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着走出这家咖啡店的。自从她听到许晏那句话以后, 她的身体就失去了控制,全然以一种想要逃离的本能往楼下走。也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肃穆,静到疯狂, 前台的员工还贴心地询问她还好吗?陈意想礼貌地回个微笑, 但嘴角根本牵不起来。
万千的情绪压在她的唇边。
她走出咖啡店, 天色有些阴, 原本在遮阳棚下喝咖啡的人已经离去。桌椅空空荡荡摆在草地上。店铺的拐角处, 摆放着几个纸箱子, 看起来是店铺暂时收纳出来的废弃物品。
陈意走过去。
“啪嗒——”
鲜花落地, 支离破碎。
包装精致的香水礼盒从袋子里滑落,玻璃碎裂的声音响起之后, 一片香味弥散, 盒上漫出水渍。
陈意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一堆杂物, 站了会, 她转头往咖啡店的方向看。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后, 她勾起嘴角嘲谑一笑。
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期待许晏追出来?
陈意, 你被骗得还不够惨吗?
利落转身,陈意顺着小道漫无目的地游走。她不知道该去哪里, 也不想去哪里。只是想这么安静地走下去。
越走,脑子里的疑问就越闪烁不明。
怪不得她觉得这恋爱开始得太突然……这是她的直觉试图在救她吗?
还有,许晏为什么要这么做?
瞒着她,骗着她,图什么?
你说图财图色, 好像也不对。许晏不缺钱不缺色。如果只是为了玩弄她……她承认许晏成功了。可许晏是这么无聊的人吗?就有这么贱?这么闲?
陈意得不出答案。
她的手放在衣兜里,手机金属外壳贴着她的指尖。手机震动了好几下, 陈意不想拿起来看。她猜是许晏的,不乐意接。
回忆过去所有和许晏相处, 和Fade相处的时刻。陈意觉得很割裂,又觉得很困惑。许晏要怎么解释?双重人格?除了这一点理由之外,陈意认为她不会接受任何其他理由。
手机还在衣兜里频繁震动。
陈意拿起,看也没看就接通。
“你想说什么?”她声音很冷。
“啊——”余幼安在电话那头懵圈了,“噢噢,我是不是打扰到你约会了?”
陈意抿了抿唇,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来电对象。发觉不是许晏后,缓和了声音,尽力让自己显得正常:“没。怎么了?”
“我刚刚看电视上说等会有暴雨预警,怕你不知道,想着跟你说一声。路上去买把伞,免得一会你跟她都淋湿。诶,你们都已经见上了吗?”
陈意:“嗯。”
余幼安:“怎么样?”
陈意没力气说话了。
她演技不够好,藏不住那么多情绪。她轻叹一声:“幼安,我晚点再跟你说,好吗?”
余幼安连忙说好,也意识到陈意状态不对,叮嘱几句注意安全,又说不管发生什么,她这个朋友都在。
陈意嗯了一声。
电话挂断。
顺手点进来电记录里,许晏一个电话也没打。
寒风一下吹过来,身体空了一大半。天空郁得发黑,周遭三间两舍的商店开始忙碌地收拾摆在店外的东西。
暴雨即将到来。
陈意行尸走肉般游荡,最后残存的那一丝理智勾着她,让她走进一家杂货店,买了一把伞。她得好好照顾自己。已经在许晏那淋了一场暴雨了,哪有再继续淋雨的道理?
走出店门时,雨已经哗哗啦啦落下,雨珠得了规律,从陈意的伞檐边往下淌,流出一道道水线。
来往行人脚步并不匆忙,反而很有闲情逸致踏在雨里。
陈意漫游着,无处可去。
她不想回酒店,一回去势必要跟余幼安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她无从解释,就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可不回酒店又去哪里?许晏会去哪里?
这个名字闪现在她脑海里时,陈意神经都抽疼了下。
她对自己说不要再想关于许晏的事情。
可大脑不听,跟她对着干。
这情况就仿佛她的大海是一片湖,刚刚那些不断闪过的失控的情感与思绪是一粒一粒小石子。它们落入这片湖中,泛起一道一道涟漪,搅乱了陈意的平静。她想要叫这些涟漪停下来,于是伸出手阻止。可手一碰到水面,那一圈接一圈动荡的波纹只会越来越大。
许晏这两个字在她的思绪里驻扎。
下雨了。
许晏带伞了吗?
会不会淋雨。
她究竟喜欢她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陈意的身体里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单纯的天使,一个清醒的恶魔。
天使说:“她肯定喜欢你呀,不然不会对你这样。老实说,从认识到现在,Fade除了消失那件事,其他时候都对你很好呀?”
