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时间过得飞快，季佑溪复工后收到了同事们前所未有的关心。
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张倩瑶，她为了表达自己炙热的感情，差点没跑去把徐耀的头拧下来助兴。
“陆总才给你放一周的假，这也太不人性化了吧。”
张倩瑶瞥见他还打着石膏的左手，语气半是关心半是揶揄，“宝贝，你这可是工伤。”
季佑溪见识过她的口无遮拦，此刻都快产生应激反应了。他条件反射似的扭头观察附近有没有陆斯明的身影，没有，他松了一口气，“光天化日，在公司里讲老板的坏话，你注意点影响。”
张倩瑶“嘁”一声，“别不识好歹了小宝，我这是在帮你说话。”
“可别了。”季佑溪做出一副无福消受的模样。
外人不知道，可他自己清楚得很，这一周是他三年来最安逸的一段时光。没有房租压力，不愁三餐四季，还能和喜欢的人住在一起...相较之下，受点皮肉伤太值了。
忽然想起什么，季佑溪严肃补充道，“你个姑娘家，以后正经点！别瞎喊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昵称！！”
“干嘛？”张倩瑶眉头一挑，“什么叫做乱七八糟的昵称？”
季佑溪正色，“就类似于‘宝贝’‘小宝’‘亲爱的’这些，让别人听了多容易误会！”
“噢喔——你有情况啊，季佑溪~~~”张倩瑶细细端详他那正儿八经的表情，半晌，精准得出结论，“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对象了？嗯？之前怎么不见你怕误会？”
“神经。”季佑溪别过头去，懒得理她。
某人看似沉静，实则心中波澜不断。
他捏了捏后脖颈，又无可避免想到前些天和陆斯明在感情上的正面碰撞。
那晚后...第二天醒来，俩人都默契地翻篇。成年人最擅长找台阶下了，酒后话不成字据，所以他们对争执、对猜忌，以及对付诸于口的心意只字不提。
这段偷来的日子太可贵，季佑溪小心翼翼维系着，不舍得击碎。
办公室里笑声朗朗，员工们各个干劲十足，氛围融洽舒适。
“诶，公司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季佑溪悄声问张倩瑶，他记得一个星期前部门里的人还忙得焦头烂额，天天对着电脑屏幕、数据文件苦大仇深。
这才过了几天...全员打鸡血？
张倩瑶挪动办公椅转到他身旁，“对啊，就是上一个咱部门负责的项目，昨天那边的人打电话来通知我们中标了。”
上一个项目季佑溪没怎么参与，那会儿他刚进公司，负责边角料的小事，打杂、跑腿，鞍前马后，端茶倒水。
正说着，陆斯明的秘书来了。
“各位，有个好消息！今天提前半小时下班！聚餐地点任选，所有费用由陆先生报销！！”
顿时，办公室里欢呼连片。
“芜湖~~~我就知道这段时间咱部门没白熬！！”
“我知道公司附近新开了一家五星级自助餐厅，啥都好，就是价格非人价。”
“陆先生请客那必须往高端走啊，今晚必须吃顿好的！！”
“快快快，打开手机查查哪家最贵，老娘今天要在G市的星级餐厅里横着走！！”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张倩瑶立马倒戈，“陆总多数情况下还是爱民如子的。”
“你说对吧？宝bei——哦不对！忘了不能叫你这个了，毕竟你名花有主。”
“瞎说什么呢？”季佑溪被她逗得无奈又好笑。这人之前批判陆斯明时牙尖嘴利，现在居然被一顿饭轻松收买了，简直毫无立场可言。
“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我就不去了...”
无功不受禄，季佑溪觉得自己在上一个项目中贡献不大，便随意编了个理由向徐耀请假。
哪想没过几分钟就收到了陆斯明的微信。
【为什么不去？】
季佑溪一愣，他怎么还管这些。
【这个项目我基本没参与，庆功宴，我没有功。】
很快，陆斯明又回复：【同个部门，没必要计较。】
不等季佑溪再找说辞，他又说：【去，不然今晚不知道给你点什么餐。】
附近好吃的餐厅几乎都被陆斯明点了个遍，他工作之余，季佑溪每天的伙食也成了困恼。
犹记得季小少爷嘴挑，不仅要好吃，还要有营养。既然他把人关在家里，总得在手上养胖一点。
短短两行字，季佑溪硬是看了很久，他莫名有些羞赧。
工作时间，总裁办公室就在楼上，不过几米的距离，他们却隔着屏幕交流。
而且交流的内容经不起揣摩，看多两眼便会生出丝丝缕缕的暧昧。
他顺着陆斯明的意思，回复：【好。】
.....
