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今晚，就是现在，有人要入室伤人。章村……沙湾路115号。”
话没说完，我挂了电话。一起坐在车里的那个护士打开窗户换气，淡淡地说：“坐一会儿，这里离市局远，我们还有时间。”
我不理她，只是看着窗外，手抠着门把手一下一下要开门。门外正对着一栋三层高的烂尾楼，二楼及其以上只有梁柱，没有墙体。
“急什么？那么迫不及待要手刃心机男？哈哈，哈哈哈。”护士说着就笑起来，她是看客，有戏看就叫好。
“你是协助犯罪。”我的精神已经不太正常，但是还是表现出更多的理性。我恨透了这份理性，这份不合时宜的理性。要是它再出现得早一些，也许老鬼也不至于答应吴家兄妹的请求，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故。
“我吗？意思你要把我供出来？”
“为什么不可以。”
“嘿，等等。你也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吧，我今早才救了你？”
“可你也把我推向另一处深渊了。你早就直到陈浔和吴家兄妹的关系，但你还是要把我第一时间送到吴家，让吴少芬，陈浔的远房婶母用这种方式告诉我。”
护士还是从容不迫，她玩着头发，缓缓道：“这你可错怪我了，我和吴颂慧不过是同病相怜。碰巧她又出钱请我帮忙，有钱不赚是傻蛋。至于你？我只知道你这人怪犟的，能在刘主任手下犟那么久，连口也不愿意松的，也就你一个。吴颂慧他们家的事‘’”她一甩头发，笑得眯起狭长的眼，“我可不知道。”
“还撒谎，你根本就不是正心医院的人。不然怎么可能待在外面这么久都不回去？”
“冰勾！嘿嘿，那你猜猜我是谁？”
“带着口罩，装神弄鬼。”我失去了耐心，焦躁不安，要开门的动作越做越频繁。
“那么急，你是怕自己进去不被弄死吗？”护士把车窗关了起来，抱着手说道：“冉一，你这叫什么？狗拿耗子？如果吴少芬不告诉你陈浔和吴颂慧有一腿，你会这么冲动吗？你啊你，是想手刃未婚夫还是想挽救迷途少女？”
“开门，”
“要是你不管事的话，你猜现在是什么局面？”
“开门！”
“凶什么？听我告诉你哈，要是你不管事的话，吴少芬和她的孩子可能已经死了吧。吴家兄妹和继父钱包赚的官司估计打得火热，两条人命可比吴颂声举着菜刀到妇产科闹一闹劲爆得多，可能所有武名人都会关注这件事。钱包赚啊……现在这形式没人敢保他，该赔钱得赔钱，该坐牢还得坐。你呢？还是天真善良的冉医生。大概也不会知道人心险恶，更不可能被迫出柜，不会知道陈浔原来还有这么落魄的家庭和变态的占有欲。后不后悔啊？”
“开门，我最后说一次。”
“不开，不、开。”护士开玩笑地接着唱：“妈妈没回来，谁来也不开。哈哈哈，你还真是好可爱呢冉医生。‘我最后说一次’，多像个小朋友。我就是不开，你还能怎么样？”
“我没打算活。”我忽然向前用剪刀精确地抵在护士大动脉上，红了眼一字一顿道：“不在乎多伤一个。”
“伤？这么说是不打算杀我咯？”护士这话听起来好像还挺高兴，她偷眼看看冉一，忍着笑意说：“冉医生，你气糊涂了。万一……哼哼……万一陈浔不在这楼里呢？万一里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我说，我没想活。开门。”
“啧，诶……这就更不能开了。你不想活了，我可不想让你死啊。”护士拉了拉口罩，耸耸肩道：“等一会儿，不急不急，时间也差不多了。”
“录音笔，交出来。”我声音低沉，好像说出了老鬼的口气。
“啊？”护士开了锁，随机又弯着眼颇具赞赏地看向冉一，“哎呀，刚才我说漏嘴了。看来你也不傻嘛。不过这个可暂时不能给你，万一你回不来了呢？”
“你到底是谁？你想怎么样？”我轻轻笑，这笑一点预兆也没有，和之前的态度完全断层，显然是两个人的神情！不对，这是老鬼，这不是我！
“我？我就是一看好戏的，下车吧。再不去，可就晚了。”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要管？”
