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无血之血>第10章

  对于他弟,林屹言就是长出十个心窍,也摸不清他弟的半分心思。

  林宜青从小看起来温驯恭谦的模样,过年被亲戚小孩欺扔石子都不吭声,对两个哥哥的态度却大相径庭:青春期前对林屹言诚惶诚恐,青春期后则对这个玩世不恭的二哥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林宜青对大哥的态度倒是一直没变过,从小就对大哥格外崇拜,林屹言理解,这世上哪有人不喜欢他大哥的。直到他发现他弟好像对大哥的心思似乎有些超出普通兄弟的概念。

  林家的家庭关系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弟之间要尊长厚礼,讲究辈分和教化,被爹教训了就该被哥提拔,什么肢体接触,睡一张大通铺彻夜玩游戏,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林家。

  所以一开始林屹言发现他弟暗恋大哥这件事,比起吃惊,更像听到一个极其荒诞的故事,他家兄友弟恭的外壳一下被撕开变成了遥远而猎奇的都市传闻。

  但林屹言若是想不开,也没法在林家一堆糟事的影响下长到快二十岁,他琢磨着他弟正值青春期,爱谁谁的吧,过了这阵或许就换个男的爱了,这家里多个同性恋除了会把林建业气死,于他又没什么关系。毕竟林宜青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爬他大哥的床。

  可林屹言没想到,他弟接着就爬了自己的床。

  更没料到的是自己也稀里糊涂和弟弟上床,还是两次。

  至于他弟到底是睡不着,念自己的脸和大哥几分肖像就胡乱和人上床,还是恨他恨得要将他一起拖下水,这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

  床都上了就别给自己找借口,林屹言开车回家时都想扶额给自己擦汗。

  他对人生的意外毫无防备,经常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行驶在晦冥深海中的船,没有任何灯塔照亮前方,甚至觉得到了某种时刻,他就会触礁沉船。

  或许他就是该的。

  在翠苑吃完饭林建业开上自己的车带走苏小纭,林宜青依旧坐林屹言的车,到地下室停车场后,林宜青眨眼很委屈地说,安全带好像卡住了。

  林屹言放倒了一点副驾座位,从驾驶舱俯身过来查看。

  倒是没什么问题,估计是林宜青没用对力。

  林屹言取下安全带,说松了,刚刚撑起上半身,脑袋快和林宜青鼻子贴上。

  林宜青眼神犹豫地看着他,嘴微张开,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

  林屹言在那一秒希望他弟能吞下所有的话让之化成雾飘走。

  幸运的是这次林屹言的愿望实现了。

  林宜青真的只是深呼吸一下,眼睛有些不舍地离开他那张脸,乖乖下了车。

  那天晚上林宜青在自己房间门口,后背抵着门,等林屹言路过轻轻说了句晚安二哥,施施然回了房。

  林屹言心笑,他的好弟弟终于又恢复成那个微笑天使般的假人来周璇了。

  而林宜青这边,对于大哥结婚结果的消息,的确是一点也不惊讶。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好像愣住了,像是听到普通钟声播报时间,随后他反应过来,点点头送上平静的祝福的笑容。

  他只是觉得这是大哥成功的人生中一件常事,就像他对大哥的迷恋从十几岁开始,只有在失眠特别严重时才会化成安心的亮光。

  大哥似乎对所有人都那么好,自己因成为林屹立的弟弟而变得稍微幸运一点,而大哥去当兵后他注定会成为千万人中的明珠,这样的人挂在遥远的天边当星星注视就好。

  不过林宜青一想起林屹言昨天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样子,就很好玩了。

  二哥的照片至今还被他塞在枕套夹层里,要是林屹言知道了不得气得要死。

  林宜青躺在枕头上将自己埋进厚厚的羽绒被里,他有时觉得生活还没那么没意思。

  重回学校后的校园生活果然变得安稳,但一周后,林宜青的抽屉里出现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小三生的野种”

  林宜青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何天志问你扔什么?

