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特小说>都市情感>青枣>第59章、你一定会后悔

飞机落地首都机场时已是夜里十一点,京城灯光如旧、璀璨耀眼,繁华炫目不似湘西小镇的安逸。

等车时,陈藜芦半张脸埋在带有几缕花草余香的围巾里,是属于徐家记忆的味道。

心脏不经意间空了一拍,陈藜芦屏住呼吸几秒然后抬眸瞧向街边的路灯,橙黄色的光不容抗拒地闯入眼中,听着周遭行人的低语,一切恍如隔世。

当初离开时便是悄无声息,再次回来依旧没有打扰,像极了初春的落雪,一夜后消失得悄无踪迹。

发丝掠过泪痣,陈藜芦浅色的眼眸淡泊平静,他慢慢收回视线,清俊的容貌重新恢复成由水彩淡墨描绘的山水一重。

不久,肩上搭过来一只手,陈藜芦被身边人半推半搂着走向停在路边的深灰色卡宴,头顶传来男人低哑的提醒,“小藜,别再发呆了。”

回来的路上,陈藜芦始终没有与陈丹玄说过什么话。除了点点头,随意地答应两声,大多数时候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看向机舱外的深邃夜空。

中间或许觉得气氛压抑,陈丹玄尝试着找过几次话题,然而皆被陈藜芦以冷漠回绝。吃了闭门羹的陈丹玄不再说话,只是看向陈藜芦的眼底带了几分不满。

SUV顺着机场高速驶向市区,周围的车辆逐渐增多,高架桥上走走停停,两人到达目的地时,时间是凌晨一点。

看着眼前熟悉的门牌号,陈藜芦吃惊的同时不禁蹙眉问道:“为什么会来这里?”

“.…..”

陈丹玄没有回答,他沉默地将行李箱用酒精棉擦干净拿到里间的卧室,过了一会儿姗姗走出,玻璃球似的眼珠静静地回望在看着他的陈藜芦。

陈藜芦明白陈丹玄是在与他赌气,于是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先开口。

不算宽敞的客厅还藏着一股闷闷的味道,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不紧不慢地走着,距离只有几步的两人彼此相望,却仿佛隔了条不可跨越的银河。

没有了过去的心慌意乱与疯狂爱恋,陈藜芦发现面对陈丹玄时他竟也有了主动权,心脏有了落地的踏实感,他总算不会再患得患失被人轻易牵着鼻子走。

陈丹玄心情不愉,他狭长的眸子凝视了许久一言不发的陈藜芦,半晌,低声率先开口,“怎么?不该来吗?”

听出来陈丹玄语气里的恼怒,陈藜芦摇头,回身注视窗外隐匿在黑暗中的高楼林立,“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来我家。”

瞳睛里摇晃着明灭的光,陈藜芦记起来当初他是与中介一起看了十多处地方才终于定下的这套房子,不过好在交接速度很快,不到一周办完了过户手续。

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安全屋,他忍不住在卧室、客厅、厨房里一点点布置自己喜欢的装饰品——带流苏的米色台灯、雾霾蓝的窗帘,沙发旁的小猫绒毯……

虽然大多是不起眼的小玩意,但全部是他精挑细选了很久才决定买来的,所以眼前的二手房简单之余却充满了陈藜芦对它倾注的全部依赖以及对真正“家”的期盼。

陈丹玄站在陈藜芦身后,腮帮绷紧,接着他缓缓开口:“小藜,有家人在的地方才叫家,所以这里并不是你的家。”

陈藜芦睫毛抖动,许久没有出声。

过了将近半分钟,他背对陈丹玄站在窗前,叹息道:“是啊,它确实不是我的家……”

陈丹玄当真心狠,偏偏不想让他好过,偏偏要将残酷的事实亲口向他说出来才肯罢休。

哎……算了,反正陈丹玄说得没错,他不能怨什么。

站在昏暗的客厅里,陈丹玄盯着陈藜芦消瘦落寞的背影胸口莫名抽动。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与眼前人相隔遥远,他仿佛望月的兔子,只能用一双乞求成仙的真挚眼神看向那轮清冷的、高不可攀的月亮。

从小到大,类似的感觉曾无数次出现在陈丹玄心里。尽管与自己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可陈丹玄认为陈藜芦始终没有属于过他,更没有属于过陈家,或者应该说陈藜芦从未真正属于过这个世界。