恶魔立刻插嘴:“消失那件事还不够过分吗?再说了,你看许晏平日里演的那样子,就好像完全不知道你跟她在网上发生过什么一样。这种人,你怎么能够保证她在游戏里也不是演的呢?”
天使:“万一……”
恶魔:“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万一?陈意,你想想,上两周停电的时候,在河边玩游戏,许晏说什么?她说她有暗恋的人!暗恋许久了!人家还为前女友要死不活过!”
“你呢?!”
“你看看她今天有反应吗?!”
陈意顿然在原地站定。
是啊。
许晏有暗恋的人。
那跟她这段网恋算什么?
闲暇之余的玩乐?还是狗血剧本的替身?
陈意咬紧唇,很用力。她胸口翻出一股欲望:她要找许晏问个清楚。
不要体面,不要冷静,不要沉默。
她要把事情问个清楚。
好好一个年轻人,上个班还被上司玩弄了感情,她发点疯怎么了?她没把公司炸了都算她善良!
噢——虽然那公司是她家的。
陈意抓住这一点冲劲,快步回头,朝着刚刚的咖啡店走去。她的马丁靴踩在街道石板上,水花噗叽噗叽迸溅,弄得她满裤子都是。她不在乎。
每走一步,陈意就对自己说:她是为了问清楚才回去的,她是为了跟许晏吵架才回去的。绝对不是担心许晏淋雨。
她跑什么啊?
不占理的人又不是她。
她就应该把那把玫瑰甩在许晏的脸上,香水砸在她的脚边,好好对着她发火,让她知道清纯女大学生也不是好骗的。
谁不知道当代大学生素质不详,遇强则强?
陈意打定主意,步步坚定。
可临了咖啡店的转角,远远地看见一道身影时,她所有的决心都散了,也乱了。
她看到许晏站在雨里,背对着她,追上了一位流浪汉。那流浪汉手里拿着刚刚被陈意丢掉的玫瑰。两个人都没打伞,浑身湿透。许晏的长发都凝在身上,贴得很近,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流淌。
陈意站得太远,听不起她说什么。只见她摘下了自己胸前的蓝宝石胸针,跟流浪汉换了一束破损的玫瑰花。
再接着,许晏转过身。
陈意下意识往身前的红色电话亭闪躲。
她偷偷观察着许晏。
许晏抱着那束花。花早就脏了,污渍弄到她的衣服上。她走到陈意丢下香水的地方,在一堆被淋湿的纸板中努力寻找着香水礼盒散落的袋子。
陈意不明白。
她终究没忍住,走上前,伞撑着许晏的头顶,自己的后背被雨水侵袭。
许晏察觉到什么,抬头看向陈意。
因为淋雨的缘故,许晏精致的妆容有些许花乱,刷过的长长眼睫毛晕染开一片黑色。明明这样的她没有平日好看,可陈意就是心紧无比。
就这么一瞬间,她在许晏一贯沉稳冷静眼眸中捕捉到慌乱和闪躲。许晏下意识偏头躲避。
陈意笑了。
这笑容里有些许胜利者的喜悦,也有大多生气后无奈。胜利于许晏原来还会为她牵动情绪。生气于许晏为何什么都不说?不是要解释?为什么不追上来?为什么不打电话?一个人顶着暴雨在这里捡已经碎掉的香水和烂掉的玫瑰有什么意义?
许晏你就这么蠢吗?
两个人好似出演哑剧,站在这一言不发。
来往的路人都不经往这一处看来。
过了一会,陈意问:“哭了?”
许晏开口说没,嗓音却透着颤抖。再多的一个字都没办法继续讲下去,她只是摇头。
“你现在怎么想的?”陈意又问。
许晏不回答,只是执着地用指尖去捡地面上碎掉的玻璃。
陈意看了就心烦,蹲身弯腰一把将她动作制止,拉着她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她:“许晏,那只是一瓶香水。而且已经碎了,烂了,用不了了。”
“可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她敛眸,很轻很认真地说,“我要带回去。”
陈意眼眶有些酸,鼻尖也是。她觉得可笑。到这一步了,她居然还在心疼许晏。她想到很久之前,苏黛问她的那句话。
陈意,你分得清crush和喜欢吗?
陈意那个时候不知道。
但这一瞬,她想,她似乎懂得了。
明明自己已深陷沼泽满身狼狈,脚踩荆棘满身伤痕,还要去担心另外一个人有没有淋雨,会不会受伤。还会去心疼,想要去哄她。
陈意,你就是贱。
“跟我回去。”陈意攥紧许晏的手腕,“我有话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