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贴在身后的宽大胸膛突然离开，黑暗中芮苗看不清，却能感觉对方似乎来到了他的面前。
带着熟悉味道的鼻息喷洒在眼前，一个有点粗糙的指腹蹭到了他的脸颊上，替他抹去了不断往下掉的小水豆子。
“是我不好，别哭了。”磁性的嗓音极近地、响在他面前，声音比之前软和了很多，带着些妥协、无奈的意味。
男人的一双大手托在芮苗尖尖的下巴上，不断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珠。
黑暗中，芮苗原本肉肉的唇珠哭得发干，微微突出。他鼻头通红、漂亮的长睫毛都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
然而即便如此，他的落泪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仔细去倾听时，能注意到他隐忍在喉咙里的细微哽咽。
男人把手贴在他脸上，能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不用说、眼眶也一定湿红湿红的，很是可怜。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上次你也是这样，一个人走了，留下我在这个城堡里。”
“留下来和怪物们在一起不好吗？那些人类有什么好的。”
“我和它们、明明都是你创造的啊。”
芮苗正在隐忍的抽泣突然一停，大段大段不属于他的记忆仿佛穿越过时空隧道，胶卷一样漫入他的脑海里。
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他是被父亲觊觎、被囚禁在城堡高塔之上的公主，被扭曲的父母当成女孩豢养、导致他变成了一个女装癖的异类。
在成人礼的晚上，父亲进入了他的房间。他的身躯肥胖，脸上却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他憎恨自己的无力、无法反抗，于是在父亲碰到他的前一刻，他把灵魂卖给了魔鬼。
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把城堡变成地狱，把那些和他一样无法反抗的仆人们，都变成拥有力量的怪物。这样每到夜里，它们都可以去报复，让他们遭受惨痛经历的人们。
在他的印象中，总有一个安静的骑士站在他的身后。他浑身上下都披着银色的铠甲、头盔紧紧地套在他的脑袋上，遮挡住了他整个面容。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他能从头盔上那个细长的三角形孔洞里，瞥到一抹碧绿的颜色。
他的名字、好像叫做……
“尼普勒斯。”芮苗柔软的嗓音喃喃出声。
男人正在抚摸芮苗脸颊的手突然一顿，低哑的嗓音带了点笑意：“您想起来了，公主。”
原本周围的黑暗渐渐褪去，漫天满地的触手都不知道消失到了哪里。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从前总是合得紧紧的头盔此时掀开了上半张脸，一双碧绿色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微微蹲下高大的身子，半跪下来，视线与他齐平。
修长的指尖伸出来，抚摸着他胸前的丝绒蝴蝶结，尼普勒斯的语调带着不明显的上扬：“公主穿上了我给您挑的裙子，我很高兴。”
“这才是属于你的裙子。女仆的裙子不是您该穿的。”
深红色华丽的裙摆垂坠着繁复的流苏，层层叠叠地落下来，芮苗笔直地站在原地，手肘上的雪白蕾丝随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微风轻轻颤动着。
银色铠甲的骑士半跪在他面前，微微仰视着他，眼神是芮苗从未见过的柔软模样。
如果忽略刚才的一切，这副公主和骑士的场景简直就像某幅油画中的画面。
“公主，您真的要走吗？”
他再次问了一遍这个问题。碧绿色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芮苗，芮苗能从他仰起的眼神里，察觉到一点点认真和隐隐约约的期待、不安。
芮苗的背脊挺得笔直，眼睫慌乱地眨动着，最后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尼普勒斯的眼神暗淡了一点，头微微低了下去。
芮苗自上而下地往下看，只能看到尼普勒斯带着盔甲的后脑勺。
他牵起芮苗安静地垂在一边的手，白皙的手腕上血管分明。银盔的骑士把脸上的下半张护甲推了下去，露出了一双唇形优美的嘴唇。
轻轻地、在公主的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动作间透着一股珍惜的意味。
嘴唇长久地贴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呼吸喷洒下来，芮苗看不到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有种负罪感。
曾经的“公主”选择了离开城堡，而如今他回来了，却又要再次离开。
