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阳任由自己被唐易拉着走了一路,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沉默蔓延,气氛僵硬。
穿马路的时候,对面人行道的绿灯霎时变成了红灯,车流滚滚,快速向前,呼啸而过。
“易哥,小心。”
唐易脚步没停,幸好许向阳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唐易,这才没有出事。
唐易后退了脚步,沉默着没说话,他的视线远眺,似乎是在看远处的建筑。
那个方向,是卫海人民医院。
这些天唐易的反常,许向阳都看在眼里。
如果说,前段时间唐易还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那现在的面具大概就是裂开了缝隙,碎片剥落,摇摇欲坠。
说实话,唐榛说出唐易身份的时候,许向阳多少是惊讶的。
这种类似于影视剧里才能看到的桥段,一下子就离自己很近的感觉有些微妙,他本来想问问更多的事情。
就像是潜意识,又或者是本能反应,他总是想多了解一些唐易,多向这个人靠近一些。
可“私生子”这个词太刺耳了,唐榛冷傲的态度让许向阳反感,被道德绑架的感觉很不爽,索性他也就不想问了。
无论唐易跟唐家之间发生了什么,唐易还是唐易,他只在意眼前的这个人。
所以这刻,他看着唐易沉默的模样,就只是很想伸手抱抱对方,哪怕触碰一下也好。
然而到最后,许向阳也只是松开了紧抓着唐易的手腕,手垂在身侧,无措地捏了捏。
“易哥,绿灯了,走吧。”
他什么都不敢做。
他就是这么怂,也这么胆小。
*
唐易带着许向阳回到了老小区租的房子,今天的门,是向着他敞开的,可他却在这刻莫名有些忐忑。
该不该如实交代,还是应该假装不知情?
许向阳暗暗望着面前不辨情绪的唐易,胸口涌着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在脑海中预演了很多开场白,都觉得在此时提起不合适。
他一向嘴笨,所以到最后就只能干巴巴地憋出这么一句:“易哥,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唐易关了门,声音淡淡:“你室友告诉我的。他说你被人约了出去,我猜是唐榛。”
许向阳点头,思索着该如何向唐易解释他跟唐榛见面的缘由,但他还没有想好。
唐易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单手开启,“啪嚓”一声,钻出的气泡声混杂着啤酒气息快速充盈在空气中。
他瞧了许向阳一眼,语气似乎十分自然:“他跟你说了多少?”
还是来了。
“就……随便聊聊啊。”
许向阳靠在门边,目光偏向一旁,说得十分随意。
他在企图蒙混过关,但很显然,这不可能。
唐易抿了口啤酒,唇角扬起一抹笑,既不是高兴也不是苦涩,许向阳说不清那种感觉,总觉得有些落寞寂寥。
“让我猜猜,他是怎么介绍我的?”唐易沉吟了一声,像是真的在思考,“唐家的累赘还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许向阳张了张口,哑然了,他藏不住情绪,也不会说谎,心思全都映在脸上。
唐易一眼就能看懂。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我跟唐家的关系了。你们还说了什么?”
许向阳以为唐易会介意这件事,但对方出乎意料的平静,似乎只是想和他聊聊天。
犹豫了一瞬,许向阳还是如实道出:“唐榛说,你父亲情况不太好。”
唐易神色并没有什么波动,依旧是平和的:“还有吗?”
“没有了。”许向阳摇头,“我打算走的,易哥你就来了。”
怕唐易多想,他又赶紧补上一句:“易哥,这件事我不会乱说,绝对保密。你……你放心。”
唐易倒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一点他对许向阳深信不疑。
“是不是挺惊讶的?”
许向阳诚实点头:“有一点。我也没想到,易哥你跟唐家还有关系。”
手中那罐啤酒很快见了底,唐易在冰箱里翻翻找找,只剩一罐啤酒跟一罐可乐了。
他顺手把那罐可乐丢给了许向阳,自己再开了那罐啤酒。
许向阳稳稳接住了飞来的可乐,见唐易还要喝酒,连忙道:“易哥,我不想喝可乐,啤酒给我一罐呗。”
唐易抬手的动作一顿,淡淡回答:“没事,我还醉不了。”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幽深的目光看向窗外摇曳的树枝,问得随意:“唐榛只告诉了你这些,没再跟你说其他的了吗?”