陈藜芦像一朵开在山底的空谷幽兰,总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似乎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真正地触动他。唯有站在暗褐色的中药药柜前,携着一缕草药的幽香,陈藜芦才短暂存在了片刻。

但或许正因此,他才会在年少时发现陈藜芦喜欢自己的一刻被诡异的兴奋冲昏了大脑。那是一种将神明囚禁掌控的背德感与满足感,激烈涌动的情绪甚至一度让陈丹玄唯有通过对陈藜芦施虐才能恢复平静。

依仗陈藜芦的喜欢,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亵渎、挥霍他对自己的爱。不知不觉,心底的兽欲与贪婪被无限扩大,他逐渐成为了忘乎所以、得寸进尺的俗人,企图让陈藜芦对他再好些、更好些。

然而属于陈藜芦的爱终究被他消耗殆尽,神明收回了对他的慈悲。如冷水浇头,陈丹玄恍然发觉自己在爱中只是个穷人,因为一直受到陈藜芦毫无保留的浇灌,才误以为他本就富有。

没了陈藜芦的爱,他什么都不是。

巨大的落差让陈丹玄心慌不已,他喉结滚动,眼眸被暗色覆盖。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丹玄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好像穷凶极恶的人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用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愚蠢方法来背水一战。他几步上前抓起陈藜芦的手腕,让陈藜芦被迫面对自己。

“不过从今天起,我会与你一起住在这里,所以小藜,它现在是你的家。”

陈丹玄声音沉沉、眼眶发红,如一头被锁链桎梏到疯狂的野兽。

去他妈的无耻下流、道德沦丧,他想要的从来只是陈藜芦。

不论是弟弟亦或是爱人,陈藜芦永远只能属于他,谁来都抢不走!

乌浓的瞳孔裹挟着强烈的欲望,如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将陈丹玄的神经一根根灼烧成灰烬,他一字一句道:“小藜,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陈藜芦怔愣地瞧向情绪莫名激动的陈丹玄,对方睁大的双眼噙着连月色与灯光都融不化的深邃,不同于他的矜持苍白。

听到陈丹玄要住下,陈藜芦疑惑。

他是不是需要给出什么特定的反应?

想了半天,陈藜芦不清楚自己应该说的话,于是仅仅垂下眼帘,回了句“好”简单应下了陈丹玄的不请自请。

盯着陈藜芦淡粉色的唇,陈丹玄突发奇想要将其变为记忆中无数次闪现的艳红,他也这么做了。

宽大的手掌捏住陈藜芦的下巴不让他逃脱,陈丹玄俯身郑重其事又狂野粗暴地吻上了陈藜芦的嘴唇。

陈藜芦明显怔住,挣扎着要逃脱,却被陈丹玄按住手脚,铜墙铁壁般挣不开。

湿滑的口腔内壁被惩戒似的咬破,浓艳的血液旋即染红了陈藜芦的唇瓣,像一朵淬着剧毒的罂粟花,裹挟了情与欲,拉扯着陈丹玄不断沉溺在对陈藜芦的依恋中。

啧啧的水声打破了夜晚的静谧,不算纯洁的吻将兄友弟恭的天平打破,陈藜芦心生惧怕,他小声呜咽表示抗拒,那点力气却始终微不足道。

月色朦胧,薄云挡住了偷情的人儿,浓雾遮住了眼。

终于,陈丹玄气喘吁吁地放开了陈藜芦,他将人抱在怀中,嗓子哑到仿佛被烟燎烧过,“小藜,我想对你好,别离开我。”

陈藜芦闭紧了嘴,趴在陈丹玄肩头,一对漂亮纯粹的眼珠空洞地盯着电视机旁的老式唱片机,像橱柜里供人观赏的精致娃娃。

……

陈丹玄以不听话之名将陈藜芦关了起来,囚禁的地点正是陈藜芦自己的房子。

为了防止陈藜芦再跑掉,陈丹玄给入户门换了把特殊的智能锁,除了他没有人能打得开。

陈藜芦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抗拒,他像看透了红尘的老僧,每天坐在落地窗前的小桌子旁闲适品茶,过着与湘西相差无几的生活,只不过发呆的地方不再是徐家那座可以呼吸新鲜空气的宅院了。

手中捧着一杯泡好的藏红花茶,陈藜芦瞧向窗外灰蒙蒙的雾霾天,清亮的瞳仁如一湾沙漠中的古泉水,缀着经年的韵味。

最近,陈藜芦注意到陈丹玄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他曾经送出去的素戒,对方将他抓回来后便一直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