“笑死个人，那陈浔和吴颂慧一个愿卖一个愿买，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要管？”
……
“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叫苗苗的孩子住的房间。这个……哦，卡片这里。”慕白从手里的许多资料卡中找出了写着“苗苗”名字的卡片。她把卡片抵到我手里，刮刮鼻梁问：“冉姐，这孩子都十二了，和咱们要找的人年龄也不符啊。”
“人？咱们要找什么人？”
“嗯……不好意思啊冉姐，那时候我是想给你们俩创造机会来着，所以装睡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人当斩。我不应该听你们聊天的。”尚慕白以为我装傻，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
“行啦行啦！贫嘴，”我接过话，拍了拍慕白肩膀，笑道：“你和杨禾去看其他孩子吧。”
“啊？哦，所以不管年龄大小都记录吗？”
“对，最好把这些孩子的故事都问一问，尤其是十到十四岁的女孩儿，就当是帮我收集数据了。”老鬼接口道。
“好嘞。”
慕白消失在拐角，我松了松身体，老鬼叹了口气说道：“你可算来了……尚慕白这话是真的多。我听得脑仁疼。”
“是吗？我还以为你治什么人都跟治我似的。游、刃、有、余、呢。”
老鬼打开了房间，与上次铺面而来的奶馊味不一样，少女的房间很清爽。
“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好吗？”我纠结在门外，终于还是关上了门。老鬼不以为然道：“怕什么，里面放着两张高低床。又不是只有苗苗在这里住。”他又打开门，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苗……苗……喏，睡这里。嚯，这孩子讲究。”
老鬼说的不错，这屋子四个床位，其余三个都是皱巴巴的被子在床上窝成一团，只有苗苗的床拉得十分整齐，就连被子也叠得一丝不苟。这做派让我想起宋唯和我妈，于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孩子心存好感。
房间布置很像学校宿舍，不过从三张比较凌乱的桌面可以看出，管理不算太严。我看着四个小姑娘的合照，三个人笑得很开心，三人之外有一个因为躲避而模糊出逃跑轨迹的影子。
“老鬼，你大学时的宿舍也这样吗？”
“大同小异吧，你没住过宿舍？”
“没有，日记里不是写了吗？我一直走读，高三下学期才和宋唯在教室生活区租房子住。抛开日记里的内容，你对那段生活有印象吗？”
“有是肯定会有的，莫非你要补充点什么‘关于那一夜’？”
“那倒没有。”我打了个哈哈，“只是觉得我当时的日记记得太少了，明明还有很多可以记的事。”
“高中生了，学习压力那么大，能记这些都不错嘞。”老鬼随意打量着每个人的东西，像只怠惰的警犬，出去公园散步也改不掉职业习性。
“老鬼，话说你在大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写日记啊？”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你说谁不正经？”
“诶不是，”老鬼狡辩道：“没有说你不正经的意思，主要是大学也没什么好玩儿的。”
“杨禾还不够好玩？”
“什么话，我还能玩他？”老鬼越说越想笑，撑着桌角笑得直不起腰，“这话怎么那么有艺术。杨禾当年自称是D大最后的纯情，你这话把D大最后的纯情说的，宛如在龙潭虎穴里的一朵怀春娇花。”
笑什么，现在这种情形，难道他不算吗？我摇了摇头，搞不懂老鬼笑点在哪里。
“十到十四岁的孩子？怎么，换目标了？”
“你懂的。”老鬼拍了拍手，像是大功告成了一样，“这几天可把人累得够呛。怎么，你有没有什么新消息？”
“当然。不过这次好奇怪，按理来说，你的记忆我是回忆不了的，但是这次掉线，我看见你了，以上帝视角。”
