆流风都不叫他佑宝,开始叫他名字了,这应该是对他主体性的初步认可,决不能辜负。

  父亲顾延年开车,母亲殷舒华坐副驾驶。

  殷舒华从后视镜里,看见顾承佑正对着窗外笑,也往外看了看,“外面什么这么好看?”

  车子刚好经过公交站牌,有穆流风的广告海报。

  殷舒华说:“是流风吗?不是说他要来家里过年,什么时候到?”

  因为穆流风之前的电视剧角色,殷舒华最近格外喜欢他,是妥妥的妈粉。

  “流风就是我理想中的孩子。”她追剧时,跟顾承佑视频,这样说过。

  顾承佑当时正在咸鱼,天天像扎根了一样躺在床上,只回给她一个白眼。

  顾承佑给车窗外的海报拍了张照,发给穆流风,颇为得意,“人家可不像我,人家要跑两个上星晚会呢。”

  殷舒华说:“流风真优秀,他不回家,他妈妈不想他吗?”

  顾承佑只说:“别人的事,你少管。”

  殷舒华一扬下颌,“哼。”

  顾延年打圆场,“流风来了我们得照顾好,当年承佑一个人出去,多亏他一直帮忙带着。”

  殷舒华一下想起很多往事,有些感慨起来。

  那是十二岁的顾承佑,去国外后的第三个月。

  她当时心中很煎熬,因为顾承佑居然得了心理疾病,还有些严重,而病因很可能就是她。

  那个年代,抑郁症这回事几乎没什么知道,她从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那一阵子,她实在忍不住,出国前去探望儿子。

  顾承佑走的时候,叛逆、偏激、冷漠,浑身长满了刺,随时准备扎穿周围所有人,或者干脆刺死他自己。

  殷舒华虽然对儿子很严格,但那是因为她小时候,也是受到一样的严格教育,她真的以为这才是为孩子好。

  她害怕顾承佑在国外吃不好、过不好,跟别人相处不好,心理问题更严重,去的时候全程提心吊胆,每天都在做噩梦。

  但她到了国外公司的等候室,见到的第一个人,却不是自己的儿子。

  那是十六岁的穆流风。

  他当时已经很高,但身量还十分细瘦,整个人俊秀得像月光凝成的,眉眼温柔,气质有远超年龄的沉稳。

  他笑着跟殷舒华握手,“殷阿姨您好啊,我是承佑的队友,您叫我小穆就行。您从国内飞过来辛苦了,肯定累了吧,来,我给您倒杯水。”

  殷舒华自己就是周边有名的大美女,还生出了顾承佑这从小就看得出容貌过人的儿子,但平心而论,她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神仙啊。

  她心中竟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她握着穆流风的手,居然愣了,好半天才问:“哦,没事,额,小穆你好,承佑呢?”

  穆流风笑着向后挥挥手,“承佑,快来。你天天那么想妈妈,妈妈来了怎么还躲起来了?”

  “我才没想她。”顾承佑这才从墙根后面别别扭扭地走出来。

  后来据顾承佑说,他那之前是真没想妈,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完全搞不懂为什么穆流风要这样说。

  三人坐在一起,小会客厅里有些挤,强行拉近了每个人的距离。

  穆流风只打算作陪一会,本来想要走,但顾承佑死死抓着他不放,就只好陪了很久。

  他们聊了二十来分钟,但那二十来分钟,是殷舒华一辈子度过的,最奇妙的一段时间。

  他的儿子,在家里像一颗随时会炸的导弹,像一块永世不化的坚冰,像一朵快枯死的花。

  可是,短短三个月,他竟然成了眼前的样子。

  能说爱笑,大胆自信,调皮快乐,甚至对她也没那么防备、厌恶,还主动来亲近,在穆流风的提议下,表演了一段新学的舞蹈。

  说实在话,那舞跳得很是不错,能看出非凡的肢体天赋。

  但十二岁的顾承佑跳到一半,想起自己母亲就是舞蹈演员,突然没了兴致,不再跳了,神色一下沉下去。

  “怎么样?”顾承佑仿佛又长出一身刺,低低地冷笑一声,“呵,估计你也会觉得不行,你从来都……”

  殷舒华本想说“还可以,练多久到这种程度?哪里哪里还可以改进”。

  她这辈子听过的话,都是这么说的。

  但那句话噎在喉头很久,突然变了。

  她笑着张开手臂,“儿子真棒,太帅了,来,让妈妈抱抱!”

