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23章 我是谁?

  “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看完让不让我睡觉?”

  我没有回她,神秘一笑掏出手机,手电筒打开,灯光从眼孔垂直打到万花筒里,天花板上顿时散射出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光斑。老鬼屏住了呼吸,我轻轻转动万花筒,被打碎的星辰洒满了房间,空间被黑夜向无限处延伸,凭空大了不知多少倍,我们仿佛置身于浩瀚的宇宙中。再看筒身,薄薄的曲谱削弱了灯光,筒身上的画幽幽亮着黄色与蓝色交织的光,画的下方是五线谱,音符与星空碰撞出浪漫。

  当转动万花筒的时候,许多次我都疑心自己眼花,竟然觉得《星空》流动起来了。

  “好美。”老鬼喃喃说着,我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不觉想起了阳城冉一的房间。这场星空展约莫持续了二十分钟,我们没有任何交流。回过神,我才发现脸颊潮湿了,不知道泪水是谁的。

  “我到底和小说有什么关系?我不理解。我是杨穗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一个小说人物会穿越次元壁来到三次元?为什么会拥有作者的记忆片段?这问题问出来,我觉得大脑很活跃,老鬼一定也在思考答案。

  “你为什么不怀疑自己就是冉一呢?”

  “你要我怎么怀疑?”我顿了顿,觉得现在发火会显得自己不够成熟,“在阳城的时候,我对冉一是什么心思你会不知道吗?”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是冉一咯?”

  “当然……也不是。”我怎么可能对着老鬼这厮既怜又爱的,哈哈。

  “那奇了怪了,那你说谁是冉一?”老鬼来了精神,她起身把窗帘拉开,用意识告诉我:“我不喜欢没有光的房间。”

  随便吧,我没心思要在窗帘分歧上和她争执。

  “我不知道。”我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手下还压着万花筒,没有光的万花筒像是睡着了一样。

  我看着盛放清冷月色的天花板,思忖道:“我甚至不清楚对冉一是什么样的情感。”

  喜欢?依恋?同情?哈!别开玩笑了,她那么强大,又怎么需要我去同情。可是为什么呢?我对她的好感和极速涌起的喜爱就像是基因的选择,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依赖。从前我觉得宋唯和冉一很像,然而现在想想还是很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靠……忘了屏蔽老鬼了。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我现在只想找个时光机穿越回老鬼拉窗帘的时候。

  “从‘可是为什么呢?我对她的好感和极速涌起的喜爱就……’”

  “停停停停停停停!!!!stop !”

  我感觉嘴角微微上扬,老鬼又坏坏地笑了,她不急不忙地问:“所以是哪里不一样啊小情圣?”

  “……”

  算了,话都说到这一步了,不说干净倒更让老鬼误会。我措了措辞,握紧了万花筒说道:“不是情圣,不是那种感情。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着一个人。不管那个人是风光无限还是一文不值,在你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深呼吸一口,觉得自己有些不要脸,“重要的是她的痛苦和遗憾你感同身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鬼很安静,我接着说:“我不知道冉一有什么样的的遗憾,不知道她在所谓的虫洞里经历过什么。但是每当她带着伤回家,我觉得那些经历带来的伤害也折磨得我坐立不安。我对伊琳娜、对宋唯是倾心,是看见她笑我就想笑,看见她哭……不,我不会让她哭的。我想亲她……想各种,想和她依偎着度过余生。我对冉一,就是想抱着她,没有一点杂念,就是想抱一抱她。哪怕是她冷漠也好,麻木也好。我就是想……”我大脑像是打铁一样,忽然语塞。

  “守护她。”

  “哦对!守护。我不愿意看她孤零零的样子。”

  我清清嗓子,右手拍拍左肩对老鬼的题词功能表示感谢,续道:“也许这就是我的使命吧。我是冉一创造出来的人物,冉一就是我的意义。有一天,也许就是明天,我会回到书里去。”

  “怎么会这样想?”老鬼笑了。她将万花筒放在枕边,双手枕在脑后,沉沉呼吸着,胸腔一起一伏,疲倦的声音发哑,“按照你的思路来说,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呢?如果你是冉一创造的人物,那冉一在哪里?”