“看见我？你确定那是我，而不是你忽然智商上线？”
“……不拉踩会死？”
真不知道杨禾喜欢这大傻子哪里？喜欢他天天拱火吗？
“别生气，你说说回忆起什么了。”
总算说点有用的事了，我心不在焉翻着桌上打开的作业本，理着思路，“想起你说过的开车送冉一去章村的女人。”
“长什么样？”
“黑长发，带着口罩。和把冉一从正心医院救出来的是同一个人，那个护士。”
“护士？”
也许是触发了关键词，我浑身一软，老鬼又掉线了。可恶，刚刚都没来得及问他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后来和宋唯的通话说了什么。我看着手机上的日期，时间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好离谱……
点开通话记录：卡1、卡1、卡1……还是卡1？宋唯这几天大都在晚上给老鬼打电话？诶？怎么白尚名打的更多？
“三个半小时、四个小时……说什么呢这两个人，能聊那么久。小姨……十七分钟，风阳……陈浔……嗯？陈浔？”
我不是把陈浔拉黑了吗？怎么会又回来了，老鬼添加的？这么恶心的人看着真硌应，留着过年吗？
电话录音里有两条录音，一条是宋唯的，一条是风阳的。
“章村的窝点已经查干净，卓天谦也被监禁了。现在还有几个疑点，第一，把冉一推下楼，要她去宇安找人的是谁？宇安福利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第二，‘天籁’当年起火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我们现在把当年下落不明的两个少年暂定为嫌疑人。吴颂声和吴颂慧涉嫌编造、故意传播虚假信息罪，因为自首且态度良好得到从宽处理。吴颂声在证词中说，自己和陈浔是远房堂兄弟关系。钱包赚涉黑且对妻子存在多年暴力和强奸，吴氏兄妹确实是为了引发社会关注才带母亲去医院闹的。第三，吴颂慧还没有找到。冉一的事情一定要有个结果。”宋唯语速很快，似乎不忍心在冉一面前提起这些事。
“宋警官，等等等等……”老鬼打断了她的话，用的男声，捎带笑意，“你不用说那么急，她现在还没醒。我不是她，这话对我伤害力没那么大。”
“啊，不好意思。”宋唯重新整理整理语气，恢复了平时的稳态，“吴颂声承认吴颂慧裸贷不是要给母亲凑医药费，为了医药费的事，他找过许多年不联系的堂哥陈浔。陈浔原名吴浔，父母离异后，跟着继父改姓陈。我们查了银行的业务往来，这也属实。吴颂慧借贷是为了帮吴颂声还钱。”
“赌博？”
“是。”
双方安静了约莫一分钟，老鬼问：“正心书院查封了没？”
“章村目前的娱乐场所和书院都封了。”
“那就好，民众有抗议吗？”
“没有，大部分居民对天谦集团和地头蛇都有怨恨。据了解，章村农贸市场的货都是由村干部的亲戚们掌管，所以市场价不固定，强买强卖现象很严重。而且居民楼经常被恶意断水断电，唉，跑题了。”
“没事儿，小宋警官。”不用看老鬼也能想象出他的笑容，嘴角欲翘不翘，整个人坏坏的，但又没什么恶意。
“学长，”听得出来，宋唯也觉得这称呼很奇怪，“冉一她什么时候回来？”
“急什么？小别胜新婚。”
“不是，不是的。我的意思是，冉一的父母很着急，已经来市局找过好多次了。昨天有媒体在市局门口，人不多，也没什么事。但这影响不好啊。”
“冉盛宇带来的？”老鬼的语气骤然降温，冉一这张脸，不笑的时候看起来确实不好惹。
“没有看见，但是能不能麻烦你安抚安抚她的父母。这两天法院已经开庭审理天谦集团和章村的事了，市民关注度很高。”
“嗯，你想说的我懂了。”老鬼很轻地叹了口气，放松道：“忙去吧小宋警官，这事情交……”
录音里，老鬼的话刚说到一半，只听细碎活泼的脚步声踢踢踏踏从楼梯间传来，女孩子们大闹嬉笑的声音也随之而至。我暂停了录音，整理整理衣服出了宿舍，毕竟这么大的孩子早就有隐私了，任谁放学回宿舍看见有陌生人在自己房间里都不会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