  “垃圾。”林宜青回到座位说。

  这句话他听过太多遍,早就被千万次嚼烂成死物,他爸的破事和自己的身世不管是向父母打听或者爬花边新闻网站就能知道,林宜青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过说来也讽刺,这个恶心的身份居然真能用来威胁人。

  那字条不厌其烦地出现了几天,林宜青就同样连着扔了几天,直到有天晚自习前发现这次字条不止一张。

  林宜青掏出第二张字条,上面的话要长很多,字形娟秀:希望你不要因为恶作剧影响到学习,如果你需要向班主任报告这件事,我可以帮你作证,如果你晚自习举手去办公室,我会跟上来。

  没有落款。

  林宜青将这张字条揉成一团,叹了口气,也扔进了垃圾桶。

  何天志很谨慎地问他:“你最近还会找不到什么东西吗?”

  “没有,”林宜青已经恢复成那个平淡的笑容,“谢谢关心。”

  贺川那群人看他依旧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要不是班上这么多同学都盯着,林宜青真怀疑他们会朝自己身上吐口水,但林宜青认为沉默的白眼总好过再来几次鸡飞狗跳的闹剧,足够让他熬过高考前这小半年。

  天气渐寒,冬至到来的那天,学校食堂为学生特供了山药栗子汤,同学们都排队凑热闹要添一碗尝尝,林宜青在何天志的邀请下也喝了一碗,两人在食堂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

  何天志呼出一阵白气,呼呼吹开滚烫的汤面,端起喝了口汤。

  林宜青也学他吹气,双手捧起不锈钢碗喝了口,热汤进胃,暖气贴着胸口上涌,整个人都暖和了许多。

  望着外边萧瑟的秃木枝干和严丝缝合的阴天,何天志悠悠地说:“南方就这点不好,没有雪景可以看。”

  林宜青也抬头看了下落地窗,说:“是啊,我还没见过课文描写中那种大雪纷飞的冬天。”

  “你以后要是考到北方的学校,那整个冬天都可以看雪。”

  林宜青捧着那碗汤,突然笑着说:“你看这个汤的颜色,是不是很像电视剧里的孟婆汤。”

  何天志也笑了:“瞎说什么,那不是轮回的时候喝的吗,咱们快高考了可不能失忆啊。”

  林宜青笑着说:“嗯。”

  晚上模拟测试时林宜青却浑身过敏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汤,何天志思考后说:“医务室晚上似乎七点下班,你现在可能正好还能赶上,要不要我陪你?”林宜青摆摆手说不用,我自己能行。何天志没坚持,说好吧,那我把你的题单先收拾下,再去给班主任说一声。

  冬天的夜黑得很快,林宜青穿过寒刃般的夜风,到医务室时脸已冻得有些发红,医务室里还亮着等灯,他心道还好赶上了。

  六中的医务室一般是三个医生轮流值班,今天恰好只剩那个老医生,正准备下班,见有个学生进来,先朝他后面瞅了一眼,问他怎么回事,林宜青说明原委,老校医打量他一会,从抽屉摸出来眼镜戴上:“哪里过敏。”

  林宜青挽起袖子露出手臂说:“这里。”

  那医生眼睛似乎粘在那白皙皮肤的块状红肿上。

  “身上呢。”老医生看他。

  林宜青突然感到一丝恐惧。

  “身上没有。”

  “你啊这个,”那医生说,“过敏,吃药见效慢,但是这里也不方便打针,先给你开点息斯敏,”

  老校医转身去衣柜取药,抽出一盒药递过来,林宜青犹豫了一会,走过去接住了药盒。

  可那医生却没有松手。

  老医生的声音在夜里十分冰冷:“你身上真没有肿?”

  突然下一刻,他伸手上来抓住林宜青的手臂,衰老的手掌纹像枯树的外皮摩擦在林宜青的皮肤上,一阵毛骨悚然的恶心翻滚上来。

  “我不准备吃药了,你放手。”林宜青声音颤抖像被冰沁过,他想立刻缩回手,可那双手就像蛇信子一样粘在他的手臂上。

  那医生浑浊的眼睛突然射出精光,一双口舌漫出腐烂物的气味,嘴角溢出黏腻的黄液,好像那张嘴里是无尽的深渊,这副模样十二年他在村卫生所见过一模一样。

  他的力气快被恐惧淹没了。

  村卫生所那个昏黑的夜晚,林宜青揉着眼睛毫无防备地喝下退烧药,昏昏在病床睡去,当他醒来时,一个衰老的生殖器怼在他的脸上,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丑陋和恐怖的东西,可那个恶心的东西一直往他脸上蹭,还有一双手在抓他的裤子。

