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是坤泽,身体娇贵,自然正常,而白岩只是普通的中庸而已,还是肩负着侯府未来的世子。

  白岩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在先生的视线下局促的低下头。

  他一向如此,连身体也比别人更差,也无怪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德不配位。

  少年脸色苍白,他今日穿得素淡,敞袖宋摆,衬得人越发纤瘦,可添上那一张脸,却殊色珏珏。

  若是坤泽,那必定是要倾尽全族之力好好养护的宝贝。

  可若是中庸,那便太过于脆弱,也太显眼了,即便是侯府,在现下这乱局当中,也极难护得住,更有可能会招惹事端。

  而且都江候府的这位小世子,在江国都城内其实很是“出名”,常年喝药,三天两头就要过了病气,仿佛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过活,几乎都没有出过侯府,如此难堪大任,便太不合适了,也难怪都江候不喜。

  案首上的先生微微皱起眉头,朝白岩点了点头示意,指向中间的位置道:“世子便请在此落座吧。”

  白岩端起双手行礼,低声道谢:“谢谢先生。”

  他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人看着状态也着实不太康健,秦先生眉头微动,欲叫他回去歇歇,不过不等他开口,白袍便举手讲:“先生,既三弟已经来了,还请先生速速开始吧,免得耽搁了此次圣上定下的春闱进程,父亲可是对三弟寄予厚望的。”

  江郡改科举制已是板上钉钉,虽有利益受到影响的旧臣,可在强权的楚帝手下也不过是只敢在私下控诉一二,倒是不少家族没落、或者宏图大志的世家都已经开始争分夺秒的让族内子弟读书,试图在此次春闱中分上一杯羹。

  都江候府是前朝皇族血脉,处境实在尴尬,都江候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向楚帝表忠诚,自然也会搏上一搏。

  秦先生于是未再多说,只点点头,道:

  “不知世子进度如何,老夫便依照兴与袍的进度讲学,世子可有疑问。”

  白岩连忙摇摇头道:“按照先生的进度来即可。”

  即便他来晚了一些,秦先生也没有怪罪他,更没有耻笑他虚弱的身体,白岩有些感激的抿了抿唇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书本已经准备好了,是科术中的一本,因着这本与医书有些相关,白岩还有些印象。

  他压着沉热的呼吸,掀开书本。

  他一定会好好听学,不能让宽容的秦先生也对他失望。

  只是刚刚这么想,白岩的手指就抖了一下,正好错过书本的一角,针线本磕在桌面上,打断了秦先生的声音。

  白岩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眩晕的黑雾,他惊惶的抬头,只是看不清秦先生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磕巴着道歉:“我、对不起先生,我没拿好。”

  白袍在他身后很低的嗤笑了一声,白岩越发紧张,手指局促的握紧书页。

  他又犯错了……为什么他总是这么不争气,在关键的时候办不好事情。

  秦先生虽然面色不好,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用书本敲了敲书案,沉声道:“继续。”

  白袍清了清嗓子,秦先生掇了两步,重新开始讲起书学。

  白岩死死握着手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他张开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虚影,连带着脑袋里也像是有一千个和尚师傅在念经,嗡嗡的听不真切声音。

  不可以……

  不可以。

  好不容易、有一位前辈不嫌弃自己,他一定要保持清醒。

  “四弟,先生叫你呢。”

  不知何时,白袍忽然的从身后捅捅他。

  白岩手一软,书本砸在桌面上。

  他立时惊醒,无措的起身,看向前方的老者。

  这次秦先生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了,即便他念在白岩身子不好的份上没计较先前,可他身为一方学士,至少白袍和白兴在家学上是绝对不会如此无礼。

  他不满的道:“世子可是对本官有所不满,直言便可!”

  “没有……”

  白岩喏声的回。

  他低低喘息着,眼前的东西仿佛都在飘一样,连秦先生的脸都看不太真切。

  秦先生面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他道:“若无问题,便请世子回答一下下官刚刚所问的问题吧!”