晚餐地点最终由大家选定在一家星级西餐厅。
好不好吃不知道，这家餐厅主打的就是一个富丽堂皇——极致高奢的装修风格，就连菜谱都镶着金边，页页糜光。
因为陆斯明也参加，他们把位置选在了视野最好，气派最尊贵的中央二层。落座时，季佑溪还缓不过劲。
“看傻了？”张倩瑶在他耳边失笑，“科盛的员工福利是万里挑一的。平时工作强度虽高了点，但报酬机制相当到位，陆先生新任后，更顶了。”
看傻倒还不至于，毕竟季佑溪之前也尝过不少山珍海味。
他只是有种时空错位的幻觉，好像这种奢丽的格调对于自己来说，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大家点起菜来毫不收敛，众人兴致勃勃，唯独还空缺了两个位置。
身旁的小何嘀咕道，“真是奇怪，我之前听说陆先生从不参加聚会，怎么这次会来？”
“就是就是，一会儿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我怕放不开。”
“你这是怕放不开？”张倩瑶接腔，“你整天嚷着要看型男，一会儿有你看的。”
“得了吧，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像陆先生那样的，我可高攀不起。”
部门里几个女生最八卦，消息也最灵通，她们刚坐下来就说个没完。其中一个趁主人公还未到场，连忙开启话题，“诶诶诶，我最近听叶秘书说，老板好像有情况。”
“什么情况？哪种情况？！”
花边新闻向来是聚餐时的谈料，这会儿关乎顶头上司，大家更起劲。
“能是哪种？据说陆总金屋藏娇，每天准时准点派人往家里订餐，看手机回信息的频率也直线上升，我合理怀疑他很可能是个恋爱脑——”
“咳咳咳咳，”
那位女职员话还没说完，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季佑溪咬了半口点心，酥软的碎渣卡在喉咙里，他差点没把脾肺心肝都咳出来。
“你激动个什么劲？”张倩瑶见他憋得面目通红，赶紧递了杯水。
落人话柄，我不激动谁激动？
季佑溪举杯一饮而尽，此刻他胸膛里盈盈沸沸，好像有什么要溢出来。
果然，陆斯明办事亦如当年那般简单粗暴。
说好的不会露陷，不会遭人议论呢？
再也不相信他了！
“真的假的？造谣的人要给我叉出去。”某位男职工忽然横插一嘴，“你替我问问叶秘书，打听打听陆先生喜不喜欢男人？我也可以，我不想努力了，我想当老板娘——”
“噗——咳咳咳咳咳咳咳”
话音未落，季佑溪比刚才咳得更厉害了。
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他的脸颊像洇了胭脂。
“你咳上瘾了是不是？”张倩瑶白他一眼，态度逐渐起疑。
“难说，我猜会不会是那个袁艾？”小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认真的神情堪比名探柯南，“我一直觉得他们非常暧昧，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开会她直呼陆先生‘斯明’！！”
“才子配佳人，精英配名媛，我靠，磕到了！！”
“磕到什么？”技术总监陈越和陆斯明并肩走来，两人西装革履，穿着考究，显然刚从谈判桌上下来。
众人瞬间哑然，不敢放肆。
陆斯明落座后气氛略有拘谨，毕竟在老板面前，谁都没胆造次。
季佑溪专注喝水，眼神却飘忽不定。他有意无意朝某个方向偷瞥两眼，视线最终落在陆斯明的银色袖扣上。
他挑的。
陈越和陆斯明混熟了，没旁人那么诚惶诚恐，他笑着活跃气氛，“大家不用像开会一样拘束，陆先生和我们年龄相仿，都是年轻人，下班之后没那么多规矩。”
“陆先生，你看我说的对不对？”
“对。”
陆斯明边应着边褪掉外套搭在椅子上，他神色放松，不摆架子，“前段时间大家都幸苦了，今晚务必吃尽兴，玩尽兴。”
有了老板的表率，桌上的气氛逐渐松动。
陈越把菜单递给陆斯明过目，他扫一眼，又添了几道。