  “我不知道。”

  想起老鬼和艾书的对话,我有些生气,警告道:“冉一会回来的,但在那之前,我劝你不要仗着自己有她的记忆就以为自己可以替代她,就这样!睡觉!”

  我很希望老鬼会和我说些什么,比如说一说为什么她也有冉一的记忆。她向来是反骨,我要她睡觉,她可能干脆就不困了。

  可是干脆利落的“睡觉!”之后,她就安静得像是要真的沉睡一样。飘窗后的窗帘被风吹得乱飞,像是个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疯子。不知过了多久,老鬼开了口。她的声音很低沉,有一种雌雄莫辨的感觉。语气很轻,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遮掩和恼羞成怒。易地而处,如果我的身体里有人对我指手画脚的话,我不会有老鬼这般修养。

  “冉一”

  “我不是,别这么叫我。”

  “好吧。”老鬼耸耸肩,“其实你记得的未必比我少,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就一定有迹可循。从前种种怎么可能遗忘,只是想不起来罢了。如果真的那么健忘,人活着就少了很多乐趣。”

  “你记得什么?”

  “到目前为止,我其实真的只是记得我很累,以及很多零碎的片段。如果要说印象深刻的话,那我还记得大一期中考的时候,试题太难了。”

  “……你以为你很幽默?”

  我本来以为她要与我推心置腹,然而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我捏住自己的大腿,一用力,老鬼吃痛骂道:“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比我多痛两百,值了。”我不想继续插科打诨,这几次沉睡让我认识到自己对于这具身体的控制是多么不稳定,不得不抓紧时间多掌握一些信息,搞清楚自己和老鬼对于冉一而言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我们开诚布公吧,你知道的东西到底有多少?为什么会清楚艾书的家,为什么对冉一的父母敌意那么重?还有,上次我在陈浔车上没了知觉,你们还说了什么?”

  “好啊,那你先说说你和宋唯发生了什么?”

  “凭什么我先说。”

  “你那么多问题,我就一个问题。你想想谁划算?”

  “……”

  她的调笑让我想起阳城中她的样子,也是这么上扬着嘴角,坏坏地配着我和伊琳娜。或许一切都没有改变吧,我和老鬼谁也不比谁更有理由主导这副身体。我以为自己处在的现实世界,也许只是另一个阳城,一个有太阳,老鼠不喜欢明晃晃暴露在大街上的阳城。而冉一……我眼前浮现出她孤独的背影。我真的不了解她。

  “话说,你和她到底什么情况?”

  老鬼不依不饶,还是这么八卦。我撇了撇嘴,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我也不知道具体和宋唯发生过什么。记忆碎片总在我掉线的时候蜂拥而至,但是要将它们收集到一定数量连缀起来还需要时间。于是,我无奈地承诺道:“我要是记起什么会告诉你的。我只知道她对我很重要,而且,我和她分开了很久很久。”

  我不甘心让老鬼含糊过去,紧接着问:“你和陈浔是什么情况?”

  “同学呗,还能什么情况?”

  “同学?”我不屑地“切”了一句,续道:“正常同学在聚会后也跟你讨论房产署名?心够大啊老鬼。”

  老鬼“噗嗤”一笑,翻个身说道:“他的事你不用太上心,我猜风阳他们又想成人之美。”

  “又?”

  “是啊……”老鬼眯眼看着飞舞着的被月色染得发蓝的窗帘,“高中的时候,陈浔和我经常被风阳凑一对儿。”

  “实际呢?”

  “实际?”老鬼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捏捏我的脸,“实际……你问我?冉一的心在哪里,自己没有数?”

