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很吵,但意外的,阮灵风将陶执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陶执会先低头,是阮灵风始料未及的。

  见阮灵风还是不动弹,下一秒,陶执拿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翻,拨了个号出去。起先阮灵风不知道对方要干吗,直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依然是“陶执”。

  阮灵风有些讶然地看向陶执:“你又在搞什么?”

  陶执道:“干扰你。”

  阮灵风:“?”

  陶执还是那副哼哼唧唧的样子:“别叫车。”

  陶执又说:“……来都来了。”

  刚才,阮灵风认为自己变成一颗膨胀的气球,内里涨满了怒气,随时都有可能炸开。现在因着陶执几句话,阮灵风又觉得自己这颗愤怒的气球泄了气。

  他甚至没忍住笑了出来。

  其实陶执没正儿八经道歉,阮灵风要是想继续生气也合理。可是忽然之间阮灵风又不知道有什么好气的了。

  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养成的这种烂性格,说出的话句句能噎死人,可实际上,他的真实意图和表达出来的,似乎差了十万八千里。

  阮灵风顺着台阶也就下了:“来都来了……别在这外面拉拉扯扯的了,等会儿有人认出你。”

  陶执听了这话,又端起他的架子来:“你也知道啊,我现在可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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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灵这种东西可能是存在的,阮灵风刚说完别被人认出来,没过多久,他们堪堪落座点好菜,两碗海鲜汤面刚端上桌,还未来得及动筷,就有人往他们这桌过来。

  是几个大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有男有女,看起来都兴奋不已,带头打招呼那个涨红了脸,说话还有些磕磕绊绊:“真的是……真的是陶执吗?我们最近都在听你的歌,还在想说什么时候能听到你现场。”

  其他人也开始七嘴八舌地插话。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真人!”

  “我超喜欢你那首《Loser》的!”

  “……可以跟你要个签名吗?”

  ……

  “你最近有演出计划吗?”

  闹哄哄的,阮灵风以为陶执该发火了,没想到陶执对歌迷出乎意料地温和:“谢谢啊,演出正在筹备了,过阵子应该就会官宣了,到时欢迎来听。”

  “感觉抢不到票啊。”

  “能不能抢到票确实要看你运气,”陶执摊了摊手,又看见和他搭话的人中,有一个背着吉他包,于是多嘴问了句,“弹吉他?”

  “欸,是的,”那人有些不好意思,指指旁边的伙伴,“刚开始学,他们说想组个乐队,缺个吉他手,就让我去学了。”

  这句话说完,陶执并没有马上接话。阮灵风看到陶执似乎有些愣神。

  沉默让几位来搭话的歌迷更加局促了,过了会儿,背着吉他那个人说:“那我们先不打扰……”

  “挺好的,把乐队好好做下去吧,”陶执打断了他,又问,“刚学的话,带在身上的这把是木吉他?”

  “……是的。”

  “能借我吗?”陶执又问。

  “欸?”

  陶执道:“不是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我现场?现在就能。”

  一瞬短暂的安静过后,几个人爆发出一阵小小的呼声,引得店内其他不明所以的路人食客都望了过来。于是开始手忙脚乱,他们本来是来吃东西的,谁知道好运爆棚,能遇见喜欢的歌手,对方似乎兴致高昂,还说要来一场不插电的演出。他们赶紧挪了椅子过来,等待这场意料之外的演出开始。

  阮灵风其实应该阻止的,虽然他并不扮演经纪人这种角色,好歹自诩为靠谱的合作方,他深知陶执现在热度正高,在公众场合突然兴起要来一首,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来个人发上微博再加个定位,哪怕现在是半夜,也可能会有一堆闲着没事的夜猫子奔向这里。

  到时要是闹出什么麻烦,就不好收场了。

  可看着陶执认真抱着吉他试音的样子,阮灵风又很难把扫兴的话说出口。

  最后他只是不动声色站起身,跑去跟老板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怎么说的,老板把门给关上了,免了短时间内有更多人聚集到这里的可能。

  做完这些也没花多少时间,阮灵风跑回陶执身旁坐下,心想对方应该就只唱个半首一首的,顶了天也就五分钟……要是这小混蛋唱太久,他再打断也不迟。

  陶执好像在等阮灵风似的,看了他一眼,才终于捏着拨片扫了扫弦。

  “事先声明,我也不会太难的,”正式开始前,陶执又做了个免责声明,“我以前在乐队里面是打鼓的,其他乐器会点,但是都不精。”