各类精致味美的菜品被摆上桌，大家双眸放光，垂涎欲滴。但总裁不动筷，没人敢动筷。
陆斯明心下了然，意思意思尝了道菜，随即众人纷纷开动。
“我和你说，这里的香煎鹅肝超好吃，之前闺蜜结婚有幸吃过一次，那滋味毕生难忘。”张倩瑶边吃边回味，顺手给季佑溪夹了一筷子。
价格到位，当然好吃。
季佑溪在桌上扫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最喜欢的，有些遗憾，“怎么没人点海鲜？”
“傻子，陆先生海鲜过敏。”
张倩瑶好心提醒道，“虽然说是敞开点，随便点，但老板就坐在眼前，总不能去犯人家的忌讳吧。”
刀叉相碰，很清脆的一声——季佑溪手里的东西没拿稳，“啪”地掉入盘中。
“你再说一遍？”
他觉得荒谬，陆斯明海鲜过敏？这或许是今年最好笑的笑话了。
陆斯明怎么可能海鲜过敏？明明每次自己吃的时候，他都会陪着吃。
季佑溪心想可能是张倩瑶说错了，也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张倩瑶对他的反应感到诧异，她察觉到一丝古怪，再次确认说，“是啊，陆先生确实海鲜过敏。来之前徐耀特意找叶秘书确认了他的口味，我应该没记错。”
看季佑溪表情骤变，她都自我怀疑了，张倩瑶拍拍旁边的小何求证，“陆总是海鲜过敏吧？”
“对，今天下午我亲耳听见叶秘书说的。”小何回答得斩钉截铁，还叹了一口气，“可惜，我真的很想尝尝这里的海鲜，估计吃了这次就没有下次了。”
季佑溪彻底愣住，面色冷了大半。
没理由啊...绝不可能是这样。
他眼底空空，可滚涌的回忆却如沸水一般，满满当当地烧燎着大脑神经。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
刚交往的时候，他常因为陆斯明不陪自己吃饭而赌气。当初委屈极了，那是妈妈亲手煮的海鲜粥，食材新鲜，精心熬炖，季佑溪满心欢喜地装在保温盒里带来学校，就是为了和最喜欢的人分享自己最喜欢的东西。
可陆斯明怎么能总是泼他冷水，太讨厌了。
季小少爷是十足的玻璃心，他不记得他们之间是如何闹别扭，只清楚记得在自己掉了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后，陆斯明就妥协了。
对方什么也没说，从此之后俩人也再没有因为这个问题争吵。
难怪那晚陆斯明会说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心脏后知后觉地绞痛，季佑溪半截身体僵硬又麻木，像被人拦腰斩断了一半，难受得几乎坐不住。
他想立马冲到陆斯明面前质问对方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永远是一副隐忍大度的样子？为什么总是把罪恶和该死留给自己！
霎时间，恼怒和羞愧的情绪将他潮拥，一记拳头打在棉花上，季佑溪终究是心疼大于生气。
其实陆斯明是说了的，他说他吃不了，但那时季佑溪理所应当地以为这是对方拒绝自己的借口，想也不想就开始闹。
永远都是这样，一个蠢笨固执，一个懒得解释。早年间，所有人都认为他们的性格相悖，强求也无用。季佑溪不信，偏要撞南墙，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终于梦醒。
从众多意义上说，陆斯明的确是对的。那晚他愚蠢得可笑，煮一锅毒药自以为体贴深情，到头来只应了对方的那句“你从来不了解我。”
自导自演，比小丑滑稽，最终麻痹自己，感动自己。
半是酸楚，半是憾恨，季佑溪手心发汗，湿漉得根本抓不稳刀叉。
失神间，又有服务员端来菜品。
“打扰一下，现在上的是海鲜大拼盘，已经配好了蘸酱，如果有特殊的口味需求，可以到调料台自主调配。”
道道菜品都是龙凤——帝王蟹、龙虾浓汤、鱼子酱、雪蟹粥...令人目不暇接。
然而桌上陷入了死寂，众人用餐的动作一顿，心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