  “这样?”我感觉好混乱,荒谬至极。我怎么可能只记得自己和宋唯在高中的故事,对于陈浔、徐宇峰,甚至是风阳,我一点也不记得从前和他们一起做过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你恋爱脑。”老鬼向来不会流失能调侃我的机会,她不给我反驳的机会,立即开了我感兴趣的话题,“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都是冉一。”

  “你不配,我也不配。”

  “所以我们加在一起才配啊。”

  这逻辑……好怪。

  老鬼认真起来我很不习惯,她说道:“你看,我有的记忆你没有,你有的我也没有。咱们两人合在一起不就完美了吗?”

  “那怎么知道我们俩就够。万一冉一的记忆分成了无数份呢?时间、记忆就跟数字一样无穷无尽,你能保证我和你加起来就是单位‘1’吗?就算差着一百万分之一的记忆,都不是冉一。”

  “自信点嘛。”

  “好,就算我们两个合起来就是冉一的记忆。那以后呢?你和我都有冉一的所有记忆后,谁才是冉一?”

  “嗯……好问题。”老鬼竖起了大拇指,“那时候再说呗。”

  “……”

  她看我欲言又止,问道:“你那么在意以后,不如我们把冉一的人生分而用之。一周七天,我吃点亏,一、三、五、七归你。二、四、六归我。”

  “滚滚滚滚滚,谁要和你分?”

  老鬼说的话一直在我脑子里反刍,我是冉一的一部分无可置疑,然而我暂时无法承认自己和老鬼的结合就是冉一。冉一是什么样的存在的,她是理想,是我活着的意义。而老鬼……很难评。

  说她是前辈、导师的话,这人又太轻浮;说她是好友、手足的话,我又无法忽视自己对她的忌惮。我总是担心自己有一天永远地沉睡过去,到时候她便是这具身体的钉子户。我不是圣人,也留恋这个世界的阳光和冉一这个身份带给我的羁绊,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容忍老鬼取代冉一,不能容忍这个世界将冉一遗忘。

  我把脸埋在枕头里,忽然觉得很困,凭着最后一丝清醒含糊道:“处理完这些烂摊子我就走。”

  ……

  我又梦到自己在写日记:

  6月3日

  上课的时候胃病又犯了,医院里查不出来,但我真的不舒服。今晚不用上晚自习,风阳要拉我去吃火锅。我没有胃口,便推辞说要去图书馆还书。说实话,与其和别人出去玩,不如去图书馆静静坐一会儿。

  我很喜欢图书馆二楼角落里的座位,西晒的角度刚好把二楼大玻璃窗外的绿萝照亮,远远看就像光下的祖母绿。这个季节是起风的时候,天蓝色的窗帘长长拖曳在地,尾端用夹子一扎,风来的时候,整个帘子像顺风的船帆一样鼓起来,在窗帘后形成一个独立的小空间。而我就喜欢把窗户开到最大,等风来的时候就躲到“船帆”后面,听着“沙沙”的树叶声发呆。

  很遗憾,今天我的宝座被人占了。

  那人的影子被绿萝剪碎的夕阳打在天蓝色的“船帆”上,像手影戏。短发,背挺得很直,走近了甚至能看见偶尔眨动的长睫毛。这一幕美得像艺术品,我站在一旁愣住了。这位同学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桌上,我看见桌上的书被风翻动,微微叹了口气。正准备离开,窗帘后的人开口了,“冉一?”

  我听得到自己难以放缓的心跳,当宋唯掀开帘子的时候,我忘了呼吸。任何人的初恋都像史诗一样伟大,而这一慕的冲击力绝对可以媲美文学上所有的惊鸿一瞥。她双眼通红,蓝眼睛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斯拉夫民族血液赋予她的坚韧和哀伤。我头脑一热便抱住了她,她把脸贴在我的腹部,风乍起,我们一同躲进了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