  五岁的林宜青右手抓住裤子,疯狂摇头躲避,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可以救他,他大声呼救,疯狂打滚蹬腿,但却发现所有呼救都沉进了深夜里,他在那个老朽的病床上死命挣扎了好一会儿,突然他不动了,那人见他这样,扶正他的身体准备脱他的衣服,他趁着手摸到领口时,一口咬下,不管怎样重的拳头落在他身上都不松口,直到血完全浸满他的嘴,他松开嘴跑向了夜里。

  他最后跌进了村后的一个方坑,夏天那里是个蓄水池,冬天就化成了一个长满藤蔓的浅井。

  林宜青在那里待了一整夜,那时候他望向夜空,深蓝的天幕中只有一个星星在发光,在视角的最西边,他眼中只剩下这个最后的光源。

  恐惧像洪水一样将他淹没,十二年后的林宜青挣扎起来,右手扬起打了那老医生一巴掌,不断用手肘向前撞,推搡中老医生被撞倒在医药柜上,一声巨响下他终于挣脱出自己的双手,在剧烈的颤抖林宜青朝四周看去,什么人都没有,他不准备呼救,不能有第三人在场,这件事只会带来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他最恨那些看他是异端的视线。

  他再次在夜色中出逃。

  林宜青回教室默默收拾书包出了校门,顺便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说明原因后解释自己已经被母亲接去医院看病,随后他一人坐地铁去市医院挂了个急诊号,打了一针退过敏的针。

  打针的医生是一位温柔的女医生,问他是不是累着了,他疲惫地摇摇头。

  “你家里人呢?”医生问。

  林宜青还是摇头。

  医生叹了口气,不再问了。

  林宜青在病床上睡过去,在夜里醒了几回,醒来时控制不住地流泪,手臂上溜了几道指甲的划痕,就像十二年前一样,所有的呼救都只能沉进那个夜,如果他说出来,等待他的只会是更恐怖的非议。

  一早林宜青检查身体后不再有过敏反应,医生又给他开了几剂口服药,林宜青去开药处取药,结账,离开了医院。

  林宜青在街上像孤魂一样飘荡了半天,不知道应该去哪,整座城被隆冬的沉雾包围,他走在路上转过一个又一个相似的街角,似乎所有人都走进雾里消失成远去的脚步,所见之景皆像浅灰的色块在他眼里拼接成倒流的深河,他一直走着,他想,在雾中能不能一直走到城市的尽头,他会头朝下跳下去。

  林宜青看了下手机,只有何天志发短信问过他的身体状况,他妈现在还以为他在学校读书呢,他又看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录,那寥寥无几的名单里,还有个迄今从没拨过的电话。

  他点开林屹言的电话号码,发送了一条消息。

  “林屹言你今天在警校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是因为这个城里仅剩一个他还能说话的人,坐地铁转到林屹言的学校门口,到了晚上饭点,警校的校门口来来去去不少学生,对面有一个抄手铺,店门前一直有热气从大煮锅的滚水里徐徐冒出,林宜青在那铺子旁,掏出手机看了下,什么消息都没有。

  林宜青抱着膝盖蹲在墙边,蹲了好一会儿,偶尔有一些穿着警服的警校生路过打量他,但大都在说笑中走进餐馆点饭,热热闹闹地吃饭聊天,他看着人来来往往,好像与世隔绝。

  这次和以前一样,林宜青感觉自己一个人蹲在路边很久了,腿有些麻,正想站起来回家,突然,他头顶上的出现一道阴影,挡在他的正前方。

  有一双手撑在他的上方的墙壁。

  他仰头看过去。

  林屹言站在他面前,撑在他上方的墙上,皱眉说:“你在这蹲了多久?”

  林宜青眨眨眼,心脏狂跳似快要跳出胸膛,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上。

  “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林屹言叹气道,“幸好出来看了眼。”

  林宜青慌忙地掏出包里的手机,太着急几乎快把手机摔出去,他走神太久,根本没发现手机震动了很多下。

  “问这个干吗?”

  “你是不是来我这儿了?”

  “林宜青你有什么事?”

  “林宜青回我消息”

  “林宜青你在哪里”

  “还好找到你了。”林屹言低头看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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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rigger warning:本章涉及创伤性回忆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