  白岩怔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即便努力保持清醒,可他全然没听到秦先生方才讲了什么,即便听清一两句,也只是很模糊的印象。

  “三弟,等什么呢,要是不会就尽快和先生说吧,你是什么水平大家都知晓的,先生也不会怪罪你的,你说对不对啊,阿兴。”

  白袍侧着身体,调侃的说道。

  白兴目光看了一眼白岩,做出附和的模样,却没像从前一样狗腿的附和,迟疑着句:“许是……三弟身体还没好。”

  白袍支着下巴的动作微顿,扭头看他一眼。

  白兴立刻收住了没说完的话,拘谨

  的讪笑两下。

  白袍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

  没点眼力见的货色!连谁更有潜力都看不出来,无怪乎父亲不喜!

  他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又看热闹的瞥着白岩。

  这小子虽让人厌恶,可到的确运气不错,便宜倒是都被他捡了去,即便没了先侯夫人,又出来这么一个宣王世子。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那位宣王世子至多是惦记着之前的情分对他照顾一二罢了。

  不过是一个中庸,再好也不过是护他官运亨通。

  可他的亲弟弟白清却是将来唯二的天级坤泽。

  白清已然与父亲母亲通过信,说宣王世子对他有意,就算不能入得楚帝眼,他的亲弟弟未来也会是宣王世子的坤泽,一个中庸,如何能与自己的坤泽相比。

  白岩不过是一个凭着母辈关系才得点关照的可怜虫罢了。

  白袍想到此,冷笑了一声。

  听得真切的白岩把头低得更深。

  他拘谨的站着,手指紧紧攥着书本,不只是为了维持能立住的状态,不要就这么倒下去,还是因为羞愧。

  “抱歉,先生,学生不知道……”

  秦先生的神色越发难看,他徘徊了两遍,像是气急,而后一敲桌面,冷声说道:“坐下吧,世子既知有错,等授课结束后便自行抄书诵下吧!”

  秦先生的尾音十分凌厉,白岩抿着唇瓣,愧疚的应是。

  他重新坐下去,这次费了全身的气力集中精神,努力睁大眼睛,注视着秦先生的一举一动,全然无视身体不舒服的抗议。

  不能……不能再惹先生生气了。

  他本身就愚钝,应该更勤勉才是,白岩没记下所有书,可看过的也不少,病痛都不是他不敬师长、放任自己的理由。

  更何况……他还想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秦先生才结束最后一段讲学。

  他看了眼下方的白袍等人,瞥见仍旧腰背挺直的白岩,对他观感倒是好了些,尚算满意的道:“今日所讲还望三位公子好生背诵下来,楚的科举虽说体察能力更多,但诵读也是必不可少的,切莫因小失大。”

  白袍和白兴都站起身,恭敬行礼道:“学生知道了,先生慢走。”

  白岩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他起得有些猛了,虚虚扶住桌面才稳住身形,笨拙的跟着行礼。

  侍从进来收拾了东西,秦先生对他们点了点头告别,白袍喊外边的亲随:“快去送送先生!”

  侍从应道:“是,大少爷,秦先生,您老这边慢走。”

  目送着秦先生出了阁子,白袍这才放下手,懒散的伸了个懒腰。

  他睨着眼前白岩的背影,眼睛转了转,忽然在他肩上一拍。

  白岩整个人抖了一下。

  白袍眉头一挑,他眯着眼,顺势把手臂搭在白岩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道:“三弟,你这身子还成吗?要不然别抄了,你可是咱们都江候府的世子,区区抄书而已,怎么用得着你亲自来,找个小厮来办不就是了,我看兴才就不错,他识字。”

  白岩全身都很无力,被兄长压着的肩膀尤其得沉。

  他试图动一动,白袍笑眯眯的,手下却越发用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发热带来的症状,白岩觉得后脖颈的灼热感更强了,像是撩火的原野一样。

  他实在没什么精力回应白袍,但也知道若是他不说话,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他哑着嗓子说:“大哥,我会完成先生要求再出去的,大哥和二哥……先去陪父亲和大夫人用饭吧。”

  他说话很费力,小小的掌心抵着桌面,印下一道湿痕。

  白袍瞥了一眼,而后才懒散的起身,撩着衣袍道:“三弟一心向学,真叫我们两个兄长自愧不如,也真是不好打搅。”

  他朝书院外喊一声:“兴才!”

  “大少爷,奴才在。”兴才应道。

  白袍一敲书本,笑着说:“听到了吗?世子要温习完课业再去吃饭,你这奴才可不要不长耳朵,若叫本少知道你打搅了三弟,便割了那些个没用的东西!”

  兴才连忙行礼道:“奴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