  她一时都没有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话锋一转,但身体已经先于思想一步行动了。

  可能是因为看出顾承佑眼神戒备中的一丝渴望,可能是因为看见穆流风望着顾承佑时的神情。

  那神情甚至让人疑惑。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且还是个孩子,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有这样感染人的神色?

  穆流风的笑容那么温暖,春水一样,他的目光望向顾承佑时,透露出的全是鼓励和骄傲,甚至还有一丝欣慰与感动。

  那种柔软的、充满感情的样子,让殷舒华甚至觉得陌生和莫名。

  她没被人这样看过,也没这样看过自己的儿子。

  她竟然入迷了。

  顾承佑训练时,她时常陪伴在旁,有时面前会有镜子。

  在这种时候,她的表情从来都是严厉的、苛刻的,甚至嫌恶的。

  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中可以迸发出那样动人的神情,有那么美好的光彩。

  不仅她不习惯,顾承佑也一样愣住了。

  他哪里见过母亲这样的表现呢,鼓励,夸奖,赞美?从来都没有过。

  他根本不知该作何反应。

  穆流风笑起来,“去啊承佑,干嘛呢?哦,大小伙子了,还害羞了吗?”

  顾承佑迟疑地,扭扭捏捏地走过去,看了母亲一会,突然一下把脸埋进母亲怀里。

  过了一会,他瘦削的肩膀颤抖起来。

  哭了。

  她心爱却从未好好疼爱过的儿子,抱着她哭得那么伤心。

  殷舒华感觉到自己的心口也变得潮湿,眼中一下含满泪水,随之而来的情绪,让她陌生却也悸动,仿佛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

  顾承佑仰起脸,稚嫩的脸上全是泪水,像露水附着在嫩叶上。

  “我真的好吗,妈妈?”他小声问。

  殷舒华顿时绷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一把抱住他,“好,你是最好的,妈妈为你骄傲,真的非常,非常为你骄傲!”

  两个人抱着哭了好一会,很久以后,殷舒华听见怀里传来细细的声音。

  “妈妈,我是想你的。”

  “虽然……”顾承佑脸埋在她身上,没把这句话说完,只是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我真的,好想好想你了。”

  那一刻,对于殷舒华的很多方面来讲,都是是冲击性,乃至颠覆性的。

  她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抬头想去看穆流风,却发觉对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从那次见面开始,她就觉得,穆流风这个孩子很神奇。

  小小年纪,不过三个月,把他的儿子这朵几乎枯萎的花,复活了。

  同时,让她心中的某些部分,也复苏了。

  那之后,殷舒华又来过国外好多次,眼睁睁看到顾承佑越来越积极,越来越快乐。

  而且他在训练的同时,学习也没落下,甚至还一直自主坚持着武术练习,终于,在十七岁时拿了世界大赛的银牌。

  那次之后,顾承佑专门回了一趟家,把银牌送给母亲。

  他当时已经有一米八多,仍是少年的面孔,却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好像一个奶团子,嗓音也已经变得低沉。

  “妈,我从没喜欢过练武,学武术根本没意思。”

  殷舒华那个时候已经想通了很多,闻言有些愧疚。

  “但我也受益很多,”顾承佑说,“我现在身体很棒,想要做到什么事情,也有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意志力。”

  他搂住母亲的肩膀,“我如今是差点成为世界第一的人,非常不错了,妈,这武术以后咱就不练了,行吗?”

  殷舒华眼眶发红,眼泪差点又掉出来,点了点头。

  顾承佑一把抱住她。

  这时他已经比母亲高出一个头。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他靠在母亲耳边,“虽然我不想再练,但学了这么多年,我也得到了很多东西,练武这事,我从不后悔。”

  “妈,谢谢你。”

  “还有……爱你哦。”

  “啾。”他亲了母亲的脸颊一下。

  殷舒华的眼泪“唰”得流下来,不管不顾地开始哇哇大哭。

  顾承佑一阵手忙脚乱,只能学着穆流风哄自己的样子,去哄母亲。

  殷舒华边抹眼泪边说:“你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招对付我,不练就不练嘛,爱干嘛干嘛!”

  顾承佑只能赔笑。

  殷舒华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脸上。

  “宝贝,”她摸着儿子瘦削的面庞,“你开心就好了呀。”

  于是顾承佑也绷不住了,母子俩又抱头痛哭起来,把下班回家的顾延年吓了一跳。

  顾延年在他俩旁边围着转圈,不知所措,无言以对,满头雾水,最终心一横,只能加入,开始光打雷不下雨地干嚎。

  他们就这样变成了平凡而幸福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