  公开的信息里,只说过陶执自小学钢琴,是被古典乐熏陶着长大的,后来涉猎更广,什么类型的音乐都听点,收集了很多上世纪盛极一时的歌手乐人们的唱片,也常常去听如今各个新兴音乐人的现场。玩过乐队,这点陶执从前没说过。但众人还未能消化这额外的信息,就听陶执扫了个1645和弦。

  令人感觉平和宁静的乐声开始流淌,原本闹哄哄的小店忽地静了下来。简单的前奏过后,陶执开口,稍显低沉又还带着少年气的声音响起——

  “在夜风里穿行/它拂过我的脸/把我推到天边/把我拉回世界”

  ……

  得承认,陶执的声音很有辨识度,音色在清爽和有些厚度的界限之间恰到好处,哪怕没有花里胡哨的伴奏加成,只是和着不复杂的和弦这么清唱几句,也能一下子就将听众沉醉在旋律之中。

  此时此刻,阮灵风和周围其他听众一样专注听着,只是他把所有陶执公开发表的歌都听得能倒着唱,听到这首却觉得有些陌生。

  是翻唱还是什么?

  他还以为陶执应该会唱几首传唱度比较高的代表作。

  能听得出歌词的就这么几句,之后就是一些无意义的“啦啦啦”。

  但阮灵风又跟其他的歌迷不同,他不是第一次听陶执唱现场。

  近些日子他们几乎朝夕相处,阮灵风听陶执唱歌的机会太多,通常是在练习室或录音棚里。

  然而那种时候的陶执亦处在工作状态里,只是一遍遍地练,歌声中并不能听出太多其它东西。

  阮灵风也是头一回看见陶执以这样放松的状态唱歌——明明在一个随时可能发生情况的小店里,明明听众也没几个,明明只抱着一把入门级的木吉他,吉他的音质很一般……陶执平时对一切都挑剔到极致,偏偏在这时,却如此愿意安于现状了。

  而且……陶执长腿交叠,抱着吉他,扫着弦,嘴里乱哼着,视线有时投向它,两人的目光就在空气中碰上,再错开。

  这让阮灵风不合时宜地觉得陶执在为他唱一首歌。

  这当然是绝对的错觉,但不管怎样,此时氛围极佳。阮灵风本也是喜欢听歌的人,不然也不会一头扎到这一行里,能听到这样的现场,他感到很高兴。

  没多久,歌声和乐声一齐停了,围着听的人们自觉拍起了掌,还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有人问了阮灵风刚刚心里所想:“这首歌没听过呀。”

  陶执把吉他递回给原主人,一边回应道:“嗯,刚刚随便编的。”

  “好厉害!”

  “居然是即兴吗?!感觉除了歌词,其他的完整度都很高了啊。”

  陶执又习惯性地做了个把他的红发往后捋的动作:“没办法,我没文化啊,哪能一下子写出词啊……有机会再完善一下吧。”

  “不唱了吗?”

  陶执摆手:“不唱了,再唱要收钱的……而且我点的面都坨了。”

  于是其他人都笑,有人道了谢,被陶执说别玩这些尬的,有人在最后鼓起勇气要求合照,陶执难得也好脾气地答应了。短暂的插曲结束后,其他人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小店的老板也去把门重新开起。

  阮灵风往外看了看。刚才他见到有人在录视频,但看陶执当时没有反对的意思,甚至还对着那人的镜头笑了笑,他便也不想唐突去阻止。现在他则担心这些视频传上网,要是传播得快,会不会马上就有人跑来这边堵陶执。

  陶执却喊了他:“喂……你在干吗啊?”

  阮灵风把视线收回来,看向陶执:“嗯?”

  陶执声音中带上了不满:“也不好好吃东西……刚才我那么卖力表演,你也不评价几句。”

  阮灵风有些哭笑不得:“好听的。”

  “就这?这么敷衍?”陶执自顾自说了起来,“我说真的,旋律什么的都是我灵光一闪现编的,我真的他妈是个天才。”

  阮灵风并不否认这点。

  只听陶执继续说:“这首歌就叫《兜风》好了,那几句词也是,我刚刚开车载你的时候,突然灵感涌现。可惜目前只想到这几句。”

  陶执再次随意地唱起刚才那几句:“在夜风里穿行/它拂过我的脸/把我推到天边/把我拉回世界……”

  “还不错吧。”陶执哼完,看向阮灵风,似乎是想要得到他的确认。

  却看到阮灵风低下了头,只顾沉默着吃。

  阮灵风垂头的时候,本来盖住脖子的头发往前方两边垂下,露出一片白净的肌肤,不知是不是陶执看错,他觉得那片露出来的后颈微微泛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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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是~夜风~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