银白的素圈与左手耀眼的婚戒相互映衬,显得可笑。

眼帘垂落,陈藜芦嘴角挂着浅浅的嘲讽的笑。过了片刻,他小幅度摇头,将茶杯中飘散升腾的热气吹散,轻抿了一口甘甜的茶水,重新看向窗外。



医科大附属医院心肺科诊区,陈丹玄所在的副主任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

浏览着手中关于一名肺源性心脏病患者的病案本,陈丹玄随意应了一句。

一名护士走进屋里,犹豫着开口:“额,陈主任,有位姓徐的先生来找您,看样子…比较危险。”

翻动纸张的手顿住,陈丹玄眉心一跳,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护士,“姓徐?长什么样子?”

护士比划着,“身高大概一米八五,深褐色短发,长得…还不错,皮肤白白净净的,不过看样子只有二十多岁。”

陈丹玄心下有了结论,思索一番吩咐道:“让他进来吧,还有叫来两位保安,让他们在门口候着。”

“啊?喔,好的。”护士疑惑之余有些担心,不过还是照做了。

很快,徐天南表情阴沉地走进来,他看上去略显憔悴,未变暖的春三月,只套了件单薄的墨绿色飞行外套来抵御京城的寒凉。

在陈藜芦跟随陈丹玄回京的第三天,徐天南也返校了。他打理好导师安排的事情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馆想为陈藜芦诊脉更换药方,然而在医馆里,他只看见了忙得四脚朝天的江郁金。

问过才知,陈藜芦自从进入二月份一直没开诊,江郁金同样想陈藜芦想得厉害,可是陈藜芦之前特意嘱咐过他要好好守着医馆,所以他不敢随意旷工,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维持着医馆的所有。

面对医馆内空荡荡的就诊室,徐天南一下慌了神,接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在湘西老宅时,他无意中瞥见陈丹玄望向陈藜芦的充满欲望与偏执的目光。

喉咙发紧,徐天南心脏七上八下,不禁怀疑陈藜芦又一次被陈丹玄关到了什么可怕的地方。他想到了陈藜芦名下的房子,于是急匆匆跑来,但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回应。

没办法,他只能来到医院,打算与陈丹玄当面问清楚。

由于挂念着陈藜芦的病情,尽管在见到陈丹玄的瞬间便控制不住地想把拳头挥向对方,理智还是让徐天南克制住了冲动。

当务之急他要确定陈藜芦是安全的,也必须见到陈藜芦。

握紧的手用力到骨节发白,徐天南与陈丹玄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互相对峙。

陈丹玄坐在皮质转椅上,面容未露出吃惊,一派气定神闲。

到了此刻,陈丹玄自然明白徐天南喜欢陈藜芦。不过喜欢又如何呢?面对眼前涉世未深的青年,他有足够的信心与底气能赢得过他,更能让对方吃到教训,告诫他不要随意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嘴角噙着虚假的笑,陈丹玄故意拖了几秒,缓慢站起身,“我记得你,是小藜的学弟,还是徐家的长孙,叫……”

“陈丹玄,我没时间与你开玩笑!”不等陈丹玄说完,徐天南低声打断了他。

徐天南清楚陈丹玄对他的轻蔑,却不屑于与陈丹玄玩什么纵横捭阖,他尽力平稳呼吸,咬紧牙关开门见山道:“放了学长。”

陈丹玄眼神一凛,斜睥向徐天南,好笑道:“什么叫放了小藜?我何时……”

徐天南嗓音低沉阴森,“别和我装傻,你是不是又把学长关起来了?”

仿佛狂风席卷,陈丹玄立时闭了嘴,办公室旋即陷入令人窒息的空寂。

上下打量徐天南,陈丹玄心里念头微动。正是被随便一激就恼火冲动的年纪,他或许能好好利用这点。

冷不丁轻笑出声,陈丹玄一改适才的敌对,双手习惯性放在外褂的口袋中,眼睛微眯散漫道:“徐学弟,我想你应该搞错了几件事情……首先,回到京城后我和小藜就分开了,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小藜有自己的意识,他去了哪里我管不着,所以你今天算是问错人了。”

“其次,徐学弟,我麻烦你认清自己的位置,对于小藜来说你仅仅是一个与他关系不错的学弟,你没有任何权利过问他在哪儿,与谁在一起,或者在做什么?而我才是他的哥哥,才是最了解他、最有资格照顾他的人!”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希望你清楚——小藜他并不喜欢你,劝你早早收起自己龌龊的心思,不要把我的弟弟玷污。”

陈丹玄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可谓威力巨大,短短两分钟便将徐天南的打得片甲不留,甚至无力招架。

胸口起伏得厉害,徐天南瞪向陈丹玄,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就在陈丹玄以为他要冲上来的时候,眼前的年轻男人突然反常地吐出一口气,随后嗤笑着瞟向他,嘲讽道:“最了解?呵,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学长吗?”