“没有啊。”
许向阳微睁大了眼,面上维持着茫然的神色,心下却不自觉有些心虚。
他省去了唐榛来找他的主要目的,他不想劝唐易,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说教有时候挺卑鄙的,就好比唐榛的话,他就很厌恶。
许向阳觉得自己倘若说了,哪怕只是提了一提,无形中也许会给唐易压力。
他不想那么做,也觉得没必要。唐易家里的事情,他无权插手,也不想插手。
好在唐易也没有深究,听到许向阳的回答后,只是沉默着喝酒。
无声空气,许向阳默默给自己开了那罐可乐,大概是在空中飞过一圈的缘故,他刚撬开一口,如柱状的可乐似喷泉尽数喷了出来。
“啊……”他措手不及,下意识去捂撬开的口子,结果可乐滋了他一脸。
衣服下摆被大面积洇湿,瓷砖地面上也积了一大摊可乐,连空气中都带上了甜腻腻的香气,许向阳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
唐易看着对方有点狼狈、又有点发蒙的模样,倒是笑了出声,是那种从胸腔里透出来的很愉悦的笑声,发自内心的那种。
他放下手里的啤酒,去卧室给许向阳找衣服,轻声调侃:“几岁的小朋友啊,连可乐都能开成这样。”
许向阳耳根微红,赶紧拿过拖把打扫,小声抗议:“易哥,我已经成年了,怎么还叫我小朋友。”
唐易走出卧室,把睡衣递给许向阳。
依旧是逗小朋友的招式,他揉了揉许向阳的头发,眉梢微扬,笑道:“行,那就大朋友。”
许向阳耳根更红了,他接过睡衣,低着头,逃跑似的就要进浴室。
身后的唐易突然出声喊住他:“向阳。”
“啊?”许向阳停了脚步,窘着不敢回头,所以他也没有瞧见唐易此刻幽深的眸光。
“今晚你方便的话……”唐易顿了顿,语气里藏着微不可察的渴盼,“留下来,行不行。”
许向阳闻言,抓着睡衣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低声回道:“好。”
这样是不是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一些?
想着反正今晚也会留下来,许向阳换了衣服,干脆也洗了澡。
相比第一次来唐易家时的局促与紧张,现在的他变得坦然了很多,也熟悉了很多,需要什么东西他自己就能找到。
拿着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许向阳浑身轻松。
他见唐易正在卧室里,整理着桌上的琴谱,翻到某张手稿时,唐易拿了出来,注视了良久,而后小心翼翼将它放回了最下方。
许向阳有些好奇,但没能看清是哪张琴谱。
恰在这时,许向阳的手机收到了新消息,是冯骏发来的。
【冯骏:给你个吃瓜的后续,之前我叫你看的那个帖子,贴主删掉了。整个论坛现在都没有讨论唐易的话题了,唐易还好不?到底啥情况啊?】
许向阳立马明白了其中原因,怕被挖出兄弟两人的关系,唐家真的做事快速利落。
【许向阳:易哥挺好的,啥情况我也不知道啊。对了,我今晚不回来了。】
【冯骏:你干啥?泡妞啊?】
【许向阳:去你的,我在易哥家。】
【冯骏:无趣。】
有人觉得无趣,可有人却意外得很。
昨天他说他想留下来,被唐易拒之门外。
薄薄一扇门,隔开的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还有许多东西。
今天他进门的时候,甚至没有多想,打算把事情说完就走,他还是识趣的。
所以听到唐易那句话的时候,许向阳有一瞬的怔愣,心头微动,意外又有一些小雀跃。
他以为自己也许没有机会,走不近这个人了,却好像还是有点希望的。
*
晚上,借着柔和的台灯,唐易坐在床沿,小心擦拭着那把吉他,动作细致小心。
许向阳就在一旁默默看着,然后问道:“易哥,这把吉他好像没怎么见你用过。”
演出用的吉他一直放在排练室,而这把吉他他只在唐易家里见过。
“做工有点粗糙,也买了有些年头了,这把不太适合演出用。”
唐易解释道,手下擦拭的动作却依旧轻柔,他轻轻拨了下弦,吉他发出低低而沉闷的音色。
“音色呈现也不是特别好,你能听出来吗?”
许向阳侧耳凝神,唐易拨了几下,确实能听出些岔音来。
他点了点头:“是有点。但是看你还挺宝贝它的。”
唐易笑了笑,不答。
末了,他抛出了一个让许向阳很意外的问题。
“我跟唐榛,像不像?”
“你是指什么?”
“各种方面。”
不知道为什么,许向阳嗅到了一点那种“掉水里先救谁”的死亡问题的味道。
一时之间,他竟有些拿捏不准回答的方向。
沉思良久,许向阳回答得甚是真诚:“不像,易哥,你跟唐榛太不一样了。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唐榛的时候确实蛮惊讶的,后来跟他接触后,发现他……”
许向阳斟酌着用词:“挺有压迫感的,还是易哥你比较好相处。”
“易哥,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没什么好比较的。唐榛怎么样,你依旧是你,这不会变的。易哥,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
唐易把擦好的吉他放在一旁,此时他正背对着许向阳,深褐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丝光。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落了进来,斜斜地映在他身后,将他整个人衬得遥远清冷。
终于,唐易像是没有忍住,浅浅呼了口气,声音无比平静。
“唐榛想让你来劝我,你没什么话想说的吗?”
猝不及防,许向阳微微瞪大了眼,声音压低了很多:“易哥,你怎么知道……”
唐易转身,目光里尽是了然之色。
“唐榛去找你肯定有他的目的,他不会只是想告诉你我的事情。向阳,其实你挺好懂的。”
许向阳再次哑然。
半晌,才讷讷开口:“没什么好说的,易哥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我不想干扰你。”
唐易抬手,将脸埋在掌心,声音在这刻无比闷沉压抑。
“连自己父亲最后一面都不见,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挺差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