然而被他变成怪物的这些受尽折磨的仆从、骑士们，虽然拥有了强大的能力、也为自己复仇了，却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城堡了。
虽然不完全是他，但他却产生了自己一次又一次抛弃他们的感觉。
芮苗微微低下了头，手指不安地相互揉搓着。如果他没有接收公主的记忆，他可以跟自己说这些人都是NPC。然而他自己明明也是NPC的身份，得知了这些，他就不可能内心毫无波澜了。
尼普勒斯却在此时突然抬起头。
他的眼眸里反射着碎碎芒芒的光点，就像有星尘落下。他低低道：“如果这是您的意愿，那您走吧。”
“而我、作为您的骑士，会向您永久承诺。只要您进入我的领地，都会永远得到我的守护……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
尼普勒斯的话里似乎有着别的意思，然而芮苗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
“上次收到那个礼物，我很高兴。”
“希望下次见面时，您可以亲口对我说出那句话。”
芮苗浅蓝色的眸子微微颤动着，心脏跳动得很快。
尼普勒斯捏着他的手时触感温热，指腹带着常年拿剑磨出来的细微茧子。
他很想跟尼普勒斯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才犹豫了约莫十几秒，就见尼普勒斯突然紧皱起眉头，眼睛望向某个方向。
“他来了。”
“真是烦人的苍蝇，我才和您相处了一小会儿。”尼普勒斯不耐烦地咬了一下嘴唇，他飞快站了起来，再次轻轻摸了一下芮苗尖尖的脸蛋，像是在留恋上面的温度。
然而很快，黑色的浓雾又再一次在周围弥漫开，在视线变暗之前，芮苗看到铺天盖地舞动着的漆黑触手又出现了，尼普勒斯又变回了怪物的模样。
“会再见的，公主。”
有什么凉凉的东西贴到了他的脸颊上、很软，是一个蝴蝶短暂停驻般的轻吻。
眼前的景色突然间飞速后退、旋转，原本站着的芮苗感觉自己瞬间失去重心，逐渐不受控制地往后倒下。
路旬洲的声音逐渐由远及近、隐隐约约地出现在他耳边，不断地喊着他的名字。芮苗从来听他的声音都是或冷静、或揶揄，还是第一次听到他有这样着急的音调。
芮苗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失去焦距的蓝色瞳孔渐渐聚焦，垂着的手臂不知何时逐渐恢复了知觉，指尖微微动了一下。
“苗苗。”
路旬洲敏锐地察觉到芮苗的睫毛颤动，空洞的眼睛逐渐回神。他原本死死皱在一起的眉毛瞬间舒展了一点，仿佛绷紧的弦突然松开，漆黑压抑的眸子稍稍平和了一些。
“你现在能看见我了吗？怎么样了？”
芮苗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路旬洲，周围的场景再次出现了，建筑、草木、城墙，都安静地矗立在原地。
厚重的城堡大门正紧闭在旁边，他们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到了。
“B612，我刚刚怎么了？”芮苗感觉自己还有点晕，讷讷地问。
“刚刚副本BOSS侵入您的意识海了，”B612有点内疚，“我怎么喊您也不应，也没有权限干涉您的意识海。”
芮苗下意识抓紧了路旬洲的衣领，他咬了咬唇：“祁遂呢，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周峋闻言皱眉：“他刚刚原本已经过来会合，但是我们突然发现你失去了意识，喊了你几分钟没有反应，他又去找副本BOSS了。”
芮苗蓝色的眼珠轻颤了一下，软软出声道：“不用去了，能联系上他吗？让他回来，我们离开副本吧。”
路旬洲看着他，忽然没有了声音。
他注视着芮苗，眼神似乎在探究着什么。片刻后，他突然问：“苗苗，他潜入了你的意识是吗？你们说了些什么？”
B612在心里轻叹了一声。
路旬洲真的很聪明，仅仅是一句话、一个肯定的反应，他已经迅速猜出芮苗和BOSS有过接触。不怪得能在A区独领鳌头这么多年，统领一整个大公会有条不紊丝毫不乱。
芮苗闻言垂下了眼睫，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他漂亮的瞳仁，路旬洲一时间无法辨清他眼神中的情绪。
他也不知道怎么说，犹豫了一下，只糯糯说道：“叫祁遂回来吧，我们可以走了。”
路旬洲见他避开了自己的问题，沉默地看了他半晌。
片刻后，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只说了一句：“好。”
他不知用什么东西给祁遂传了讯息。狭长的眼眸轻轻划过站在旁边的芮苗，从系统空间里掏出了一个东西，把他塞进了芮苗手里。
芮苗低头一看，自己的手心上是一个精致的五芒星，这似乎是什么西方魔幻恐怖副本里才会有的道具。
路旬洲见他打量，低低道：“这是我在一个副本里拿到的，可以加强我们之间的联结。有玩家试过，同时拿着两个五芒星，出了副本以后就可以同时降落在一个城区。”
他摸着芮苗脑袋上的银发：“苗苗，你是新人，出生港对你来说有点危险，我不想你到贫民窟去。”
“跟我回Ace吧，我会保护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