没有预想中的反应,陈丹玄倒是没接住话,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天南,放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握紧。

徐天南神情掠过不屑,自顾自继续道:“既然最了解学长,那么我问你,你知道他在清秋医院经历了什么非人的遭遇吗?你知道他的双手是被谁扭断才伤了神经吗?你又知不知道,他的右眼因为什么受了伤导致瞳孔再也缩不回去吗?”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陈藜芦的哥哥,会照顾他,但是从过去到现在,他受到的伤害哪一件不与你有关?甚至,他为了你得了永远都无法至于的抑郁症!陈丹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求他,他根本没心思配合我治疗!”

“你真的以为自己了解学长吗?即使,你们是双胞胎……”

陈丹玄身形僵直,脸色发白,他盯着徐天南企图从他的表情中找到欺骗,然而透过徐天南激动颤抖的眼眸,他看不出一点对方刚才说的话是为了报复他编出的谎言。

对于陈藜芦手腕与眼睛的异样,陈丹玄其实很早注意到了,但每每他想找个时间与对方好好聊一聊时,总会被其他乱七八糟的事情打断。为了准备婚礼,他同样忘记了去调查,只是掩耳盗铃地相信陈藜芦单方面的解释:在清秋医院里不小心摔伤了。

可朝夕相处许久,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小藜有抑郁倾向?过去,不管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能想到的第一个会帮助他的人永远是陈藜芦,因为无论如何,陈藜芦总会笑着对他说没事的。

瞳孔缩紧,陈丹玄怔忡的模样显得迷茫无措。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瞥见陈丹玄惊愕失措的神色,徐天南并没有产生报复的快感,他只是担心如果陈藜芦知道自己将他的情况告诉了陈丹玄,对方会不会生他的气?

抿紧嘴,徐天南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学长一路走来是如何独自撑下来的吗?失眠、焦虑、食欲不振,无法控制的强烈躯体反应…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他却从来不肯对别人说,更不敢让你们知道!因为他怕你们认为他无法再给别人看诊,剥夺了他仅剩的治病救人的自由!”

嘴角扯起无奈的笑,徐天南疲惫道:“你瞧他多傻,自己都药石无医了,还在极尽所能地惦念着别人。”语调颤抖,徐天南眼眶泛红,“陈丹玄,严重的抑郁症会导致病患自杀……所以如果你不喜欢学长,请放过他吧……”

话音落,徐天南闭紧嘴,他腮帮绷起,眼中闪过对陈藜芦的疼惜。

听见徐天南让他放过陈藜芦,陈丹玄猛地撩起眼皮。他挺直了腰身,将手从口袋中拿出来,直视着徐天南,恢复了平时的坦然,“说完了?”

徐天南愣住片刻,皱紧了眉,“什么意思?”

陈丹玄背过身,“意思是你可以走了,至于小藜的行踪,恕我无可奉告!”

“你,陈丹玄,你当真要毁了他吗!”徐天南大声质问。

陈丹玄依旧不肯理会,没有等徐天南将话说完,他向门口等待的保安喊道:“保安,把人拉出去!”

门被打开,徐天南只觉得耳边闪过两道风,接着他的手臂被双双架起,整个人被迫向后退,“你们干什么!放开我!”

徐天南瞪向陈丹玄的背影,几乎把眼眶撑裂,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嚼碎了再吐掉。他挣扎着怒吼:“陈丹玄,你一定会后悔的!你这样的人,休想得到你想要的!”

“砰!”

门被大力关闭,遽然恢复安静的办公室还带着如战争结束的硝烟,陈丹玄颀长的身影立在窗边,深邃狭长的眼眸看向远处的高楼大厦。

过了许久,陈丹玄脱力般瘫坐在椅子上,沧桑的疲态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直到眼眶干涩无比才收回视线,用手掌挡住了双眼。

伴随沉重的叹息,男人低声嗫嚅:“小藜,我该拿你怎么办?”